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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前夜  文/海明威

第三章

  馬諾麗塔,我,還有那高個兒英國人--我們三個人順著過道一路走去,發現人家都已上大馬路的飯店去了。那匈牙利人還留在我的房間里聽新唱片。我已經餓透了,不過大馬路的飯店里飯菜是極蹩腳的。跟我一起拍電影的那兩位早已吃好,回去修那架損壞的攝影機去了。

  這家飯店開在地下室里,要進去得經過一個門警,穿過廚房,再走下一道樓梯。里面一派喧鬧。

  店里供應的是小米清湯、馬肉炒黃米飯,餐后水果是橘子。本來還有一種鷹嘴豆炒香腸供應,大家都說那味道難吃透了,可是現在連這個菜也已經賣完。報紙記者都集中在一張桌子上,其他的桌子上都滿滿地坐著軍官和奇科特酒吧來的姑娘,還有新聞檢查人員,因為當時新聞檢查機構就設在大街對面的電話公司大樓里,此外便盡是些形形色色的陌生市民了。

  這家飯店是一個無政府主義工團辦的,店里賣的酒瓶子上都貼有皇家酒窖的標簽,標有入窖的日期。這些酒多半已經年代極其久遠,所以不是帶有瓶塞味,就是已經完全走了氣,沒有一點酒味了。喝酒總不能喝酒瓶上的標簽吧,我連退了三瓶一樣不堪入口的壞酒,才算換到了一瓶勉強可喝的。為此還吵了一架。

  這里的侍者根本不懂酒的名目,給你拿來什么是什么,你只能自己碰運氣。他們跟奇科特酒吧的侍者真有天壤之別。這里的侍者都不講禮數,都拿慣了超額的小費,他們經常備有一些特色菜,如龍蝦、子雞之類,那是要另外賣高價的。可是今天就連這些也早已在我們踏進店門之前都給人買光了,所以我們只好要了清湯、米飯和橘子。我見了這家飯店就有氣,因為這里的侍者簡直是一伙不擇手段的奸商,在這里吃飯,如果要上一客特菜的話,所花的錢簡直不下于在紐約上一趟“二十一點”或“可樂您”。

  都是紐約的著名餐館。

  這一瓶雖然馬馬虎虎還可以不算是壞酒,不過你喝得出來那酒也快走味了,只是再去吵一架未免太不值得。正坐在那兒喝著時,阿爾·瓦格納來了。他朝店堂里四下一打量,看見了我們,就走了過來。

  “怎么啦?”我說。

  “他們搞得我光了屁股。”

  “才沒有多少工夫呀。”

  “跟這班家伙**要得了多少工夫呢,”他說。“他們下的注大啦。這兒有什么可吃的?”

  我叫來了一個侍者。

  “時間太晚了,”那侍者說。“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供應了。”

  “這位同志是坦克部隊的,”我說。“他打了一天的仗,明天還要去打,可還沒有吃過飯。”

  “這我不能負責,”那侍者說。“時間太晚了。已經什么東西也沒有了。這位同志為什么不到部隊里去吃呢?部隊里吃的東西才多啦。”

  “是我請他吃飯的。”

  “那你也應該先關照一聲呀。現在已經太晚了。我們已經沒有東西供應了。”

  “叫領班來。”

  侍者領班說大師傅已經回家,廚房已經熄火。他說完就走。為了我們退換壞酒的事,他們心里可惱火了。

  “算了吧,”阿爾說。“我們就上別處去吃吧。”

  “都這個時候了,別處也沒有地方可吃了。他們有東西的。我只要去給領班說上幾句好話,多給他幾個錢就成。”

  我就去照此辦理,那虎著臉兒的侍者端來了一盆凍肉片,接著又是半只蛋黃醬龍蝦,還有一客生菜小扁豆色拉。那是侍者領班的私貨,他留著或是帶回家去,或是賣給遲來的顧客。

  “花了不少錢吧?”阿爾問。

  “沒有,”我撒了個謊。

  “一定花了不少錢,”他說。“等我領到了餉,就還給你。”

  “你現在掙多少?”

  “還不知道。本來是十個比塞塔一天,可我當了軍官,就提了薪。不過我們都還沒有領到,我也沒有去問過。”

  “同志,”我叫那侍者。他過來了,為了剛才領班越過他賣菜給阿爾,他還在那里生氣。“請再來一啤酒。”

  “要哪一種?”

  “隨便哪一種,只要不是陳得變了顏色的就行。”

  “反正都是一個樣。”

  我用西班牙語罵了一句相當于“活見鬼”一類的話,一會兒那侍者就拿來了一瓶1906年的穆通-羅特希爾德國釀。我們剛才那一瓶紅葡萄酒極糟,這一瓶卻絕妙。

  “哎呀,好酒好酒,”阿爾說。“你剛才跟他說了什么來著,他就給你拿來了這樣的好酒?”

  “沒說什么呀。他完全是碰巧,從酒庫里抽出了這么一瓶好酒。”

  “皇宮里出來的酒多半是不行的。”

  “藏得太久了。這里的氣候條件太糟,酒容易壞。”

  “那個消息靈通的同志在那兒呢,”阿爾朝對面一張桌子上一擺頭。

  跟我們大談起拉爾戈·卡瓦列羅的那個眼鏡片子厚厚的小個子,正在那里跟幾個人說話,據我所知那幾個人可都是地位極高的大人物。

  “我看他準是個大人物,”我說。

  “人的地位一高,說話就沒有一點顧忌了。不過他那些話要是放到明天以后再說就好了。聽他這么一說,我明天去作戰還有什么意思呢?”

  我替他把酒滿上。

  “他的話聽起來也相當有道理,”阿爾又接著說。“我一直在翻來覆去想他的話。但是執行命令是我的天職。”

  “別多想了,還是去睡會兒吧。”

  “你要是能借我一千比塞塔,我倒想再去跟他們**一場,”阿爾說。“我應得的進款遠不止這個數,我可以寫個借條把餉金押給你。”

  “我不要你寫借條。你領到了餉還給我就行。”

  “我看我自己是領不了的了,”阿爾說。“我這話說得真有些泄氣,是不是?我也很明白**是醉生夢死的行為。可是我只有這樣把心思放在了骰子上,才能不去想明天。”

  “你喜歡那個叫馬諾麗塔的姑娘嗎?她可喜歡你呢。”

  “她一雙眼睛活像條蛇。”

  “她倒不是個邪路的女人。人很和氣,心眼兒也不錯。”

  “我什么女人也不要。我只想再去跟他們擲骰子。”

  桌子的那一頭,那個新認識的英國人用西班牙語說了些什么,馬諾麗塔聽得哈哈大笑。這餐桌上的人多半已經走了。

  “我們把酒喝完了就走吧,”阿爾說。“你不想一塊兒擲骰子玩玩?”

  “你玩,我看看,”我說著就招呼侍者拿帳單來。

  “你們上哪兒去呀?”桌子那頭的馬諾麗塔喊道。

  “回旅館去。”

  “我們一會兒過來,”她說。“這個人可有趣呢。”

  “她拿我捉弄得真夠我受的,”那英國人說。“她盡挑我西班牙話里的錯兒。請問,Ieche這個詞的意思不就是牛奶嗎?”

  “那只是這個詞的一種解釋。”

  “難道還有什么下流的意思嗎?”

  “恐怕是有的,”我說。

  “那西班牙話可真是太下流了,”他說。“好了,馬諾麗塔,別再拿我開心了。聽見啦,別再拿我開心了。”

  “我可沒拿你開心啊,”馬諾麗塔笑個不停。“你的心我可連碰也沒有碰啊。我是笑Ieche這個詞有意思。”

  “可這個詞的意思是牛奶呀。你剛才不聽見埃德溫·亨利都這么說了嗎?”

  馬諾麗塔一聽又笑了起來,我們就站起來走了。

  “這人真是個傻瓜蛋,”阿爾說。“看他這副傻勁兒,我真差點兒忍不住想把那姑娘帶走算了。”

  “英國人誰猜得透呵,”我說。這樣刻薄的話都說出來了,我意識到我們的酒已經喝得太多了。外邊街上,天冷起來了,月光下大片大片的白云在高樓林立的寬廣的大馬路上空推過。我們順著人行道一路走去,水泥路面上有些白天新打出來的彈坑,邊痕清楚,石子碎片都還沒有掃掉。一路上坡,向著卡里奧廣場走去,佛羅里達旅館就矗立在廣場上,相形之下廣場另一頭的那一段緩坡就顯得毫無氣勢了。寬闊的大馬路順著那一段緩坡一直向前伸去,盡頭處便是前沿陣地。

  旅館門外的黑暗里有兩個崗哨,我們過了崗哨,到了門口,聽得大馬路那頭的槍聲密集了起來,就站住聽了聽,交火聲乒乒乓乓鬧了好一陣,才漸漸平息。

  “要是再這么鬧下去的話,我恐怕得去看看了,”阿爾一邊說一邊還是用心聽。

  “沒事兒,”我說。“反正是在老遠的左方,估計在卡拉萬切爾一帶。”

  “聽起來好像就在‘村舍’里。”

  “一到晚上總是這樣,聲音都直傳到這兒。常常要上當的。”

  “他們今兒晚上是不會向我們發動反擊的,”阿爾說。“他們占著那樣有利的陣地,我們卻是在那么條‘河’里,他們才不會離開自己的陣地,把我們從那么條‘河’里給趕出來呢。”

  “在河里”(亦作“在河里又沒槳”,見下文)是一句俗語,有“處境困難”、“毫無辦法”或“動彈不得”之意。亨利一時沒有領會,錯誤地從字面上去理解這句話了。

  “什么河?”

  “該叫什么河,你還會不知道?”

  “哦。是那么條‘河’。”

  “對了。‘在河里又沒槳’。”

  “進里邊來吧。這樣的交火聲用不著去聽。天天晚上都是這個樣。”

  我們就進了旅館,穿過大廳,走過服務臺前,服務臺上那個值夜班的站起身來陪我們來到電梯間。他把個電鈕按了一下,電梯就下來了。電梯里有個男人,身上反穿著一件白色的卷羊毛茄克衫,光禿禿的頭皮微微發紅,怒氣沖沖的臉也一樣漲紅了。他腋下夾的夾,手里拿的拿,總共帶了六瓶香檳。“混蛋,把電梯開到下面來干什么?”

  “你在電梯里已經待了個把鐘頭了,”那值夜班的人說。

  “我有什么辦法,”穿羊毛茄克衫的那人說。然后沖著我問:“弗蘭克在哪兒?”

  “哪個弗蘭克?”

  “你還會不認識弗蘭克嗎,”他說。“來,幫我把這電梯開一開。”

  “你喝醉了,”我對他說。“好了,別提了,讓我們上樓去吧。”

  “你也會喝醉的,”那個穿白色羊毛茄克衫的人說。“你也會喝醉的,同志哎,同志哥哎。告訴我,弗蘭克在哪兒?”

  “你看他在哪兒呢?”

  “在亨利那小子的房間里,那兒在擲骰子耍錢。”

  “跟我們一塊兒走吧,”我說。“別胡弄那些按鈕了。你就是因為胡弄,所以電梯才老是動不了。”

  “我再大的飛機都開得來,”穿羊毛茄克衫的那人說。“這架小乖乖的電梯我還會開不來?要不要我來作個特技表演?”

  “得了得了,”阿爾對他說。“你喝醉了。我們要跟他們擲骰子去。”

  “你是什么人?看我拿原起的香檳酒來砸你。”

  “你敢!”阿爾說。“我倒要叫你清醒清醒,你這個酒鬼也來冒充圣誕老人。”

  “酒鬼冒充圣誕老人!”那個禿頂的人說。“說我是酒鬼冒充圣誕老人!看共和國就是這樣來報答我的。”

  電梯在我住的那一層樓上停下,我們順著過道一路走去。“分兩瓶拿拿,”那個禿頂的人說。接著話頭一轉:“你知道我是怎么會喝醉的嗎?”

  “不知道。”

  “那好,我也不告訴你。不過告訴你你會吃一驚的。酒鬼冒充圣誕老人!好,好,蠻好!你是干什么的,同志?”

  “開坦克的。”

  “你呢,同志?”

  “拍電影的。”

  “可我卻是個酒鬼冒充圣誕老人。好,好,蠻好!我再說一遍。好,好,蠻好!”

  “你快去泡在酒里吧,”阿爾說。“你這個酒鬼也來冒充圣誕老人!”

  到了我的房間門外了。那個穿白色羊毛茄克衫的人拿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阿爾的胳膊。

  “你倒是有趣,同志,”他說。“你倒真是有趣。”

  我開了門。屋里煙霧騰騰,**依舊,真跟我們走時一個樣,只是桌上火腿已經一點不剩,起里的威士忌也已倒了個精光。

  “是阿禿來了,”一個擲骰子的人說。

  “你們好嗎,同志們?”阿禿連鞠躬帶說。“你好?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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