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喜歡

　　我以為光子會很爺們地把手中的可樂往地上一甩忿忿地說，誰他媽敢追那丫頭，看我不弄死他。雖然這么說有點狠了，但也至少能讓我聽個痛快。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光子不光不慌不忙，而且還異常淡定地說了句：“行啊，那丫頭能有人追也是件好事啊。”

　　我不相信地看著光子咕咚一口把幾乎半罐子的可樂悶了下去，就像他喝酒時的樣子，爺們，大氣。但同時又多了許多他說不出來的惆悵，他掐著剩下的空罐子，轉頭拍了下我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看他突然變得這么別扭，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我想也沒想地便冒出了一句：“光子，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也喜歡孟湘？”

　　說完之后，我就有點后悔剛剛的沖動了，看來古人說的沒錯，凡事真的要三四而后行，方可不筑成大錯。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于是我只好硬著頭皮面對光子的沉默不語，半天，我聽到了一句來自光子內心的聲音，熟悉，又坦然。

　　“喜歡，但只能是喜歡。”

　　我心一驚，看來，我的直覺是對的，但我知道我不應該表現出來。

　　我問，為什么？你明明可以大膽地去追呀，你可是咱們當中最會追女生的人，怎么現在卻慫了？

　　光子說，她不是別的女生，算了，你以后就會懂的。

　　當然，我很想現在就懂，可我卻沒有勇氣再問下去。

　　我給了光子一拳說，你要是現在不去追，等她被別人追走了，看你后不后悔。

　　光子微笑道，如果那樣的話，我倒寧愿能跟她在一起的人是你。

　　聽光子這么一說，我倒有點慌了，一時間難以找到應對的言語。

　　我喜歡孟湘嗎？這是我最近一直在糾結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剛剛聽到光子的話，或許我還會有可能再繼續糾結下去，但現在，我覺得，是時候結束這個問題了，但我卻又有點舍不得的意味。

　　怎么辦？我不知道。

　　那么，就按照孟湘的習慣，先順其自然吧。

　　“各位哥哥姐姐們，我要宣布一下事情。”這時波濤突然打破了我和光子在角落里的寂靜，于是我們同時向波濤望去，他手中正拿著鼓棒，像是個指揮的將軍。

　　“我們樂隊這樣干練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沒名字就算了，可連最重要的主唱都沒有，這叫我們怎么去跟人家比賽啊，翔哥，你別干坐著啊，你快給我們想個法子啊。”

　　“我？濤，你先別著急啊，我已經在努力找了，你再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你放心，我肯定能給咱們樂隊找個牛逼的主唱回來。”我說的堅定，心里特虛。

　　“小翔，你可別光嘴上說說啊，要是一個禮拜后，我們樂隊還沒有主唱的話，后果如何，你自己看著辦。”大魚在旁邊跟著湊熱鬧。

　　這時光子卻幽幽地說了句：“讓小黑畫個海報，貼你們學校里，組織個海選，贊助我來出。”

　　真是貴人言語遲，聽光子這么一說，我倒算有了門路，我重重地拍了光子下說：“哥，你怎么不早說？”

　　光子揉著肩膀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說：“誰知道你們的腦袋都是木頭疙瘩。”

　　兩天后小黑畫好了我們的海報，我又去加印了幾張，然后同孟湘一起貼在了學校里個各個宣傳欄上。

　　孟湘說，我不能給你們樂隊當主唱，但我至少可以幫你動一動手。

　　我邊扯著膠帶，邊對在一旁幫我按著海報的孟湘說，是不是真的很凍手？

　　孟湘紅著臉點點頭，她說，所以，你就不要再怪我不給你當主唱了。

　　我笑道，那不行，我可是個小心眼的人，這事我可一直都記著呢？

　　那怎么樣才能忘掉呢？孟湘騰出一只手來抹了把鼻子。

　　我說，給我當主唱。

　　“哎呦，你把我的手都給粘上了。”

　　等我反應過來時，孟湘的兩根手指已經跟海報的一角被牢牢地貼在宣傳欄上面了。

　　我很抱歉地去幫孟湘把膠帶揭下來，膠帶太寬，不好揭，我弄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孟湘的手，若不是那只手的主人正在我旁邊跟我嘮叨個沒完，我會以為我碰到的是只死人的手，那只手是沒有溫度可言的，我碰到的那一瞬間，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去貼住了它，我很好奇擁有這么冰涼的手的人，到底是有多么的堅強。

　　孟湘似乎也意識到我的手貼在了她的手上，于是她可以把手往旁邊挪了下，叫我快點。

　　我說好，卻故意放慢了速度，但畢竟是在揭膠帶而不是再造一個膠帶出來，我再慢也還是覺得自己的動作很快，當孟湘的手指被解救下來之后，我的后背突然一緊便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等我反應過來之后，孟湘已跳得離我有幾十米遠，我回頭望她的時候，她正嬉皮笑臉面對著我而往后倒著身子，她把一卷海報小心地抱在懷中，藍色的棉衣把她裹得鼓鼓地，笨笨的，很溫暖的樣子，可她真實的溫度就如雪后結冰的樹掛一樣，冰冷的很執著。

　　有那么一刻，我特想飛快地沖到她的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然后告訴她，其實我從沒怪過她不做我的主唱。我想，若不是老天故意安排此刻現實中的場景，那么，發生在我眼前的，就真的是種緣分了。盡管我還是不太情愿。

　　如果不是我剛剛的恍惚，也許孟湘就不會撞到突然出現在她身后的那個人了，等我看到孟湘一下子栽倒在那人懷中并被那人緊緊抱住之后，我才恢復了正常狀態，然后在心里憤然罵了句，楊曉，你出現的真他媽的不是個時候。

　　然后我只得假裝不慌不忙地向孟湘和她身后的楊曉跑過去，還沒等我到他倆面前，我就聽見楊曉笑嘻嘻地問孟湘，同學，你沒事吧？

　　孟湘搖搖頭，表情卻有點尷尬，她很快掙脫楊曉的胳膊，然后仔細將懷中被壓癟的海報打開整理。等我跑到她面前時，她有點抱歉地對我說，程翔，這海報有點折了，怎么辦？

　　我當然說沒事兒，而在一旁的楊曉卻搶了句，要不我賠給你吧。

　　我用很鄙夷的眼神看著楊曉，終于忍不住罵了他一句，別他媽弄得跟一孫子似的，跟我還裝什么裝？

　　楊曉聽我說完也終于忍不住了，然后一把摟住我的肩膀轉頭對孟湘說，你好，同學，我叫楊曉，是小翔的舍友，我是學計算機的，但我特愛打籃球，請問同學，能否讓我知道你的芳名？

　　只見孟湘冷著臉，看了一眼楊曉，突然笑了，慢慢地道了句，同學，你那張照片還是很帥的。

　　正當楊曉迷茫之時，孟湘卻一把月光拽住我的胳膊說，快點把海報貼完，你說好請我吃飯的，不能賴賬。

　　就在孟湘把我拽走之時，楊曉卻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還沒明白他要干什么，他卻笑道，我也來幫你貼海報，好不好？

　　楊曉說是幫我貼海報，實則是為此靠近孟湘，同為爺們，我當然懂他那點小計量，但看破不能說破，在全過程中，我只扮演著一個眼睛明亮的瞎子，我會在特定的時間恢復視力，而在無關緊要的時候，不聲不響。

　　比如就在剛剛，孟湘試圖把海報貼高一點而踮起腳粘膠帶的時候，楊曉便走到她的身后，雙手抬起很輕松地就幫孟湘按住海報，然后等孟湘去粘膠帶。這個舉動，看起來像在幫孟湘，實則是在揩孟湘的油，于是我趕緊過去叫孟湘出來，而我則頂替了孟湘的位置。果然當我一站在楊曉的胳膊里，他便毫不猶豫的松開了手，并說道，你怎么這么愛煞風景呢？

　　我沒搭理他，心中卻是很得意。但奇怪的是，我并知道這得意是從何而生，總之，我看到楊曉跟孟湘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莫名地想起光子。

　　為了感謝孟湘的無私奉獻，我決定中午請她吃飯，當然還有那個厚臉皮的楊曉。按照孟湘的意愿，我們走近了一家離學校不遠不近的牛肉面館。為此，楊曉抱怨了我一句，小翔，你怎么這么不厚道，我們幫你忙活了大半天，都快被凍成狗了，你不請我們吃大餐就算了，你弄這個破面給我們算怎么回事啊？

　　說真的，在楊曉抱怨這事之前，我也尋思了一下，怎么說人孟湘也是一姑娘，這大冬天的什么話都沒說就幫我把海報貼滿了校園，到最后人家說吃牛肉面就吃牛肉面，就算她是真心想吃，我是不是也應該拒絕一下請他們吃頓大餐啊！

　　就在我感到自責的時候，孟湘先開口了，她很淡然的對楊曉說，你覺得什么是大餐呢，若你覺得這牛肉面寒磣，你可以不吃。

　　楊曉聽到孟湘發話了，自然也就不說什么了，以他現在的狀況，孟湘能讓他和我們坐在一起吃飯就已經夠給他面子的了。

　　孟湘沒再搭理楊曉然后就自顧地往她左邊的窗外望，正是中午時分，街上的人都變得慵懶，有男的摟著女的悠悠前行著，也有女的挎著男的低頭漫步著，還有正午放學的孩子捧著冒熱煙的奶茶徘徊在小路上，好像揣著心事一樣暫與這喧囂的世界隔絕。

　　我順著孟湘的視線望去，她似乎就在端詳著那個與世界隔絕的孩子，瞬間，仿佛她也成了那個孩子，同樣靜靜的，同樣不諳世事。

　　“面來啦!”

　　我們同時順著聲音轉頭，只見服務員端著的托盤上方熱氣騰騰，剛好讓我們能看清她的臉，她微笑著把面一碗一碗地放到我們各自的面前，然后說了句“慢用”就轉身離開了。

　　楊曉動作飛快地拿起一雙筷子，然后遞到了坐在我旁邊的孟湘的面前，只見孟湘的視線越過了那雙筷子，然后伸出手去夠了一雙別的筷子。

　　楊曉自討沒趣，然后很機靈地把筷子放在了我的面前，我看在我倆是舍友的情面上，就把筷子接了過來，這下楊曉才算收回了一半的面子，然后自己又拿了雙筷子挑起了面。

　　我倒好了醋順便問孟湘要不要，卻見孟湘還沒有動筷，只是雙手捧著冒熱氣的大碗，就像剛剛捧著奶茶的孩子一樣，我很奇怪地問她怎么不吃啊？

　　孟湘笑了，她說，手太涼了，先捂一會兒。

　　還沒等我說什么，楊曉趕緊湊上來說，你手涼怎么不早說，我手熱乎著呢，我給你捂會兒。

　　我知道楊曉又說錯話了，本想趁孟湘發話之前打個圓場，但還是語速太慢，被孟湘給搶了先。

　　孟湘說，你要嫌你手太熱，你就出去把咱們學校門口的冰給捂化了去。

　　楊曉說，我不過就是擔心你嘛，你別生氣，我不給你捂就是了，快吃，一會面該涼了。

　　我也應合道，孟湘，你別搭理他，他這人就是沒皮沒臉慣了，你可別跟他生氣啊。

　　孟湘拿起筷子，說，我只跟人生氣。

　　聽到這話，我也不敢再往下說什么了，以我對孟湘的了解，她此刻已經開啟了損死人不償命的模式。于是本來以為是該很和諧的一頓飯，就此上演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場幕。

　　在我們剛陷入沉默不久之時，我忽然聽到了就算那人化成灰我都能辨出來的聲音，我還以為是我產生了幻覺，轉而又抬頭順著聲音的來向開始巡視，果然，那人就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跟一個年齡稍大的男人交談。待那男人離開之后，我格外興奮地站了起來，沖那人揮揮手喊道：“光子，這兒呢!”

　　光子一看到是我，立刻呲出了大牙，便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其間還說道：“你小子不好好上課，怎么天天就知道吃······”

　　他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我略有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轉移，果然他在看孟湘。此時的孟湘嘴里正含著一綹面，一半在嘴里，一半在碗里，可能她聽出了光子的聲音，就也抬頭來瞅，誰知這一瞅正好跟光子對上了眼，于是她的動作同光子的聲音一樣戛然而止，而含在她嘴里的面就順著重力悠悠地從她嘴里又滑回了碗里。

　　我在想，這姑娘怎么這么傻，明明是到嘴里的東西，干嘛又還回來。有那么幾秒鐘，我們幾個好像是靜止的，楊曉看著光子，光子望著孟湘，孟湘盯著光子，而我卻在擔心著他們。

　　馬克思主義哲學說，靜止是運動的特殊狀態，他是相對的，而運動則是永恒的。所以，我們幾個的靜止狀態并非是消極的，反而還成了事物存在和發展的必要條件。意思就是說，剛剛的靜止是值得的也是不可缺少的。

　　因為，現實中總需要一個理由來區分好人和壞人。正在我們靜止的時候，壞人來了。

　　沒錯，靜止就是我此刻區分好人和壞人的理由。

　　“光子哥，你怎么在這兒啊，害我找了你半天。”

　　這個漸尋漸近的聲音極其尖銳，伴隨著鏗鏘有力的高跟鞋來勢洶洶。我們幾個靜止的好人恢復了運動，轉而望向那個似乎永恒的壞人，在看清那張臉之后，我有點擔心地道了句：“怎么是她？陰魂不散。”

　　沒等我先說話，楊曉倒是站起來了，帶著特熱情的心腸沖那滿臉白粉的女子問候道：“莉莉姐，你也來吃面？不如就一起坐這吃吧，我請客，怎么樣？”

　　哪知韓莉莉說了句：“怎么說話呢，光子哥在這，還用你請我，再說誰要吃這牛肉面啊，我們要去對面吃西餐。”說完轉頭對還在旁邊發呆的光子說：“是你說好請我吃西餐的，你不會拿這牛肉面糊弄我吧。”

　　光子反過神來說：“當然不會，我剛在這碰見一熟人，轉頭又看見小翔了，就跟他嘮幾句。”

　　這時韓莉莉才轉頭看了我一眼，我以為憑我之前對她的態度她肯定以冷臉相對于我，但出現在我眼前的分明是張笑眼盈盈，春光百媚的臉，還用他特熱情的手拍在我的肩膀上說：“好久不見啊，小翔，聽說最近在組樂隊招主唱，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別客氣啊。”

　　我覺得我是在作夢，可分明眼前韓莉莉的輪廓栩栩如生，我帶著疑惑的眼神瞅了眼光子，光子只向我微微地點了點頭，于是我便明白了，是光子又搞定了她。

　　但我也看出來韓莉莉是在逢場作戲而已，我打心眼里就特反感這種心機女，可看在光子的份上，我只好點頭應是。本以為說完之后她就能走人，誰知她偏又看見了在我旁邊一聲不吭的孟湘了。

　　此刻孟湘也在望著她，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像是隨時都在等待暴風雨來臨的戰士，堅強且孤傲著。

　　“你不是那個很會講笑話的那個嗎？叫什么來著？”韓莉莉伸出一根手指頭點點自己亮白的額頭，好像在做一道特別復雜的解析幾何題。

　　可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平面，你說她是什么形狀，她就是什么形狀，她就如水一般沉默，但她卻善惡分明。

　　就在韓莉莉糾結著孟湘的名字的時候，光子擾斷了她的思路說：“她的名字有我們去吃西餐重要嗎？別想了，我們走吧。”

　　聽到這話，韓莉莉突然像死而復生的蟑螂一樣，動作異常靈敏地挎住了光子的胳膊說：“當然吃西餐重要。”

　　在光子轉身之前，我留意到他的眼神還停留在孟湘的身上，我看著毫不知情的孟湘雙手捧著碗正向窗外望著，她的頭發遮住她的側臉，卻顯露出我無法看穿的落寞。

　　楊曉問，那個西裝革履的帥爺們是誰啊？是莉莉姐的男朋友嗎？

　　我望著已經涼了一半的牛肉面，斬釘截鐵地說句，媽的，誰他媽的能是，他都不能是。

　　更不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