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東邊的森林

　　遇見小滿的時候，我正在做夢。夢見了活著時的爸爸媽媽，爸爸在漆黑的書架下整理書籍，媽媽端著一杯茶坐在藤椅上微笑地看著他，兩人彼此沉默，從窗口溜進來的陽光下浮動著清晰可見的塵埃。

　　我坐在媽媽旁邊的書桌上靜靜看著一切，媽媽不看爸爸的時候就低頭看自己的肚子，這時我才發現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那里……應該住著一個我。我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卻看見了身下的書桌，身子呈半透明狀態，在浮動的塵埃中隨風微微顫動。

　　“醒醒，我們走吧。”小滿推推我的胳膊搖醒我。

　　眼前的小滿還是七八歲小孩的樣子，腰繩兩端分別系著一個銀白色的鈴鐺，腳腕上也戴著鈴鐺，輕輕一動，鈴鐺便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穿過夢境，穿過記憶的隔層，穿過所有我可能存在的地方。

　　“小滿，”我睜開眼睛，“你怎么來了？”

　　“我們走吧。”他說。

　　“去哪？”我單手支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爸爸整理書架的身影，媽媽低頭看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的身影，輕柔的陽光以及陽光中浮動的塵埃殘影依稀在我眼前浮現。

　　“去了就知道了。”

　　“那……”我跳下床牽著小滿遞過來的手，“走吧。”

　　我們從窗戶跳了出去，感覺一直在往下掉，卻意外的沒有落在地上。我摘下一片樹葉嗅了嗅，又伸出手摸了摸腳下樹皮的裂口，“小滿，這是哪？”

　　“我家。”

　　“你不是住在老黃葛樹上嗎？”我問。

　　“那是我死后的家，”小滿順著樹干往上爬，“我活著的時候住在這里，你爬上來，我帶你去看一個東西。”

　　跟在小滿身后，學著他的樣子往上爬。我試著從樹葉的形狀和味道分辨出樹的種類，結果一無所獲。爬了大概兩三米的時候，小滿停下來等我，“就在這里了，你快點。”

　　“我盡最大力了，你等等不就好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分明感覺自己還可以爬得更快，卻不知為何手腳都不聽使喚。

　　小滿不再說話，等我爬上去后才發現立在這里可以看見很遠的地方。周圍全是一片綠色，墨綠，深綠，淺綠，翠綠，各種綠交織在一起，“小滿，這是哪兒？”

　　“東邊的森林。”他說。

　　我朝西望去，果然在樹林的盡頭發現了隱約可見的青瓦屋頂，那是我家。我問小滿要給我看什么，他指著前面不遠的樹枝，“掛在那里的風箏，你要不要，我給你撿？”

　　我順勢看去，風箏離我們不過兩米，但是它所懸掛的樹枝只比拇指粗一點點，枝椏朝下傾斜，看起來非常危險，根本不可能承載下滿的重量嘛，我搖搖頭，示意小滿不要過去。

　　“去吧，”小滿蹲下身子摸著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腳邊的小白貓，脖子上帶著一根紅繩，系著和小滿一樣的鈴鐺。

　　白貓輕巧靈活的順著拇指粗的枝椏走過去，枝椏只是輕微顫了顫，并不危及它的安全。也就眨眼間的事情，它已經叼著風箏回到了小滿跟前。

　　“真乖，”小滿撓撓白貓的下頜，“回去吧。”

　　小滿話音剛落，白貓朝后一躍，消失在枝蔓橫斜中。我盯著小滿腳邊留下的幾點白芒，覺得很熟悉，卻說不上來是在哪里見過。撿起白芒放在手心，輕柔得沒有一點存在感。

　　“你喜歡它嗎？”小滿問，“那給它起個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我看著手中的白芒，“小滿，我好像認識它。”我回過頭看小滿的時候，只看見窗外星光點點。

　　這也是夢嗎？我爬起來坐在床上，朝窗外望去依舊分辨不出老黃葛樹的影子，不禁想知道小滿現在在干什么？

　　我感覺喉嚨癢癢的，便到廚房倒水喝。經過寧森房門的時候，很想跟他說說剛才的夢，但一想到溫遠也在，覺得不好打擾便作罷了。

　　接了一杯溫水，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著后山的方向，一陣一陣涼風帶著樹林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雖然涼爽，卻不免讓我覺得陰森可怖，后山上面可是布滿了墳墓。我趕緊回到自己房間，坐在書桌面前呆呆地望著窗外的一小塊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