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臨云鎮浮起幽藍的燈光。
不遠處是波光粼動的云夢澤,這片養育了南國大地的湖水此時深重而沉默著,散落其上的月光一片一片地被剝開,使人覺出一點氣悶來,似乎湖水之下正隱藏著一只巨大怪獸的背脊,蠢蠢欲動。
臨云宮就背靠著這片大澤,顯得安靜而小,像是云夢澤的一只小小手指,卻屹然俯視著整個臨云鎮,鎮上行色匆匆的每一個人,在這夜色之中,似乎都自覺地感受到了某一份壓力。
這時候,郁青的心情顯然是不錯的。
他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綠色綢衫,捏著柄新買的把玩扇子,頭上是梳扎得光亮的烏漆黑發,一臉的怡然自得。
“屈哥哥,你看那藍色琉璃瓦頂的屋子,就是臨云宮了?!庇羟嘀钢贿h處道。
身后的屈瑕也換了一身新裝束,灰絨亮面的長袍子,束上新添的黑布腰帶,好好理了理平日里自由生長的發髻,倒也顯得清秀精神起來。
此時入夜不久,青燈初上,白日里燥熱的鎮子似乎才慢慢回過神來,在通往臨云宮的一條不大的青石街上,滿滿當當地承載了整個鎮子的人的腳步。
而此時的臨云宮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螢火蟲,壓在道路的末尾,所有人便像趨光的飛蛾般,趕著步子往光明的方向前行。
夜里看見光亮總讓人心生希望。
屈瑕隨著人潮來到臨云宮門前,一只碩大的水晷立在宮門前,一滴圓溜溜的水珠正流入戌時槽內。
臨云宮正門大開,入內是十數級青石階,寬能容二十人并排而行,之后便是琉璃瓦頂的正殿,也就是在宮外可見的那排屋頂,內中供奉著水神馮夷,正殿外兩邊是一壁整齊的廂房,再往后,便是開闊的后院,只望去便看見堤下粼粼發亮的云夢澤,臨湖之處的青石地上立著一棟單層露臺,露臺凸出堤岸向外延展,兩側連接著一人寬的木制風廊,環繞著整個后院的邊緣處。
臨云宮內建筑不多,但風格大而有度,連風也懷著長驅直入之心思,呼呼嚷嚷地穿梭著。平日只有正殿可入,供鎮人燒香供拜的臨云宮,今夜里卻由得屈瑕順順當當地一直走到露臺前,一路上盡有青燈相照,連青石階上的蘭金水紋都照得一清二楚。
郁青在一旁連連驚嘆,就如同多年來的秘密忽然一下昭然若揭,臨云宮這個神秘的敬畏的所在,在這一夜,被看了個干凈。
青燈之下的露臺是一座石造的花崗巖方臺,四角有半人高石柱,石柱上遠遠便看到雕有各異花紋,向湖的那一邊還站立著一只略矮些的小石桌,大概就是祭祀的所在了。
屈瑕這時候正站在左側長廊邊。長廊邊上站著一名青衣靈士,發髻干凈束起,正著面色瞧著這滿院子熙熙攘攘的人群。
“什么時候開始?”屈瑕湊到郁青邊上道。
郁青抬頭瞧瞧天,道:“已經到了戌時,應該很快了?!?
屈瑕又道:“你師傅也會參加祭典嗎?”
“當然了,我師傅…你看,開始了。”郁青忽然伸手道。
這時候,從兩側長廊中走出四個靈士,皆是白衣高冠,左手佩劍,神色肅穆,如幽靈般站到露臺四角之上,面朝臺心而立。
四個人的面目都有些白兮兮的,似乎繃得很緊,本來吵吵嚷嚷的大院便立馬安靜下來。
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緊接著出現在露臺一角。
那男子緩緩走到露臺之中,屈瑕才看清他所著的青藍色華袍,天青色長靴,雙手捧住一只長圓的深色青玉,目光冷淡地望人群中一瞥。
郁青朝屈瑕眨了眨眼,低聲道:“是首巫大人?!?/p>
沒想到這就是首巫,屈瑕心里怪道,那男子身材奇矮,看上去不過只有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那般高,雖然衣著華麗但身形佝僂,眼神黯淡,似乎馬上就要垮下去了一般。他手中的那塊青玉石對他來說似乎過于沉重,使這小個子首巫不得不傾盡全身之力環抱住,因此走路也走得相當小心。
這時候,整個院落里寂靜無聲,連風也停了下來。
只見首巫鄭重地走到臺中的石桌前,口中一刻不停地念著好些聽不清的話,一邊便小心翼翼地將青玉立于石桌上。
屈瑕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祭祀,對眼前這一幕簡直是摸不著頭腦,忍不住低聲相詢,郁青便湊到他面前,低聲解釋:“首巫首先要占卜,用云蘿枝葉蘸水滴在青玉之上,可見吉兇?!?/p>
屈瑕點點頭,問道:“那是青玉…嗎?”
郁青答道:“對?!?/p>
屈瑕冷笑道:“倒真是一塊很大的...青玉?!?/p>
但似乎并不是青玉髓。
郁青沒理會屈瑕的話,張著嘴不住地解釋,一會是誦念經文,一會是祝神,足足鬧了小半個時辰。
終于等首巫住了嘴,右側長廊上走過來六名白衣靈士,兩人一組,各抬著一只長方幾,方幾上是牛羊豬三樣祭品,似乎剛剛宰殺結束,鮮血未干,還隱隱地冒著點熱氣。
“供了祭品之后,就要占卜了?!庇羟嘣谝慌缘溃斑@些都是既定的儀程,沒什么意思…”
屈瑕道:“對了,你師傅不也是靈士嗎,怎么沒有見到她?”
郁青笑道:“師傅說了,沒有緊急情況,靈長是不露面的?!?/p>
話音未落,忽聽見“嘭”的一聲,一團巨大的青瑩色火光自露水臺上一迸而起,如云般升到露水臺上空,熊熊燃起。
在場的人顯然都被嚇了一跳,屈瑕正張口要問,已看見首巫舉起手中云蘿枝葉,如權杖一般,不住地向那桌上青玉指點,似乎在和它對話一般,火云則在空中團團醞釀,發出轟鳴之聲。
看來是郁青說的占卜儀式已經開始了。
屈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占卜在祭祀中占有極重要的位置,也是最為看重的,占卜的結果也就預示著來年的生活圖景是喜是憂。
只見那云蘿脫開首巫,自向上火云漂浮而去。
看著那小枝花葉,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從那團火云之中直沖而出,他感覺到了,有某件事將要發生了。在轟鳴之中沉默著。
整個時空都充盈著這種轟鳴聲,好像天與云之間在相互摩擦,掩蓋了所有呢喃而出的碎語,首巫舉著云蘿枝的手仍未放下,云蘿枝像被點亮了的蠟燭一般,悄然發出了銀色光芒。
這時候,青色的天幕忽然落下一枚閃電來。一聲刺耳的鳥鳴從長夜里沖撞而出。
浮于半空的云蘿枝被金色閃電一擊,登時化為青煙,團青色的火云如遇驟火一般淅淅淋淋地被融化,露臺之上下起雨來。
空氣也肅穆起來,首巫保持著手向上舉起的姿勢一動不動,云蘿所化的青煙業已消散,連一丁點的焦燒味道也被雨點打散。
“這是?”屈瑕望向郁青。
郁青目不偏移,嘴唇微微發白:“怎么會…云蘿葉居然…”
“什么意思???”屈瑕察覺不對,急道。
郁青咽了幾口唾沫,方才開口道:“云蘿葉是有通靈之力的植物,所以如果在祭禮之中云蘿花開,就表示吉卜,枝葉新長或泛黃是小吉或小兇;但要是云蘿葉枯萎,或者燃燒起來,就是兇象…”
“這么說,云蘿葉被雷電擊中化為青煙是…”
大兇。
知道了這個答案之后,屈瑕才陡然意識到,身邊的氣氛已與之前截然不同——那一枚閃電,就像刺進每一個人內心的金針一般。
所有人都在盯著首巫低矮的背脊,那同樣不詳的身影,此時如同僵硬了一般,正承受著無數目光的燒灼。
這時候一只赤色巨鳥的身影出現在青色火云之中,帶著厲戾的嘶鳴。
屈瑕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只渾身赤焰的巨鳥,但他卻可以肯定,那絕不是應該出現在這里的東西!
在這里,絕不應該出現火神的異獸!
“快走!”屈瑕對一旁的郁青狠拉了一把。
人群開始亂起來,鳥鳴聲不斷從云火之中撕扯出來,壓過了一切嘈雜的呼喊,像不斷鉆進耳朵的蜈蚣。
這時候,露臺之上突降起傾盆大雨,雨幕遮住了上面所有人的身影。
就像長琴那不安的感覺一樣,屈瑕第一次意識到這預感的沉重。
屈瑕隨著橫沖直撞的人群不自覺地退卻,赤色火鳥在露臺上空不停盤旋,似乎在守護或者等待著什么,青色火云已成云煙瀑雨,籠罩住整個露臺。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人們在驚恐中往外奔逃,火鳥的鳴叫在耳邊像閃電一般,加上黑沉沉天幕中傳出的陣陣雷鳴。
“屈哥哥!”郁青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快出去!”屈瑕大聲喝道,一邊拉著郁青要往外走。
但郁青已經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從人群中拉入了正殿之側。
屈瑕沒理會得怎么回事,人已經脫離了混亂,他驚異地望著身邊的郁青。
郁青的束發在沖撞中變得凌亂,一雙大眼睛也同樣驚恐地對視過來。
“郁青,你…”屈瑕張口道。
“青兒!”一聲略帶威嚴的喝聲從身后傳過來。
屈瑕轉過身去,正見到景明姝幽藍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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