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余音未絕,令人振奮的課堂之閘就大開了。這可不得了了,我們這些早過了讀書年齡的成人學生頓如絕堤的洪水,嘩的一下就涌入教室。那久違的三尺講臺,是如此得具有魔力,將一個個在知識面前如饑似渴的男女吸引得寸步難移。而我這個校園中寥若晨星的老生,也情不自禁地用此生絕無僅有的熱情、熱度與熱望迅速投入其中,用比年輕人更賣力、更用功的苦讀重啟了求學生涯。一周下來,本學期所設的各門功課皆悉數展開,任課老師亦全部登臺亮相。
不來不知道,一來驚一跳,經貿大學的老師真是與眾不同啊,一個個學識淵博,不同凡響。一周時間雖短,但我思想變化之大,堪稱天翻地覆。我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求學選擇不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有點太遲了。因為收獲實在太大了,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以往多年來全部收獲的總和。不過,這求學之路也絕非坦途,而是異常難行,堪比華山之道。因為雖說學的是英語專業,但之前我的英語基礎并不是太好,入學考試中,所考的語文、英語和政治三門課中,英語考分竟然最低!
入學教育期間,學校見縫插針,進行了分班考試,只考一門英語。之后,按照成績,編了11個英語班,我被分在了二班。依此來講,我的水平還算不錯。因為,在一班或二班,大部分同學都是英語專業的專科生,起點遠遠高于我這個非英語專業的老大哥。考分雖不遜色,但對大部分純英文課程還是吃力異常,有時候半節課都聽不懂一句,尤其是口語課,更是苦不堪言,憋紅了臉、憋大了腦袋都難發一言,直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躺在地上,打幾個滾。私下里,經與同學交流,得知大伙都有同感,成年人嘛,基礎自然不扎實,學習能力也很有限,困難自然在所難免。
幾次云里霧里摸不著壁的課后,有人向老師訴苦,希望放慢語速,并用英漢雙語交替授課。老師卻答復說,有困難是正常的,每屆學生剛開始都這樣,日子久了,就會逐漸適應,就能聽得懂、說得出。還說,經貿大學成教院不同于其它成教院,對學生要求很高,從課程設置、教師配備,再到考試都與全日制學生無異,不可能給我們降標準、降要求。這一說,頓讓大家再無一言。唉,硬著頭皮拼命學唄。是啊,痛下決心,或許能殺出一條學路。
除英語課程之外,還有幾門聽著既感輕松又覺有趣,甚至可以說是種難得享受的課程,如國際貿易和大學語文。代大學語文的老師姓劉,四十多歲,中等個子,短頭發,大眼睛,胖臉,胖體形,看上去非常普通,與家庭婦女無異,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樸素、樸實的外表下深藏著層出不窮的深邃思想和智慧,嘴巴一張就妙語連珠,三言五語就能把整個課堂講得鴉雀無聲,將大家講得眼睛直直的,身子挺挺的。作為一名理工科學生的我,自幼卻鬼使神差地對語文情有獨鐘,且幸運的是,從小到大都遇到了許多相當不錯的語文老師,使我對這門功課一直保持著始終不渝、一以貫之的濃厚興趣。有著教授頭銜的劉老師,其語文水平遠遠勝過我以前各個階段所遇到的任何一位。她文化底蘊深厚,文學素養甚高,語言簡潔流暢,措辭清新明麗,講課時娓娓道來,如拉家常,但聽著卻別有一番風味。
同學們喜歡劉老師,更喜歡上她的課,每節課都能從中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與其它課程一樣,語文課也是八十分鐘的大課,但大家不僅不覺得時間漫長,反而還直嫌時間太短呢。常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下課好久了,同學們還釘在板凳上,不肯離去,全是意猶未盡的樣子。一逢上大學語文,教室里就總是座無虛席,人頭攢動,在劉老師的導引下,大家穿時空隧道,游文學殿堂,面對面地認識文史名人,心貼心感受經典名作,最大限度地了解、體驗前人的內心世界、精神生活和那個遙遠時代的世情風雨。劉老師的課上,曾發生過一件趣事,在講白居易的《長恨歌》,講到“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原為連理枝”這一名句時,一只小鳥突然從敞開的窗外間飛了進來。同學們嘩得一下就笑了,邊笑邊用驚異的目光望著講臺上的劉老師。劉老師停下課來,微笑著說,無獨有偶,昨天在校本部給留學生們講的時候,碰巧也飛進來一只。很快,“一條名句,兩只小鳥”的故事就傳遍了經貿大學,人們都說,劉老師的課講得太棒、太有吸引力,連小鳥都跑來蹭課了。
代國際貿易的老師,姓李,女性,短發,國字臉,目光犀利如鋒,時刻閃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穿透力,含著一種令人敬畏的光芒。李老師衣著簡潔、得體,形象干練、豪爽,給人一種職業女性的風范。一次課以后,大家就對她肅然起敬、心悅誠服,甚至都有點心生崇拜了。李老師不僅國貿理論深厚,教學經驗豐富,且見聞出奇的廣博,國事、家事,天下事無所不知,講課時將活生生的實例信手拈來,三言兩語就能把復雜、深奧、晦澀且專業性極強的理論、概念和術語表述得明白如話。在授課風格上,也獨具特色,幽默風趣,快人快語,言簡意賅,全無半句費言。尤其是言語措辭,具有超強的吸引力、感染力、鼓動力,能把人講得熱血沸騰、激情澎湃。聽她的課,就像是在聽演說家作演講,同學們不時報以心悅誠服的喝彩聲和狂風暴雨般的掌聲。國貿課屬合班課,每節課都是六個班一百八十多人集中起來上。每周三來一次,給我們英語專業、國貿專業、金融專業三個專業二十多個班上一整天課,上午兩節,下午兩節。李老師除給我們上課之外,還兼著北大、清華等名校的課程,這讓同學們覺得,來經貿大學來得真值!
我的課在下午第二節。第一次課前,剛吃過午飯,就聽上午聽課的室友激動地說,李老師的課太精彩了,精彩得沒法說了,沒法說了!這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心想何不調一下課,第一節就去先睹為快呢?見我要去,室友又說,要去早去,去晚了就沒地方坐了。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趕忙抓起書就走。但一到電教室,就驚呆了,想不到提前20分鐘來,還是遲了,滿教室的座位差不多全被坐滿了,前五排則純粹是座無虛席。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從教室后面提起一把椅子,徑直來到講臺底下的“負一排”,坐了下來。從此,每逢國貿課,我不論來遲來早,都習慣性地坐在李老師眼皮底下的這個雅座上,一直坐到了這年年底課程結束時。為更好地掌握這門課,從第一次上課起,我就用自帶的微型錄音機對授課內容進行了全程錄音,并在課后反復回放,直至把每個知識點全部吃透吃準,爛熟于心。
所錄磁帶,共有三十多盤。畢業后,由于種種原因,我未能從事國際貿易或與之相關的工作,但多年來仍保存著這些珍貴的帶子,一盤也舍不得丟棄,每每想念經貿大學生活,就找出一盤,回放一下。每次回放,李老師那獨具特色的講課風格和鏗鏘有力的話語,就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就會使我憶起當年課上課下那激動人心的場面和蔚為壯觀的景況。我是個懷舊感頗強的人,喜歡保留下一些舊東西,但保留它們除了特別喜歡之外,更多的卻是為留住和緬懷一段不愿忘卻的記憶和值得紀念的經歷。這樣做,還使我始終保持著一種令人羨慕的記憶力,憑著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可靠記憶,我的經歷就一直豐富著、飽滿著和清晰著。李老師的講課帶子,不僅讓我的貿大生活鮮活難忘,更重要的是,她擲地有聲、啟迪靈魂的諄諄教誨,無論何時都能激勵著我在人生或事業之路上愈挫愈奮,昂然前行。
大學英語、英語口語等英語類課程同樣十分精彩,只是對我來說實在難以聽懂,一時無法領略其全貌,無法有準確的體會,但隨著學習活動的不斷深入,隨著可聽可懂內容的越來越多,就愈加覺得經貿大學的老師就是不一般。更加可喜的是,在緊張忙碌的學習中,我竟不知不覺地忘記了那個曾使自己尷尬不已的大齡問題,自覺地融入了這個由年輕人主導的校園群體,課上也能像小年輕那樣主動用英語發言,或參與討論了。與良好師資相對應的是難得一見的濃厚學風、異常貪學的學生。課前占位子,課上搶位子,成了見怪不怪的現象;早起晨讀,挑燈夜讀,成了司空見慣的潮流,成了遍及校園的一道風景。而這樣上進的學習氣氛,并沒有哪個老師去強調,去督促,大家的努力都是自愿的、自發的。七百多學生中,絕大多數都非常珍惜這難得、短暫而寶貴的學習機會。所有人都自加壓力,自定目標,夜以繼日地學習著,學習著。一周過去了,兩周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這樣的情景依然雷打不動地、一成不變地重復著。看來,我這求學之路,真是走對了!
戀家的男人,是沒出息的男人,而我偏屬此列。隨著離家日子的日漸久遠,我在體驗到學習所帶來的充實之余,想家的感覺也與日俱增。想父母,想孩子,想妻子,每一種想念都是那樣的揪心揪肺、刻骨銘心。但對妻子的這份想念,卻又與別的有所不同。每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遠方的她,想起與她共同經歷的那些歡樂往事和美好日子,即便是一些平淡無奇的家務閑事、尋常點滴,一旦被記憶潮水沖上心頭,也會甚覺親切和溫暖。想著想著,有時竟會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一天,在合班的語法課上,我忽又見到了那位在入學教育的小禮堂里謀過幾面的姑娘。那一刻,我更加驚異于她與妻在容貌上的相似。我覺得,自入學教育后,自己并未對這位酷似于妻的姑娘懷有太大的期待,產生太多的聯想。在我的心空中,她好似一朵掠過的云,來得突然,去得匆匆,并無多大痕跡。在美女如云、燦若群星的北區校園,我再未見過她的身影。但思妻想妻而又見到她的我,卻從此心緒大變,變得越來越神經兮兮了。我開始不顧一切地關注起了她,在餐廳、在閱覽室、在語法課堂、在校園,凡是在她可能出現的一切場合,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在人流中尋覓她的倩影。只要她一出現,我就神清氣爽,如沐春風,而一旦她杳無身影,就神色頹然,悵然若失。后來,我忽然想起,妻曾說她下面有個妹妹,剛出生就送人了,且年齡似與這個姑娘大體相仿。我不禁納悶,難道這個女孩兒就是妻的妹妹?倘若如此,認下她該有多好啊!但轉念一想,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容貌相似者不足為奇。再說,誰知道人家從哪里來,若與我來于一處,還有內分可能;若來于它處,那就純粹是天方夜譚。就這樣,帶著團團驅之不散的疑云,帶著每逢見到她就忍住心跳的激動,我的求學之路開始節外生枝。
再后來,一節課,一節普通的語法課徹底改變了我,改變了我雖清風徐來但依然水波不興的心,使我變得越來越難以名狀起來。一天上午,語法課剛上,徐老師還沒有來,教室里亂哄哄的。在亂象叢生的場面中,這姑娘出現了,輕輕一飄,就落在了講臺下的最前排。但不知為什么,她身子雖坐了下去,頭卻老是不停地回轉,并不時微微欠身,東張西望,好像在刻意尋找著什么。于是,我跟身邊的一位老鄉說:“你看,那姑娘真像我妻子。”老鄉大笑:“開什么玩笑,莫非你看上人家了!”我忙分辯說:“不,不,你誤會了,她真的很像,我妻子下面有個妹妹,剛出生就送人了,你說會不會是她呢?”老鄉見我說得認真,忙止笑而說:“哎呀,你怎么不早說?這姑娘也是咱們省YZ市的,你過去問問,沒準還真是。”聞聽此言,我心里一驚,因為妻的親生父母就是這座城市的。哎喲,難道天下真有如此巧事?太巧了!課后,我并沒有按老鄉的建議,貿然前去打問,我知道,這樣行事,無論結果如何,都極有可能產生天大的麻煩,但從此以后,卻比之前更加關注她的存在了。我有一種預感,她八成就是。這種預感很快就演變成一種強烈而不能自已的沖動,在腦海里,有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掬都掬不住,攔都攔不住。
幾天之后,在與妻通話時,我順便向她提了此事。妻略加遲疑,就說:“那你去問問,如果真是,只要她愿意,咱們不妨認下她。不過,要千萬注意問話的方式方法,別弄巧成拙。”得到妻的應允,我心里一下就有了底。于是,之后的那節語法課一結束,就乘亂尾隨著那女孩,離開西階教室,并不露聲色地跟著她,一直跟到了行人寥落的走廊拐角。看看前后左右沒有別人,我終于壯著膽子走上去,小心翼翼地叫住她,然后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一下。但由于當時她正要趕上下一節課,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問出最終結果,只得知她名叫劃婕,與我同省,從YZ市來,但老家并不在YZ市,而是在樓臺市的三原區,與我所在的樓城區緊挨著,算是相鄰區縣。這使我更加深信不疑了。我暗暗高興,因為我馬上就可以向人宣布:那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姑娘就是我妻子的妹妹,是我的小姨子!
然而,我高興得太早了,過頭了。那天晚自習后,我再次約出這位女孩兒,所作的進一步“深究”,卻使我大失所望。事實告訴我,這個酷似于妻的劃婕終究不是我和妻要找的人,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這使我又惋惜,又遺憾,但又無可奈何。唉,我是多么希望之前的那種推測能夠如愿以償啊!按理說,我和劃婕的交往就此結束,就萬事大吉了,但這次離奇而又事出有因的接觸,卻使彼此感受到了異鄉見老鄉的親切,兩人竟在不知不覺中談了好長時間,說了許多話,且居然談得相當投機。交談中,劃婕告訴我,她英語不好,分班考試時成績很差,分在了九班,學得非常吃力。其實,無需她說,我也清楚,英語班總共才十一個,分在九班自然說明了她的水平。我告訴她,我在二班。這讓她很高興,說我在英語學習方面定有獨到之法,懇請不吝賜教,幫她一把。我謙虛了一下,說共同學習,互相幫助吧,就答應了她。接著,她又問我常去哪個教室上晚自習,我回答說109室。
從此,我與這個漂亮姑娘的交往就逐漸多了起來。“五一”節前有段時間,一到晚自習,她就去了109室,幾乎天天都去,并坐在我身后,不時向我請教一些學習上的問題。但每當此時,我的心情就與先前更加不可同日而語,心里馬上就會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說得直白一點,就是一種莫名的恐慌與興奮交織而成的動蕩。興奮的是,我忽覺自己十分渴望見到她,與她保持較近的、正常的距離;恐慌的是,她的請教過于頻繁,我擔心她的接近是不是事出有因、另有所圖。因為我是一個有妻之夫,有可愛的孩子、漂亮的妻、溫馨的家,我生怕她的接近攪亂了我的心,破壞了我所擁有的幸福的一切。再后來,從一件小事上,我終于明白了劃婕的用心。她真的僅想在學習上請教我,除此之外絕無它意,于是,我懸著的心砰然落地,但同時也為自己誤解這位純潔姑娘清白的心而深感歉疚。我想,自己只有用更慷慨、更無私的學習上的幫助來補償對她的誤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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