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逍遙子問唐兌:“九道山副莊主孫葉確是你唐門殺的?”
唐兌道:“確是,不過我們可殺不了他。”
逍遙子頓一頓說道:“還有何人?”
唐兌道:“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受了重傷。”
逍遙子眼光一晃,說道:“你們怎么得知—”
正說間,已到并肩王府的地界。
三人在離王府界牌稍遠處停了下來。
遠遠就望見一人在那界牌處等候。
逍遙子看出那人是熊萬禮。
不過最先引起他們注意的是當朝太師地界的太師府。
太師府大門前排滿了人,人人披麻戴孝,眾人都抹著眼淚望著門前的那口棺材,八個抬棺人駕好了肩挑,待著前方眾位道士、和尚超度完畢。
眾人可以清楚聽到吊喪隊伍中的哭叫聲。
當朝太師,世上三大高手之一的孔濟死了。
那現下世上一等高手就只剩九道山莊主孫木,武當掌門張蘭。
武當掌門年過九十,且早已不問世事,不食人間煙火。
那么世上已經唯孫木一人獨尊了。
三人還在觀望,熊萬禮走了過來。
熊萬禮目光中沒有仇視,反是充滿了悲痛與怨恨,他似快要哭了,一字一字的說:“逍遙子,你可知道當朝太師孔濟,已經歸天了!”他說著,眼紅,臉更紅。
逍遙子的臉色仍舊是那樣冷漠、憂郁,他的目光仍舊是空洞的,仿佛他從來不會關心任何事,包括他自己,他語氣很冷說道:“你如果來抓我,那就動手。”
熊萬禮看著他的漠視,冷笑三聲,道:“你真以為你能殺得了并肩王?并肩王與太師孔濟并稱朝野,就憑你也能刺殺的了?”
逍遙子就好像忽然從夢境中醒來一樣,他的眼睛閃出淚光。
一旁唐瀲滟忙即問道:“那并肩王怎么死的?”
熊萬禮緩緩低下了頭,大顆的淚滴就滴到雪地上,他哭噎這嗓喉,說道:“九道山副莊主孫葉是怎么死的?”
唐瀲滟定神想了想,說道:“難道并肩王和孫葉一樣死前已經受了重傷?”
她一臉茫然的看著逍遙子。
逍遙子回想起當日刺殺并肩王的場景。
他站在并肩王寢房中,他輕微跨著步子,摸索著合適出手的距離,他一心以為并肩王渾然不知,并肩王正端坐在床上,面對著墻一動不動。他要跨出第二步的時候,并肩王卻說話了:“你來殺我?”
逍遙子道:“是。”
“為了什么?”并肩王語氣急促。
逍遙子一聲不吭。
逍遙子早握緊了劍,蓄滿了勢。
不過他卻明白聽到了并肩王語氣中的懇求,“非殺不可?”
逍遙子道:“你非死不可。”
逍遙子清晰記得,他的劍刺中并肩王脖頸的那一刻,并肩王悶聲竭力吐出了什么話,隨后并肩王的劍也刺中了逍遙子胸口。
逍遙子瞧著熊萬禮道:“他確實已受重傷,傷他的是誰?”
這話不該問的。逍遙子卻開始發急了。
熊萬禮,走近他,雙手抓住他衣衫,悶聲道:“我只求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殺并肩王的。”
逍遙子臉色忽然轉的煞白,閃著淚的目光突然明亮起來,殺并肩王的任務是予夫人親自囑咐的,予夫人說委托人會拿一個重要的消息作為酬金,而這消息,正是他姐姐的消息。
逍遙子明亮的目光變得灰暗,予夫人當然知道以逍遙子一人之力,是無論如何也殺不了并肩王的,莫非她早知道并肩王受了重傷?是誰告訴她這消息的?是那委托人?
既然委托人知道逍遙子姐姐的消息,那么委托人是誰?
逍遙子想起了孫玉緣,孫玉緣也知道逍遙子姐姐的消息,而且他姐姐甚至就在孫玉緣的掌控之中。
逍遙子射出敏銳的目光,他的心血開始火熱起來,就像當初予夫人交代給他一個新任務一樣。
那時他就會為他身為一個殺手有了價值而興奮起來。
他有了目標,他就覺得自己是個會殺人的活人,而不是一把只是沾滿了血的鐵劍。
無論怎樣的人,若是有了足以使他興奮,使他充滿信心的目標,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現在,他有了救人的目標。他要救孫玉緣。
他知道孫玉緣的為人,要孫玉緣告訴逍遙子姐姐的消息,他須得給孫玉緣一個充足的理由。而這理由就是予夫人。
他太清楚孫玉緣的為人了。清楚到他從來不會去認為委托他殺并肩王的人就是孫玉緣。
唐兌有些不耐煩了,他喊著道:“逍遙子先生,我們下一步該做什么?”
逍遙子扭頭望他,嘴角顯出微笑,說:“去救你唐門眾人。”
唐瀲滟道:“他們就在這兒?在并肩王府?還是在太師府。”
她話音一落,熊萬禮立即后退數十步。
眾人一起望向他。
熊萬禮喊道:“這兩人是誰?”
不等有人回答,他大叫道:“唐門眾人作惡多端,一個都不能放過!”
這時,送葬隊伍已經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濃云密布,天空暗淡,風雪漫漫,四處飛揚,幾只寒鳥在風中穿梭,也許陰風刺骨,寒鳥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喊。
待送葬的隊伍一遠,太師宅門慢慢合起,自并肩王府處,大片步兵圍合過來。
這些步兵都是一等一的武林好手。
正是三九的冰寒時光,雪忽然的停了。
太陽開始射出光芒。
落雪不厚的地面,開始露出泥土的味道。
唐瀲滟不自覺的裹緊衣衫,顫微的抖了抖。
逍遙子捏著他那把劍,耷拉著身子,稍稍低著頭地站著。
冰天雪地,已讓人感覺不到寒冷,讓人沒有了寒冷的直覺。
正對著他們的十一個步兵手中提著東西,尚在滴血。
那是十一顆頭顱!十一顆冒著白氣,流著的鮮血的頭顱。
唐瀲滟踉蹌著步子,跪倒在地上,她看見了,她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這十一顆頭顱,是她唐門十一個兄弟的頭顱。
她仰著頭,手掌因抽搐而痙攣,脖子因悲痛而緊暴,她臉色慘白,比降下的雪花慘白,比墮下的天空暗淡,她使足全身氣勁,發出嘶喊,她流下淚,她眼角痛出了血。
唐兌跪在唐瀲滟一旁,抱著她肩膀。唐瀲滟拉住他,將他緊緊摟在懷里,她眼光散著,不知是看唐兌,看地面,還是看雪,她失去了說話的氣力,嘴一張一閉的,發出聲響:“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我從來沒有殺人!我沒有殺過人!”
唐兌吃力的啜泣著,一邊嗯嗯的回應。
殺人,這在逍遙子看來,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啊。
他是殺手,他以殺人為生,他自己卻從未被殺,他好好的活著,活到了現在,活到了看見唐瀲滟十一個兄弟被殺的時候。
可唐瀲滟呢?她從來沒有殺人,可她此刻比活著更痛苦,比痛苦的活著更想要去死!
活著痛苦,那死了呢?
逍遙子自從離了姐姐就一直在思考。
痛苦的活著,那死了呢?
他也曾自殺過,姐姐不見了之后不久,他就自殺了。
可他沒死成,他進了暗河,予夫人救了他,既然沒有死,既然死過了,他就開始殺人。
殺的人多了,他開始恐懼死亡,他看見過太多男女老少一命嗚呼的景象,看見那些死了的人的臉,他害怕,他恐懼,他怕得忘記了自己就是這殺人兇手,他怕得就好像自己死了一樣。
在這不長的一段時光里,他已經經歷了兩次死亡,這死亡快要了他的命,他身為暗河第五大殺手的命;這死亡又增強了他的決心,他不能死的決心。
在這江湖中,就真的只有殺人與被殺?
他看這哭泣的唐兌,看這快要休克的唐瀲滟。
他聽著熊萬禮對他喊:殺手逍遙子,今天你非死不可,我要你血債血還!
他看到天空黑云降了,慢慢的降,快快的降,降到了天邊,降到了房屋,降到了他的頭頂,壓得他重重的喘氣。
敵方還沒有動手,他盯著從十一顆頭顱中流了滿地的鮮血。
他看著熊萬禮舉起了那把曾經要將他殺死的刀。
熊萬禮表情那樣猙獰,那樣嗜血,他就像看見羔羊興奮的直流口水的餓狼。
逍遙子不是羔羊,他臉色仍然慘白,他嘴里依然哈著白氣,可他的眼睛卻放出異樣的光芒,他的嘴角帶著駭人的微笑。
前面那提著頭顱的十一個好手,他們觸到了凜冬的嚴寒,他們察到了逍遙子那冷過凜冬的殺氣,他們低頭瞧瞧自己手中留著血、冒著白氣的頭顱,他們開始難以忍受,他們開始恐懼,有些眼角已經閃出了淚光;有些手一哆嗦,將頭顱重重甩開。
不好的事物,誰會愿意和他沾染上任何關系。
最總終十一顆頭顱都散落在地上。
逍遙子搖搖頭,哈哈哈笑了出來,聲音不亮卻很有穿透力。
他的笑透著藐視,透著詭異。
武功稍差的人心里已經開始發毛。
逍遙子脫下長袍,他抖了抖袍子。
袍子很白,沒有一絲灰塵,只是胸口,后背全都沾染了血跡。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