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掛得很高,門口冷得沒有生命氣息。他是包了一輛車回家的,到家都快天亮了。他拍響大門突然無比愧疚起來。爸聽到了聲音,估算也不會是好事,但再怎么也不會比自己兒子向別人插刀子壞,趕緊套了馬褲背心來開門。
爸打開門看見夢一魂跪在地上嚇了一跳,又氣得真想一頓暴打。但爸向四周夜色里一瞟壓低聲音說:“你不要命了,還敢回來?快進來!”
爸伸手去拉夢一魂,卻沒能拉動:“你想干什么?老子剛從派出所出來,說不定人就在周圍蹲著!”
夢一魂突然神色黯然:“爸!對不起!我一個人做的事一個人承擔!”
“承擔?放你娘的屁!殺人你能擔嗎?”
“爸,我知道死路一條,我去自首不連累你!”
“你小子瘋了!滾!馬上滾!當我沒見過你,永遠不要回來!”
爸說完轉身進屋把大門迅速關上,爸靠在大門上,鼻子突然一陣酸澀:我家能躲過這一劫嗎?
“爸,對不起!”夢一魂跪在門口深深叩了三個響頭,“把我給你留了三萬塊錢!你收好!我走了!”
爸沒敢開門,他真擔心這種感情無法控制,他希望夢一魂自己走遠,至少以后他不會愧疚。夢一魂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夜幕里,爸輕輕打開了門,發現三疊鈔票整整齊齊碼在門口。
夢一魂來到派出所,被值班的帶去做筆錄。詢問的人問他:“人死了嗎?”夢一魂說:“不知道!”
“那你還跑?”
“我看他流血了!我爸也去過派出所!”
“不是廢話嗎,你跑了當然要找你爸了解情況!”
“那——”
“行了——所里有個臨時的住所,明早會有人詢問你,你到時候跟他們說!”
夢一魂熬過了幾個小時,然后等待審判。早晨九點多的時候派出所有幾個人來上班了,很快他被幾個人連續問話,快中午的時候值班室來了幾個電話。一個人才說:“你小子走運了!打架斗毆傷人!”
夢一魂沒聽懂,一個人又說:“在這里你估計要呆十五天!你們家的事我們也了解,你趁這幾天好好反思反思!”
十五天后夢一魂回到了家,全家人都很高興。
夢一魂看著一桌子的菜不敢動手:“爸,這是再送我最后一程嗎?”
“你胡說八道什么?吃飯!”
夢一魂低著頭:“我殺了人!”
“殺個屁!昨天我說在醫院怎么見不著那小子,感情那家人是想詐點錢!你根本沒戳死他,就肚皮上割了條口子——人家要兩萬塊錢了事,昨晚你不是拿了三萬回來嗎,我給了兩萬,學校那邊花了一萬,校長說就不開除你了!派出所那邊雖然沒弄個故意傷人但怎么也算個擾亂社會治安!”
“那我——”
“休息兩天去上課吧!但是你要記住,這一次是你幸運!我不管你那錢是怎么來的,總之我會想辦法弄到你到時候把它處理好!”
夢一魂再度出現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感到毛骨悚然,雖然沒有造成重大影響,但會拿刀子捅人的標簽是脫不了了。沒有人敢靠近他,也不敢和他說話,就連以往罵他的科任老師都不敢和他對視。看來他傷人的事已是全校皆知。
208班要參演文藝演出,S報名參演。在排練室的那段時間里,208班的所有人都在做觀眾指導,只有夢一魂事不關己,一個人神色空洞度過白天與黑夜。他的記憶是紛雜的吵鬧的卻沒有完整的畫面。
夢一依掩飾著內心的痛苦笑著臉迎著夢一魂而來:“一魂,我教你跳舞。這支舞是我們208班所有男生都會跳的,現在只有你不會。”夢一魂本想一口回絕,但他經過上一次的事已經變得無所謂,任由S擺弄著他沒有靈魂的軀體。
那以后他仿佛感受到了溫暖,溫暖里卻有著酸澀。他會和S講一些無關痛癢莫名其妙的話,致使S突然發現其實夢一魂是個幻想家,但這個幻想家卻會講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夢一依多么想讓更多的人成為夢一魂的聽眾,那樣或許夢一魂或許會找回許多。
或者夢一魂會找到一條路,一個人有了信念便有了路。
夢一魂在208班若有若無,但他卻在鼓搗自己的事。在別人眼里,他的路已經到了盡頭,考不上高中他的人生就成了定局。
中考的腳步聲終于來臨,夢一依像秦始皇的兵馬監督修長城的工人那樣監督夢一魂,夢一魂被迫完成一道道難題。夢一魂無法反抗,即便他已經厭倦校園里的生活,但他已經知道不能拒絕救贖者的施救,這畢竟是上天給他唯一的賞賜。
中考如期而至。夢一魂長長嘆氣,這一天終于到來。
在事實面前,夢一魂失去了幻想能力,按照他目前的成績估算,就近任何一所高中都會與他無緣。那樣,他將和爸在一起面對漫天黃沙,而S會考上高中然后是大學,甚至讀研——
他仿佛看見S像匹快馬眨眼之間已經絕塵而去,而他永遠凝視著那道背影無比惆悵。
在夢一魂記憶力最為浪漫的月夜,是他和S相遇在了村口的月老樹下。那棵突兀在山坡上的老樹之所以被人們稱為月老樹是因為被人們賦予了虔誠的牽掛和思念,這種虔誠逾越一切。夢一魂同樣如此,他希望S不要那么遠。也因為一個夢,在夢里S走得很決絕。夢一魂抓不住,瞬間化作一縷青絲消失不見。
夢一依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事,但她知道她會和爸以及夢一魂越行漸遠。
夢一魂看到S在朦朧的夜色鋪撒的小路上,他恍然有些惆悵,S的腳步迷離而充滿思緒的束縛。
夢一依剛在樹下坐定,夢一魂從樹上跳了下來:“哈!”
“啊!”S嚇得一陣尖叫。
夢一魂幸災樂禍:“傻呀你!是你哥!”
S小心翼翼睜開眼睛,流露出一陣狂喜和討厭:“你鬼鬼祟祟干嘛!”
“跟蹤你了。”夢一魂的回答往往都不需要排練。
“怎么可能?那你怎么在我前面?”
“是我抄了近路,在你前面看看那有沒有壞人!”
“壞人?”S不屑地笑了,“村里最大的壞人恐怕就是你吧?”
夢一魂的臉色恍然若失,突然的悲傷席卷而來,他悠悠走到前面的石堆前頓了幾秒,然后爬上去坐著,兩眼茫然地鎖住整個村莊。
S尾隨爬上石頭小心翼翼在他身邊坐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對不起。”
“你也是這樣看我的嗎?我是最壞的人?”
“我——”
“其實我知道,我就是。”
“你不是,你只是——”
夢一魂苦笑了一下,似乎答案已經不重要了:“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S無法表達這種諱莫如深的感情,如果說出來也許是一種無盡的調侃,如果不說那或許是終身遺憾。
“你——”夢一魂不敢問下去,他知道有些答案會像薄如蟬翼的紙片,一旦浸沒在水中即刻會化作虛無。
夢一魂拉過S的手,慘白的月光映射而下,在是石堆上撒下一層朦朧的紗,就這樣包裹著他們。S朝遼遠的天際望過去,那是白得單調的圓月:“你看見了什么?”
夢一魂只看到一片朦朧的霧氣:“什么也看不見。”
S說:“那是朦朧的愛。”
“你想你的爸爸媽媽嗎?”
“想,但是我不知道他們長什么樣,我很好奇。”
“你還恨他們嗎?”
“我可以把它們想象成一堆石頭,那樣我還恨得起來嗎?”
夢一魂可以肯定:S是個沒有恨的人。
“讓我們祈禱吧。”
S也閉上了眼睛,開始虔誠祈禱。
S依靠在夢一魂肩膀上,兩眼盯著神秘的月空:“我在雪國,那里一片混沌,但是我遇見了你和爸,這就是我的幸福。”
夢一魂突然抱緊了S:“對不起!我以前那么對你!”
“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哥哥,從你向那個男生插了一刀,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好哥哥!”
“你別說了!”
夢一魂貌似挨了幾個耳光,已經無地自容。
“你答應我,在最后的這個月里好好復習,一定要考上高中好嗎?”
夢一魂搖搖頭:“不可能的!”
“你在的是重點班,沒有什么不可能,你不要放棄!”
夢一魂沉默著,翻下石堆,往家里走,背影越行漸遠。
大家都在拼命**,而夢一魂卻提著一疊信箋紙刷刷視若無人之境自顧寫啊寫。他已經不知道周圍都發生了什么事,夢一魂最痛恨的英語老師突然漂移到了另一個世界。學校給208班配了一位漂亮的英語老師。夢一魂在幻想的世界聽不到上課鈴聲,更不用說英語老師說“上課”班長叫“起立”。當所有的人都起身對這位老師致以莫名敬意的時候夢一魂依舊穩如泰山。新老師欣喜的臉色頓時灰白,她知道第一天就有人和自己抬杠之后的日子肯定不好受。能不能拿下這個班就看今天的表現了。
英語老師將課本往桌上一拍,全班寂然,但絲毫沒有影響夢一魂。英語老師走下來,在夢一魂面前站定:“你叫什么名字?”
夢一魂早已經習慣上一位老師的作態,通常他也不會管。
英語老師大發雷霆一巴掌拍在夢一魂桌子上。夢一魂首先看到了一雙纖纖玉手,男生們都有些為她心疼。夢一魂卻頭也沒抬:“你誰啊?別以為自己長得一張俏臉可博得一群餓狼口水流就可以命令我給你買東西,告訴你想都別想!”
夢一魂還以為是班里的某個美女。以前常有受寵的美女無事來找他去買東西,甚至是衛生棉,貌似跑腿的事非他干不可。
但夢一魂變了。
夢一魂你死定了!班長都瞪大了眼,顯然一場戰爭就要爆發。
“夠拽呵!你這種人我還頭一次見!好不知者無罪,我自我介紹下:從今天起我接管你們班英語,當然也接管你,你叫什么名字?”
夢一魂一抬頭嚇了一跳,壓根不是自己班的女生,再說打扮這么時髦的可能不是學生的裝扮:到底什么來頭?
“你是——老師?我們班的?”
“是啊!”
夢一魂突然從座位上升騰起來:“對不起,剛才。”
英語老師松了口氣,臉上飛出一陣自豪感:“你叫什么名字?”
“他呀!夢一魂!我們班頂級廢柴!
英語老師立馬就盯上了發話的男生:“有你這么說話的嗎?都是同班同學,再有一個月你們就要分道揚鑣了,不知道珍惜!”
“你剛才說什么英語?”
“是啊!我就是你們班英語老師。”
“我不是做夢吧?”夢一魂揪了一把嘴巴,“我們英語老師不是男的嗎?”
全班都沒有聲音。
一個男生說:“老師你和他費什么話,也不怕降低你的人品!”
“那我們班的英語老師嗎?是不是你幫他頂課了?”
“咦——同學,昨天你們班不是全都去參加他的葬禮了嗎?”
“葬禮?誰的葬禮?”顯然夢一魂還一頭霧水。
“老師,真的意思和他說話!你這不是在浪費大家時間嗎,大家都在拼命,找你來就是輔導我們沖刺的!”
英語老師愣了愣,發怒了:“208班就是這樣的?你們以為你們成績好這個世界就是你們的了?你們以為就憑你們現在的品格就可以主導未來的世界觀?你們只不過是高學歷的社會渣滓——今天你們走出去了,未來給社會產生的價值就是負價值!你們自私、無禮、沒有品格,霸道排擠他人!”
夢一魂早已經習慣,他已經不愿意追究,問道:“上個周我不是和他通過信的嗎?”
“什么?你給他寫過信?”班長一陣驚訝。
“是啊,關你屁事!”
“告訴你英語老師就是心臟病復發死的,肯定是看了你的信氣死的!”
夢一魂突然癱坐下去:“不可能,怎么會,怎么會死了?”
夢一魂眼里淚水打轉。英語老師拍拍他的肩膀:“別聽他們胡說,不關你事!”
那一節課夢一魂徹底迷糊,什么也沒寫什么也沒聽進去。腦袋里徘徊著以前英語老師在課堂上怒不可遏罵他的情景,夢一魂會笑起來,英語老師氣得無可奈何最后也會笑起來。可是這一切都成為了記憶的膠片,也即將成為斷片。夢一魂突然鼻子一酸,哭了起來,新任英語老師沒有難為他。
班長和其他人都一通嘲笑:“貓哭耗子!”
難道真是我害死了英語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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