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吹到沐伊的臉上，畢竟是秋天了。

　　沐伊不記得是誰說過，站在高處的話，會自然而然有想要跳下去的沖動。看著腳下越聚越多的同學，沐伊倒是沒有這種心態。

　　“那家伙果然想出的都是餿主意，說什么讓我假裝跳樓。”沐伊咒罵著某人，身體向后躺倒在天臺上。

　　“沐伊！”隨著一聲沉悶的開門聲，夏庚獨自一人跑上了天臺。

　　“嗨，夏庚學長。不，現在已經叫你夏庚同學了。”沐伊坐起身子，然后將懸空的雙腳放回天臺里。

　　“為什么連你也想要跳樓？”夏庚神情痛苦地看著沐伊。

　　“開玩笑的啦。我怎么會跳樓呢？只是，如果不是用這種方式，我想，我們還是會繼續彼此逃避下去吧。”沐伊向內跳下天臺邊沿。

　　看著一臉愕然的夏庚，沐伊嘆著氣慢慢走到他面前：“那么回答呢？幾年前，我向你表白時，你的回答呢？”

　　“對不起。”夏庚不敢看沐伊，低頭盯著自己的腳面說道。

　　“那么就對了嘛。”沐伊拍著夏庚的肩膀，“如果那時候你沒有陪著妹妹跳樓的話，應該當時就對我說這句話的吧。”

　　“你怎么知道???”

　　“對不起。”未等夏庚說完，沐伊就在他面前低下了頭，“這是對于當初甩你那一巴掌的道歉。那么我們就這樣扯平了。”

　　“嗯，扯平了。”夏庚放松下去，卻被仍然低著頭的沐伊緊緊抓住了肩膀，“那么你怎么看待你妹妹的呢？”

　　“我，我不知道。”夏庚言辭閃爍，接著就被沐伊捏痛了肩膀。

　　“果然還是要給你一些懲罰才可以。你知道跳樓需要多大的勇氣嗎？你知道喜歡上自己的哥哥，內心要有多大的負罪感嗎？”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做？要是任其發展下去，或許我們以后連兄妹的關系都無法保持。”夏庚后退著掙脫開束縛。

　　“那么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沐伊話音未落，夏庚就聽到了有人跑上樓的腳步聲。

　　沐伊突然向前緊緊抱住了夏庚，連讓他轉身的空隙都不留。

　　“哥哥???”夏庚清楚聽到了，自己的背后是妹妹近乎泣不成聲的聲音。

　　“抱歉，打擾你們了。”陳蟬跑回樓梯間，夏庚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沐伊總算是放開了夏庚：“那么舞臺已經搭好了，你究竟會做出什么選擇呢？我很好奇啊。”

　　夏庚趕緊跑向樓梯間。天臺上又恢復了寧靜，只有沐伊一人站在空蕩蕩的平臺內。

　　“還真是有點冷啊。那么就去閱覽室吧。”沐伊仰起頭，讓淚水不至流出眼眶。

　　夏庚第一次發現，原來陳蟬這么會跑。當他跑到樓下時，她已經跑到校門；當他跑到校門時，她已經跑到了街角。

　　夏庚有好幾次差點就能抓住陳蟬了，可都讓她掙脫開了。

　　其實只要在家里等她就好了，但是夏庚覺得，要是現在追不上她，那么可能以后就都追不上了。

　　雙腿越來越酸痛，簡直就像被灌了鉛，可二人還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夏庚已經覺得頭腦發暈，身形不穩，大概到了極限了，而陳蟬總算在此時也停下了腳步。

　　“不要再跑了。”夏庚總算牢牢將陳蟬的手握住，“那只是一個誤會啦。”

　　“是不是誤會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們只是兄妹而已啦。”陳蟬泣不成聲，臉頰因為劇烈奔跑而紅得徹底。

　　“是的，我們是兄妹。”夏庚緊抓著陳蟬的手，將她拖到自己身邊，然后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唔，放開我。”陳蟬激烈地用手推著夏庚的胸膛，后來連手都被夏庚抓住。

　　初吻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大概是含著雙方的淚水的緣故。夏庚閉著眼，想著自己應該也弄疼陳蟬了，可絲毫不打算松口。

　　直到二人都喘不上氣了，這個滿是苦澀的吻才結束。

　　“你這個大混蛋！”陳蟬狠狠敲著夏庚，然后整個人就被他緊緊抱住。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大混蛋。我們是兄妹，可我仍然想和你成為戀人，非常想。”

　　“你在撒謊。”不知是否因為整個人動彈不得，陳蟬的語氣總算是軟了下來。

　　“在跳樓的那時候，我就想明白了。如果現實不能允許我和你在一起的話，那么我也愿意陪你一起死。”

　　“但是我們都沒死。而且我們住院的時候，你還不允許我來探望你。”

　　“正因為我們都沒死，所以我才不愿意你再受傷害了。”夏庚越發抱緊了陳蟬，“我沒想到這份感情這么沉重，重到想讓你放棄生命。”

　　“你是害怕我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小蟬，你聽著。”夏庚放開陳蟬，但仍然用雙手抓著她的肩膀，好讓自己的視線和她的視線相交。

　　“我曾經想要放棄這段感情，曾經愚昧地以為只要我盡可能不與你見面，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會淡下去，直到沒有。但是我錯了。

　　無論是我，還是你，我們都做不到放下，那么就只能接受。”

　　“不可能的。”

　　“可能的！我們能從陌生人成為兄妹，就一定能從兄妹成為戀人，我相信一定可以做到的！”夏庚看著既是妹妹，又是戀人的女孩。

　　眼角帶淚的陳蟬從自己肩上拿下夏庚的手，然后十指相扣：“那么就答應我，從此不要再放開我的手了。”

　　二人十指緊扣著慢慢走回學校。學校一定會因為剛才的“跳樓”事件和他們倆的逃學而鬧得沸沸揚揚，只是二人完全不在意這種事情。

　　現在二人的心中只有對彼此的壓抑了多年的愛意，再無其他。

　　“夏庚。”陳蟬輕聲叫著他的名字。雖然二人約定在學校里都有名字稱呼對方，但陳蟬還是覺得現在能這樣叫他的名字真的太好了。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叫一叫。”陳蟬癡笑著，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一樣甜。

　　“小蟬。”

　　“是。”

　　“感覺太卑鄙了。只有你叫我的稱呼改變了，而我即使在家里也是叫你小蟬的。”

　　“那么這樣如何。”陳蟬踮起腳，偷偷地在夏庚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隨后雙方的臉都紅透了。

　　“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夏庚呵斥著陳蟬，卻不敢看著她。

　　“那么這樣就公平了吧。”陳蟬高興地踩著小碎步向前走。

　　路邊有小販在賣衣服，陳蟬只看一眼就抽出了一件純白色的連衣裙，然后就將連衣裙蓋在身前，原地轉圈。

　　“怎么樣？好看吧？你說像不像婚紗？”陳蟬充滿期待地看著夏庚。

　　“笨蛋。”夏庚輕輕地敲了敲陳蟬的頭，“再怎么說，我們也只是高中生啊。而且至少還需要頭紗吧。”

　　“那就下次再買頭紗嘛。”陳蟬嘟著嘴賭氣道，不過很快就又喜笑顏開地把連衣裙放回去，“確實還太早了吧。”

　　不遠處似乎有慶祝活動，五顏六色的日景彩煙從人群中拔地而起。二人站在人群外，能見到的只有升到半空中的煙。

　　二人默契地雙手合十，低下頭許愿。

　　“夏庚你不是說這種行為像小孩子嗎？干什么還學我？”

　　“因為我希望你許下的愿望能夠實現。”夏庚看著陳蟬，說出犯規的情話，“那么能告訴我，你許的都是什么心愿嗎？”

　　“說出來就不靈了。”陳蟬捂著嘴做出絕對不說的架勢，但是突然就露出了傷心的表情。

　　“小蟬？哪里不舒服嗎？”

　　“哥哥，我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夠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明明已經擁有了這么幸福的家庭，卻還想、還想???”

　　“沒關系的。”夏庚再次緊緊抱住了陳蟬，“相信我，你不會失去家庭，你也不會失去我。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

　　“嗯，我相信。”陳蟬閉上眼，雙手環著夏庚的后背，現在的她除了依靠夏庚之外，再無選擇。

　　夏庚顫抖著想要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試了好幾次才總算打開了家門。

　　“小庚，小蟬，你們跑到哪里去了啊？媽媽知道，你們可不是會無緣無故就逃課的孩子啊。”剛打開家門，媽媽就跑了過來。

　　“對不起。”夏庚仍然緊握著陳蟬的手，然后二人便雙雙跪倒在地板上。

　　“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事都先起來再說啊。”慌張的媽媽趕忙去關上家門，沉默寡言的爸爸則等待著孩子們開口。

　　“爸、媽，我有了喜歡的人了。”夏庚的另一只手緊捏著褲腿，緊張到唇齒發干。

　　“然后你喜歡的人是小蟬，而且不是兄妹之間的喜歡，是指普通男生對女生的喜歡？”爸爸一針見血地說道。

　　二人一直低頭看著地板，曾經設想過爸爸或盛怒或驚訝的態度，卻沒想過他如此平靜。倒是媽媽捂著嘴頻頻后退。

　　“那么小蟬你的態度呢？”爸爸從藤椅上起身，背對著兄妹二人。

　　陳蟬咬著嘴唇沉默不語，空氣中的緊張感一觸即發，仿佛要壓得所有人都喘不上氣來。

　　“小蟬，你知道這樣有可能會讓我們這個家庭崩潰嗎？小庚，即使我現在要趕你離開家門，你也不愿放棄這份感情嗎？”

　　“我最珍惜的就是這個來之不易的家庭，可是???”

　　“我不會放棄的。即使從今以后，我必須要離開這個家庭。我曾經逃避過，現在不想再錯過下去了。”

　　“你們還太年輕了。以后還會遇見很多的人。也許你們現在的確認為對方是最合適的人，但以后的你們不一定會這么覺得。”

　　“爸爸，你為什么要和小蟬的親生母親離婚呢？如果因為害怕錯誤就不去嘗試，那么我認為永遠都不會獲得。”

　　爸爸沉默了，總算緩過神來的媽媽來回看著對峙的雙方，無可奈何。

　　夏庚回憶起當年在昏暗的路燈下哭泣的小蟬，將玻璃球送給他的傻笑的小蟬，盡管隔著不同學年卻仍然來見他的寂寞的小蟬。

　　夏庚覺得自己欠小蟬的實在太多，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想再放開她的手了。

　　“那么就這樣吧。”爸爸低下頭來，重新坐回藤椅上。

　　“爸爸，你這是？”

　　“還不快點起來，他是答應了。”喜極而泣的媽媽扶起雙腿跪得酸疼的陳蟬。

　　“不過，我有言在先。要是你膽敢拋棄小蟬的話，我一定會趕你出家門。”爸爸最后撂下狠話，然而語氣比剛才的平和許多。

　　“那要是小蟬拋棄我呢？”

　　“照樣是趕你出家門。”

　　“還真公平啊。”夏庚從地板上站起來，還被來得及松口氣就被小蟬抱住。

　　周四的活動課，受寒著涼的初瀾獨自坐在走廊上休息。沐伊心不在焉地跟同學在操場上閑逛。

　　“咳咳。”輕咳的初瀾用手捂嘴，不小心將懷中的書本碰落到地上。

　　“快點，那里可有新鮮事呢。”幾個在走廊上跑步的男生迎面撞上彎腰撿書的初瀾，將她撞倒后稍稍遲疑了一下，結果還是跑遠了。

　　“給我停下。”沐伊跑回初瀾身邊，而此時的初瀾卻好像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沐伊撩起初瀾的劉海，手掌接觸到滾燙的額頭：“傻丫頭，病得這么嚴重，怎么還不請假啊？”

　　“我沒關系的，只是感冒而已。”初瀾撿起課本，“沐伊我們也去看看那里發生了什么吧，聽他們說有新鮮事呢。”

　　“不行。你就給我好好坐著休息。”沐伊要把初瀾扶到長椅上。

　　“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去看看比較好。”腋下夾著籃球的彥文笑著插話道，他身后還跟著澹川。

　　“據我所知，貌似是跟夏庚同學有關的事情。我想，丫頭也很感興趣吧。”

　　“嗯，很感興趣呢。”初瀾點頭，腳步虛浮地站起身來。

　　“那么一起去吧。”澹川仍是落在最后，似乎已經習慣這樣掛著安詳的笑容守望著眾人。

　　四人一直走到教學樓內的一間平時只是用來放置雜物的教室，許多同學趴在窗口向里張望，但是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彥文從人流中擠到前面，見到教室的中央擺放著一套桌椅，夏庚正在認真地做題。教室的前后各有一位監考老師。

　　“這位轉學生可是很傳奇的人物呢。聽說初中時遭遇事故，在醫院躺了大半年，因此留級，然后現在又提出跳級申請。”

　　“我還聽說，那時候他是跟青梅竹馬的戀人一起跳樓的。兩人都大難不死，他的戀人現在還是我們學校高三的學姐呢。”

　　“要說他還喜歡那個學姐，為什么要到幾個禮拜前才轉學到我們學校呢？要說不喜歡的話，為什么轉學后這么快就提出跳級申請了呢？”

　　“不，你們都猜錯了。我聽說，那個學姐是他的妹妹，才不是他的戀人呢。他最初一定是無法接受叫妹妹學姐。”

　　“那為什么現在又轉學過來？”

　　“你還真笨啊。他肯定是先在別的學校勤奮學習，然后等跟上了妹妹的學業進度后在轉入我們學校，接著就跳級。”

　　同學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四人也不插話，只是在心里默默祝愿夏庚和陳蟬。

　　“兄妹也好，戀人也罷，只愿他們二人以后能坦誠面對彼此。”許完心愿的初瀾放松下來，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腿腳發軟。

　　“都怪你要湊什么熱鬧，那時候讓初瀾好好休息不就沒事了嗎？”

　　“我哪知道丫頭病得那么嚴重，再說她自己也是同意陪著我們的啊。”

　　初瀾剛睜開眼睛就見到了晃眼的日光燈與友人的爭執：“對不起，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初瀾同學，你總算醒了啊。”澹川將浸在冷水中的毛巾擰干好，蓋在了她的頭上，“知道錯了就好，我們都很擔心你的。”

　　“老師說你有點低血糖，還有點心律不齊。雖然今晚能醒過來就沒關系了，但最好還是去大醫院檢查一下。”沐伊坐到初瀾床邊。

　　“嗯，我知道了。謝謝澹川同學了。啊，現在是幾點了？我要回家了。”初瀾想要起身，然而一坐起來，頭就開始發暈。

　　“你看起來柔弱，但總是這樣勉強自己啊。這次務必要聽我的，老實躺著。”

　　“丫頭，剛剛你爸爸發短信過來說今晚要加班了。我還想回撥回去告訴他你病倒了，結果居然關機。真是好不負責任的老爹。”

　　“初瀾的手機什么時候在你手里的？”沐伊從彥文手中奪過手機，把手機重新放回初瀾的書包里。

　　“爸爸他也是很忙的。還是不要讓他擔心了。那么我就稍稍休息一下再回家吧。話說回來，夏庚同學怎么樣了？”

　　“今天只考了語文，聽說成績還不錯，明后天還要再考幾門，應該是能夠成功的吧。”

　　“所以你剛才才借口去上廁所，原來是去辦公室打聽消息了啊。不愧是澹川。”彥文搭著澹川的肩膀，不過力道似乎不小。

　　“有調侃我的時間，還不如多關心一下你的小女朋友。”澹川后退幾步，慢慢靠近門口。

　　“小女朋友？”彥文還一頭霧水，而沐伊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看。

　　“你這個混小子，果然本性難移，又出來拈花惹草了。”沐伊急得幾乎想要跳過病床直撲向彥文。

　　“沐伊你冷靜點啊，不要聽澹川胡說啊。澹川，你給我解釋解釋啊。”彥文回頭想找澹川時，才發現他已經溜出了醫務室。

　　“太不仗義了吧。”彥文一邊哀嚎著一邊躲避沐伊的追捕，二人先后跑出了醫務室。

　　初瀾輕笑著目送二人離開：“彥文同學和沐伊的關系也稍微變好了點吧。”

　　窗外的路燈亮起，等初瀾面向窗戶時，橘黃色的燈光正好灑在她憔悴的臉上。

　　“媽媽，對不起。果然你做不到的事情，小瀾也做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