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前的是一個束發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出陰沉之態,見屈瑕開了門,也不做聲行禮,便直接跨進門來。
屈瑕每每來臨云鎮做的第一單生意,一定是和這個面目陰沉話且毫無語言交流欲望的家伙。
那人兩步跨進房間,便直沖著那只包著黑火石和熟巖砂的木箱,他手上拿著一只拳頭粗細的荷包,屈瑕知道內里是散塊的精細白銀,那男子將那全身漆黑的荷包往桌上一扔,便騰出兩手將木箱抬起來,似乎掂了掂重量。
“啪嗒”一聲,屈瑕便聽見里面銀兩滾落的聲音。
大約每三個月,這個奇怪男子就要從屈瑕這里買走斤把的黑火石和一些熟巖砂,就是在北國,也是難得的燃料,在南國更是是稀有。
不過南國人習慣了用薪柴燃火,對這一類又貴又重的東西并不感冒,雖然比起薪柴來,一塊黑火石燃燒的時間要長得多,火力自然也更猛。
屈瑕不知道這男子姓甚名誰,什么身份,家住何處,他并不是一個很有好奇心的人,畢竟一個游方貨郎,一生里頭不知道要碰到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其中一些也許隱藏著巨大危險或秘密,還是不知道的好。
純粹地說,這兩年多虧了這男子穩定而充足的需求量,使得屈瑕在選擇貨物的時候少了很多麻煩,因此,屈瑕對這個古怪的客人不打算發表什么評論,便仍由他自顧自如入無人之境般一拿一放,便扭頭走出廂房而去,而屈瑕自己倒是樂得少些寒暄奉承的麻煩事。
這當,男子已經走出了房間,屈瑕象征性地出門相送,待到那男子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上消失,屈瑕方才關門回房來。
這么快就完成了第一單生意讓屈瑕稍覺滿意,其他的事情且不忙,畢竟做的是訂貨的生意,不用擔心主顧會跑了的,比起送貨,他還是更記掛著長琴所說的事。
稍作收拾,屈瑕便輕身出了客棧,這“好夢閣”雖然是個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比不得那些臨街而建的大客棧,但對于一個做買賣的人來說卻再適合不過了,因此這客棧里頭的客房十有八九都是有人長年租了下來的,一年三十兩的價格,老板樂得拿錢不辦事,租戶們也愛這一地的清靜和臨時的儲物所。
清靜固然是好,但是卻有個大大的不方便,就是人煙太少,為這不方便,屈瑕只得又委屈自己的腿,向著鎮中心的大街上去。
此時已過了正午,太陽生機勃勃地在頭頂上,曬得屈瑕頭頂上蒸著一籠饅頭一般,他一氣兒走到臨云主街上,才好不容易找了個茶鋪子里躲著太陽歇氣。
臨云鎮靠近云夢大澤,常年是陰雨綿綿不見太陽,唯有初秋這三五日,好像是要補上虧欠了一年的陽光似的,萬里無云的天上就剩了個明晃晃的太陽,卯足了勁散發光熱。
這幾日,對臨云鎮上的人們來說就和過春節差不多了,家家戶戶,除了走街串巷做買賣的,大都停了手里做了大半年的活計,趕著天氣好串串親戚,上街上郊野里去遛遛,有那要辦喜事的,更是定定地選著這幾日,因此免不得熱鬧非凡。
從好夢閣的巷子里一鉆出來,主街的人潮迅速洶涌起來。
初秋,正午,人潮,幾個讓人感到燥熱的字眼一下子從屈瑕的腦海中飄了出來。
所幸街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酒鋪飯鋪茶鋪,都排隊似的開著吆喝,在路上風塵仆仆了小幾個月的屈瑕好像一下子被扔回到了人堆了,滿鼻子是各色吃食的香味,滿眼是彩袍錦衣的女子,一時竟有些應接不暇。
不多會,便已走到臨云鎮上最大的酒樓“升云樓”前,升云樓正在紅裝彩裹地辦喜事,門前流水席就擺了十幾桌,吃飯喝酒的打架猜拳的,加上酒樓大廳里的吆喝,好一派的歡喜風景。
屈瑕走得全身出了一層毛汗,索性就往樓邊的茶家一坐,要壺茶水解渴。
賣茶的伙計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小眼蒜鼻,一身灰黃的麻布衣服,正倚在棚柱子上看著街外熱鬧。
屈瑕干坐在茶鋪里,便向那賣茶的伙計打聽道:“小哥,這對面是哪一家辦喜事啊?”
“客官您是外來人吧,這辦喜事的這位,來頭可大。”
屈瑕好奇道:“我今日才上鎮里來,還真不知道。”
伙計似乎挺來勁地道:“要說這家,在臨云鎮可不能不認識,這鎮上最大的家戶,從多少年起就在這鎮上住著了,如今四代同堂,北邊的院子連著鎮守府,足足占了一條街。”
“這么說來,難道是景府里的喜事?” 屈瑕道。
伙計挺詫異地看了屈瑕一眼,道:“這位客官說得沒錯,今日辦喜宴的,正是景府上的三小姐!”
屈瑕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不得不感慨自己還真是逢了個好時候,先是秋祭大典,又是景家大喜,臨云鎮的熱鬧事一件件的,還真真趕得正好。
屈瑕這般想到,又對那伙計道:“小哥,那這新郎官是誰啊?”
伙計笑道:“這您恐怕不知道了,這是個倒插門的女婿,姓趙叫初陽,也是個外鄉人,在景府里作雜役的,沒想到這小子,做了不過七八年,倒發達到這地步了,你別看這倒插門什么的不好聽,說穿了,這老太爺能虧待了自己家姑娘嗎?”
屈瑕奇道:“這倒是沒聽說過。”
伙計道:“可不是,這天底下打雜燒飯的多了,有幾個能做到這地步?不怕我給您透個消息,這姓趙的小子不像個一般人。”
屈瑕笑了笑,端茶來喝一口,便問:“你倒是說說,他怎么不像一般人了?”
伙計笑道:“說我是說不上來,您要有興趣,不如包個兩三錢紅包,自己去看看,來者是客,不怕見不著新郎官的面。”
聽得這樣說,屈瑕只是搖搖頭,順著目光瞧那升夢閣,門前擁著不知道幾多人,想著過了正午,怕是已經拜了堂了,樓里樓外喝醉了酒的早就亂成一團。
正看著,忽然見到個年輕公子從亂人叢中掙扎出來,藕荷色長衫外的輕紅夾衣已經被弄得七上八下,大概是惹了些脾氣出來,一張清秀的臉不知道是醉了酒還是曬了太陽,微微成了紅色。
郁青嘟嘟囔囔地從五味雜陳的酒樓里擠出來,一旁小四已經忙忙地給郁青牽來馬匹,隨著出來的還有一位穿著黃色長裙的年輕女子,衣著雖不華麗,但隱然有遺世獨立之度,郁青則一路為那女子開道,侍其上馬。
屈瑕的目光隨著兩人的身影,那女子屈瑕看起來面生得很,但卻引人眼球,舉手投足之間卻不似常人。郁青是百貨行的小東家,四面八方的人多有結識,因此倒也不足為怪,加上郁青對那女子態度相當恭謹,倒也印證了屈瑕對那女子身份的猜測。
這時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挑著擔子做買賣的都橫七豎八地在這條青石板鋪就的大路上穿行,郁青二人橫穿過大街,便向屈瑕所坐的茶鋪這邊走來。
屈瑕正待要回避,眼尖的郁青卻早已抓到了他的身影。
“屈哥哥!”隔著幾丈遠郁青便叫道。
屈瑕只好站起身來,靜待著二人走近。
郁青夾了夾馬肚子,胯下的棗紅馬便一番小跑起來,那女子則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不出多少表情,只是走得近了倒現出一副姣好的容貌。
“屈哥哥,你怎么在這!”這邊郁青已經下了馬,滿臉興奮地道。
屈瑕向來視郁青為弟弟,因此在他面前郁青倒是活潑不拘的,這當只笑道:“我只是在這里喝茶,倒是你突然跳到我面前來的。”
郁青嘻嘻一笑,道:“我就在對面吃酒呢,和我師父。”
師父?屈瑕眉頭一挑,這時候郁青已轉過身去接了那黃衫女子下馬來。
“屈哥哥,這是靈宮的第三靈長景明姝師傅。”郁青介紹那女子道。
“景?”屈瑕心頭一動,“莫非景師傅也是景府的…”
“是啊屈哥哥,景師傅本是景府的二小姐,今日辦喜酒的正是師傅的妹妹。”郁青接嘴道。
景明姝眉頭微動,輕聲道:“青兒。”
郁青連忙住了嘴,對屈瑕眨眨眼。
“在下屈瑕,先恭喜景師傅了。”屈瑕見景明姝似乎不愿意多提家事,便忙行禮道。
景明姝也還了一禮,道:“多謝屈先生,我雖姓景,但是向來不涉家事,一心靜修,侍奉神靈,與俗事無涉。”
屈瑕見這景家二小姐十分年輕,似乎比郁青還要小上幾歲,但生著一雙心思澄凈的丹鳳眼,細柳眉,雖只著了淡粉,看上去卻使人十分悅目,若不是郁青介紹了,大概誰人都會將她看成一個不入世事的大家閨秀。
景明姝雖然看著稚嫩,但眉目之間神情軒昂,冷若冰霜,看來是有些不尋常之處。屈瑕這樣想到,不由得又看了景明姝一眼。
“師傅,我那盤蓮鏡就是這位屈哥哥給我帶的,他神通大得很,師傅要什么,直管說就是了。”郁青見二人行禮畢,又開口道。
景明姝將目光投向屈瑕,緩緩道:“小小物件,倒是麻煩先生了。”
屈瑕笑道:“師傅客氣了,在下本就是做這行生意的,雖不敢夸大,但以后師傅有什么需要的,告訴郁青兒便是。”
郁青在一邊用力點頭,這邊景明姝卻是正色道:“那盤蓮鏡是用上好黃銅作胚,又染了精細青藍,想來價格不菲,先生卻是從何處淘來的寶貝?”
屈瑕笑:“寶貝不敢說,只是在下在重陽城里泰藍記的鋪面下買得的。”
景明姝道:“重陽城里泰藍記我倒聽說過,先生可是常在重陽城走動?不知道先生平時,火石也有買賣?”
屈瑕一愣,倒是沒預料景明姝會如此問,便道:“火石價格不菲,東西又沉,倒是買賣得不多,怎么,師傅要那玩意?”
郁青在一旁聽二人你來我往居然談起買賣來了,心下也是大奇,他知道自己師傅的性子最是冷淡,大約也是靜修慣了,平時絕少開口,也不愛多問瑣事,更別說什么火石買賣了。
“師傅,你要用火石嗎?我家里鋪子還有一些存著的,回頭叫小四給您送去就是了。”郁青道。
景明姝搖頭道:“那倒是沒有,不過隨口一問。”
郁青聽得如此說,只好作罷。
“師傅如果有意照顧我生意,那可是再好不過了。”屈瑕笑著答道,又行了一禮。
景明姝點點頭,臉色平靜地道:“先生既然來了臨云鎮,不妨多休息一段時間,四處逛逛也是好的,鎮上的事情,盡可以問青兒。”
郁青笑道:“師傅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屈哥哥的,明晚的秋祭大典,我正叫上了屈哥哥呢。”
“這樣也好,”景明姝笑一笑,便轉頭對郁青道“青兒,時候不早了。”
郁青會意,便對屈瑕道:“屈哥哥,我先告辭了。明日再來會你。”
屈瑕自然無話,三人就此別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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