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放他走。"
凱妮說完這句話,轉過身,望著遠空似殘血般壯烈的夕陽,虛空在她眸中早已輪轉百千億劫。
就像伸出腳輕易擰滅地上未熄滅的煙頭,煙頭死了,他最后一絲的黑色煙霧悠悠地飄起來,在半空中不知何時就悄然失了蹤跡。
戴夢歸就是這樣形容此時躺在夕陽下,枕著手肘半瞇著眼的少年。
半死不活。
似乎從很久以前,在多數人心中,“哥特式”一詞都還是個似有若無,無從形容的印象。最多,也不過是想想法國巴黎圣母院的建筑風格和奇特屋頂。至少,在少年GAKU印象里,是這么地簡單。哥特式,似乎仍只是初中歷史課本里一筆帶過的淺薄印象。
后來GAKU查閱了很多詞條,得到了諸多答案,比如音樂、文學、建筑、巫術、頹廢、古堡、暗夜等等這些的關鍵詞。但是,只有一句話,深深地存在了他的心里。“形式上或感覺上給人一種接近上帝的感覺”,沒錯,的確是這樣一種‘接近上帝的感覺’。
哥特式的凱妮,凱妮的哥特式。
GAKU似乎總是弄不清楚凱妮的存在性問題。
潛意識里,她只在盛夏和寒冬出現,她就算出現也只是背影乍現。
“‘看你很寂寞’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GAKU頓了頓說。夢歸沒有打斷,向右輕輕偏了一下頭示意少年繼續說下去。“我說沒錯。我熱愛孤獨,但卻又恐懼寂寞。”
GAKU繼續道:“嗯……寂寞就像是……在暗夜里,如洪水般洶涌生長的薔薇,滿墻的枝曼,蕪雜,狂亂。剝落了色彩的紅磚墻墻角,你一個人抱膝蹲在一片漆黑里。心流出來的血,從濕氣深重的墻面一點一點滲出來,散著最后一絲熱氣,化成一滴滴紅色珠子,順著墻面流了下來。這個便是寂寞,是寂寞的無狀之痛。”
“好吧,說實話,GAKU,我似乎不太懂”,戴夢歸略帶歉意地說。
戴夢歸是個感情泛濫狂。常常會被被各式各樣的人吸引。她只是喜歡戀愛或是游戲過程那種刺激感,對象是誰,對她而言其實并不重要。
戴夢歸本是一座冰山,卻又耐不住寂寞,辜負了很多人。寂寞本是精致、柔軟又薄如蟬翼的觸覺。夢歸自然不懂。
這一次,夢歸自然是盯上了一向行蹤神秘,獨來獨往的GAKU。也許,你會認為,她這么做只是出于對這個隨身帶著黑色單反,常年著嶄新白襯衫的獨行少年的猜測。
但是若我說,戴夢歸只不過在履行一個賭誓罷了。你會做何感想呢?當然,世界就是一個舞臺,既已登臺,燈光聚焦,無論意愿如何,都得硬著頭皮演完這一出才能得以謝幕。至于,幕布后面藏著的——影子,作為演員的她也只有等演出結束才得以見到。
世間萬物本就無謂真或是假,因為它在不停地變化。就像你在北半球的夏季時說現在是夏天,這是真相。而到了冬天的時候,它就不再是真相。因為,地球的公轉讓它發生了改變。
某些時候,人類和大自然山川河流的區別,其實僅僅在于變化的速度。那些所謂的‘客觀存在’的事物,只是因為它們變化的速度相對于我們而言,要慢很多很多,才顯得客觀。而由我們瞬息萬變的心產生的各種念頭和行為,使得我們變得不那么客觀,甚至是……難以捉摸。
GAKU明白這些。所以他才縱容戴夢歸像條影子一樣,每天跟著他。
其實GAKU在不知不覺的時光里,拍過很多張張凱妮的背影。這些照片像明信片一樣被貼在空曠房間的白色墻壁上。每一張都是不一樣的背景、角度和光線。
凱妮的出現是一如往常的神秘莫測。她皮膚蒼白,穿著面料樸素的米色襯衫、線條銳利的高領口的藏青色長風衣。她將雙手插在口袋里,長長的頭發隨晚風飛揚而起。有時她也會迎著夕陽,輪廓漸漸被渡上一圈暖金色。又時而張臂擁抱世界。照片上的她僅僅就像是有色彩的影子罷了。
這便是深深映刻于少年GAKU記憶中的形象。他未沒看到過凱妮的正臉。
GAKU對夢歸說:“她對我說的第二句話是‘我們曾經相遇’,我對此深信不疑,卻怎么都記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這感覺就像找尋藏在記憶之海最為深處的一片混沌。”說著少年痛苦地揉著腦袋。夢歸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將它輕輕放了下來。"也許,在未來的某個夢里,你會記的起來。"少年沒有說話。
已然又到了黃昏時分,夢歸已隨GAKU在山頂上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夕陽漸漸挪近地平線。山間暮色四起,空氣中也漸漸有了涼意。
“我下山要去吃飯,你隨意。”說著GAKU起身拽了拽壓褶了的純白色襯衫下擺。
“下次別再跟著我了,你會很辛苦。”
GAKU逆著微光一路小跑下山。山間小道纏繞在郁郁蔥蔥的樹木間,蜿蜒曲折,時隱時現。
此刻,整座山谷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秘密。暗藏著所有情感。所有那些曾經被登山者們遺棄掉的愛與恨的種子,早已在一片蒼茫中生根發芽,與整座山谷融為一體。亦或是,它們早已融入一棵棵蔥郁大樹中,以其特有的靈魂升上霧氣迷蒙的天空中,與山谷間無數個生命的心跳聲交織碰撞,永不停息。
最終,夢歸還是尾隨少年離開了這座山谷。
的確,心地不夠純凈就無法獲得那天地間永恒不毀的巨大能量。也就無法承受那些固存在于世間的變化著的錯綜復雜的網狀淵源和那暴戾的呼喊。
在每個寂寞而無所依靠的深夜里,少年GAKU不止一次地從夢中恍然驚醒。在每一次與影中女的子離別之際。在夢中,凱妮與他一起哼著原始的古調,一同休憩在午后光線充足的山頂。那是夢中的午后,卻比真實世界帶給他的觸感更加美好而真切。遍地青草的淡淡清香,草皮在藏在脖子間的疼又癢的感覺,不遠處老楊樹的粗壯樹干上"嗒、嗒、嗒"不停不歇的啄木鳥,只開在山頂的小野花的獨特芬芳,草叢中不知名的蟲兒們聒噪的鳴叫聲,甚至是閉著雙眼時,太陽光照射下來,看得到,眼皮中緩緩流淌的著的鮮紅色的血液。緋紅又滾燙的臉頰。這一切的一切,遠比真實更真實。
GAKU敢肯定,自己一定是看到了凱妮的臉。但每一次當凱妮笑著牽起他的手,說要帶他走的時候,他就會猛然驚醒。在醒來之后,任憑他怎樣的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全然回憶不起一星半點。
暗夜里,每一次驚醒之后,GAKU都沒有辦法承受這種驟然所失降臨在他身上的巨大痛苦,他常常是起身仰頭閉眼盤起腿,打坐直至天明。安寧。卻又,不安寧。每一次,每一次,都深深刺痛他最最敏感的神經末梢。
他就像故事里的小男孩,在每一次漫長的翹首企盼之后,就要從巫師手中接過他一生命運的閃耀著神秘光芒的紫色水晶球的時候,卻在接過它的一瞬間,失手將它打碎。每一次的夢醒時分,他都要失魂落魄地望著一地的耀眼的碎片,難過至死。
凱妮,我愿用一百年的孤獨來換取你哪怕一次真實的回眸。
這是少年GAKU無數次在暗夜中的咆哮之語。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夢歸買了一本倉央嘉措的詩集子送給GAKU。
在街角公園的兒童滑梯頂端,GAKU隨手翻開一頁,蒼白的紙頁上,只有這樣一段詩。
“我被俗世隱瞞,轉身時又被自己撞倒。
從莫須有的罪名起步,行色簡單,心術復雜。
這時,戀人們騰出最敏感的地方,供我痛心。
而我獨坐須彌山顛,將萬里浮云一眼看開。”
看開,看開。
又何嘗容易呢?
我與痛心者一同痛心,當他們漸漸不痛的時候,我卻仍在痛。少年GAKU這樣對自己說。
GAKU在“所謂正常人”的世界里,常常被認為是怪咖,自閉,獨傲又冷漠。亦或是……
“你看那個男孩,好有型。”一個過路路女生回過頭,神情驚訝又略帶羨慕地說。
“切……,小巖你可不要迷戀這人。據說……(兩個女孩耳語道)他有自閉癥還是溝通障礙什么的,哎,我也說不好,反正……總之就是不太正常的……精神疾病?或許是!”
“你看他走路那樣。”“嘿嘿嘿。”對于身后總是時不時地飄來這樣的不懷好意的或是同情的議論聲,GAKU早就習以為常了。
GAKU輕輕笑了笑,合上了詩集。
不過是不被認同而已。早已習慣。在等待凱妮的日子里,他學會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忍受。
每個人,是每個人的過客。每個人,是每個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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