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次日上午,陸柯將此事如實(shí)稟報。知縣知道之后,怒氣沖天,他雙目滾圓,拳頭緊攥,齜著牙咧著嘴,好似妖魔一般。他對著陸柯厲聲喝道:“你這廝,本官苦苦交代,你還是丟了貢品,該當(dāng)何罪!”
陸柯跪在地上,嘆息道:“小人疏忽大意,愿以死謝罪!”陸柯也知道,臨近上貢,如若交不上去貢品,知縣的苦心則要付之東流了。上面怪罪下來,知縣吃不了兜著走,若是他受到懲罰,那自己命不久矣。
知縣臉色一變,笑道:“天子尚在,豈能容反賊為非作歹!唉,其實(shí),本官曾一五一十地向上面稟報賊兵之事,請求援軍,但是上面一再推脫,說與金兵大戰(zhàn)在即,等講和之后再派兵也不遲。”
陸柯聽了,默不作聲,他知道怪罪上面自然是天方夜譚。就算他有一萬張嘴,也不敢亂動了,千言萬語,只能吞進(jìn)肚子里。
知縣又道:“本官且免你死罪。到了晚上,你到我府上,我有一事向你交代。”
陸柯磕了幾個響頭,歡喜道:“大人有事盡管吩咐,小人誓死追隨!”
知縣捋了捋胡須,道:“回去吧。”
陸柯又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端正了帽子,彎著腰低著頭謹(jǐn)慎小心地走出門去。
這天夜晚,月明星稀,路上冷冷清清,行人腳步匆忙,一個個像是丟了魂似的。陸柯踏著月光,來到知縣的府上。知縣疑神疑鬼地關(guān)上了房門,好像怕走漏了風(fēng)聲。
“大人,喚小人前來所為何事?”陸柯看知縣神秘兮兮,似乎有了什么預(yù)感。
“陸柯啊!本官有一件事想托付于你。”知縣拉住陸柯的胳膊,將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掌上。
“大人盡管差遣,小人照辦!”陸柯受寵若驚,有點(diǎn)發(fā)懵道。
“陸柯,你也知道,貢品被劫事關(guān)重大,上面怪罪下來誰都不免遭難,我沒好果子吃,你們當(dāng)然更沒好果子吃。”
“是,大人說得極是。”
“今天,我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之策,既能找回貢品,又能剿滅賊寇!”
陸柯俯身貼耳,認(rèn)真聽著。
“百姓之類,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之年,勤勤懇懇耕作以獲豐收;在動蕩出亂之年,安安生生為民以求生存,哪有上山為寇之理!上山為寇,終將是死。自此之時,朝上事務(wù)繁忙,你我只有自想招數(shù),本官思來想去,心生一策。賊寇兇猛,不易擒獲,必先安撫。
“陸柯,你雖是行伍出身,但胸有墨水,有勇有謀,非是莽夫。所以本官想讓你去書玟山上找那賊王商議,勸他下山歸降。如此一來,既能奪回應(yīng)有貢品,又能平了山上之賊,一舉兩得!
“而后,書玟山各賊頭可在縣衙任職,待天下太平之日,尋機(jī)除之!”
知縣背著手,踱來踱去,露出險惡的目光,目光像兩道利劍,穿透了屋子的木門。說完后,他猛一轉(zhuǎn)頭,盯住陸柯,陸柯神情怪異,半張著嘴巴。
“大人,賊寇時常下山燒殺搶劫,甚是兇狠,小人一去,如入虎穴狼窩,恐怕兇多吉少啊!”陸柯跪在地面,又磕了三個響頭。
“哼!”知縣一拂衣袖,說道,“‘一言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qiáng)于百萬之師。’和朝廷對著干,利害明了,道理也淺顯易懂,不難說透。你若有能耐勸降賊寇,是你的本事,若勸不降,活著也無用處!你這是戴罪前去,莫要啰唆,明日便啟程吧!”
這知縣相當(dāng)于一方之王,山高皇帝遠(yuǎn)的,唯他獨(dú)尊。既然他這么說,那么陸柯就只有遵守的份兒,別無選擇。
在回去的路上,陸柯悲憤交加,心中怒罵知縣三百句,狂辱知縣五百聲。他心里面很清楚,那幫殺人不眨眼的賊寇,皆為莽莽撞撞之人,說不定幾句話不投機(jī)就舉刀揮舞拔劍相顧。談什么呢?有什么好談的,要么派兵打仗,一舉剿滅,要么聽之任之,由他而去,勸哪門子降?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個是造反的山上大王,一個是勸降的衙門官差。說起話來,準(zhǔn)是如鐮刀碰石頭,火星連連,光熱灼人。這樣的話,命不久矣,必死無疑。
陸柯很明白,但他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人不能太明白,明白了就要承受令人痛苦的現(xiàn)實(shí)。他喝著熱酒,在漆黑的夜晚哀鳴啜泣。
陸柯回去之后,仍在流淚,妻子問詢,他情到濃處頓感哀傷,于是淚如泉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預(yù)感到自己快要死了,陸柯開始抒發(fā)著積攢多年的真摯而濃烈的感情。別看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抓住妻子兒子暴打一頓,但那都是情緒無處發(fā)泄時的一個發(fā)泄方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說得甚是有理。
陸柯說道:“‘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此看來,我難逃這劫!”
妻子聽完,掩面哭泣,似乎看到了頂天立地的男人死去后家里破敗不堪的景象。陸柯看著眼睛紅腫泣不成聲的妻子,內(nèi)心生起一種愧疚和憐愛混雜而成的感情。
他對妻子說道:“我要是有去無回,客死山上,你就去縣衙找那知縣,向他討要安家之費(fèi),我想他再昏庸,也不會不給這點(diǎn)錢。話說回來,倘若真的不給,你也莫要聲張,回鄉(xiāng)下老家去吧!”
妻子哭得更加兇了,兒子站在一旁,也跟著哇哇大哭。
七
天氣晴朗,陽光柔和,寒風(fēng)輕微,冰雪早已消融,路面微微濕潤。陸柯喝了一通酒,就帶著佩刀前往書玟山了。
書玟山位于嘉南縣的西北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通往山里的要道關(guān)卡,全都掛旌揚(yáng)旗。剛開始,山上一片荒野無人居住,連上山打柴采藥的人都寥若晨星。但是在一幫賊寇占山為王后,這里便有了生機(jī)。
陸柯走一陣歇一陣,仿佛腳下的泥土粘鞋一樣,他走到山下,駐足昂首。初春的書玟山光禿禿的,黑黢黢的樹干和樹枝像一堆干燥待燒的木柴似的。只有那松柏露出一抹綠色,好似翡翠玉石。
林鳥悠然,在山上飛來飛去,一邊飛,一邊嘰嘰喳喳地叫著。陸柯聽到幾聲鳥叫,悲苦之意襲上心頭,畢竟上去之后,生死未卜。他抽出佩刀,手臂一揮,頭頂?shù)臉渲Ρ惚豢硵啵ㄖㄑ窖降財嗦湎聛怼j懣率捌饦渲Γ瑢⑵渥鳛楣照龋白呷ァ?/p>
山上怪石嶙峋,在每個大石頭旁邊,都站有守衛(wèi)的賊兵。陸柯掃視一下,目光最終落在不遠(yuǎn)處的木門前,那木門設(shè)在從下往上去的通道上,豎有十條樹干,橫有五條樹干。木門的上面,綁著紅色的旗子。木門的旁邊,壘了一個高高的臺子,臺子四周圍著木頭,上面搭著棚子。
陸柯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共有六名賊兵。他們有的手持長矛,有的手持弓箭。陸柯將佩刀懸在身上,一步一步地往上面走著。
“前方何人,擅闖此地,不想活了嗎?”一位眼尖的賊兵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位不速之客,大聲問道。
“好漢!”陸柯雙手疊放,做了一個揖,說道,“我是知縣大人派來的使者,知縣大人要和你們大王講和。”
“呵!弟兄們生活自在,逍遙賽仙,有什么可講?官府我也不懼,待我取你性命!”
那賊兵說罷,就從后背拿下強(qiáng)弓,接著又去抽箭。陸柯見狀,立馬大聲叫道:“住手!”他迅速躲到一個石頭的后面,喊道,“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何況我是受縣衙所托來和你家大王談判的,你不能動我絲毫!否則你家大王怪罪,后果自負(fù)!”
那賊兵覺得有些道理,慢慢放下弓來,和其他賊兵商量了一番。看陸柯孤身前來,也沒什么可疑之處,又怕當(dāng)真誤了大王的大事,便允許陸柯進(jìn)來。陸柯從石頭后面走出來后,撫了撫跳動的胸口。
兩個賊兵順著木梯走了下來,站在門旁,其中一個警覺地叫道:“你將佩刀扔過來!”陸柯猶豫片刻,將佩刀摘下,從縫隙中扔了過去。扔過去后,賊兵方才打開大門,陸柯剛一過去,立馬就被他們倆擒獲了。陸柯十分憤怒,便使出力氣,將那兩人打翻在地。
他們倆起來后,面露崢嶸之色。陸柯大叫道:“我要見你們大王!
他倆見眼前的主兒氣勢蓋人,力氣也大如公牛,心里便生了怯。
陸柯說罷,挺著身子往前走去,兩位賊兵左右陪襯。
這一路上,陸柯可真是開了眼界,隔不了多遠(yuǎn),就能看見埋伏的守兵。其他各處,看上去怪異陰森,像是有什么機(jī)關(guān)一樣。陸柯心想,縣衙的兄弟們要是強(qiáng)攻的話,必然是全軍覆沒。
走了一會兒,陸柯來到一條懸在半空的通道前,這條通道是由鐵索連成的,在鐵索之上,鋪著厚厚的木板。陸柯站在旁邊,看著兩側(cè),汗毛不禁豎了起來。看他不動,賊兵開始嘲笑著他,然后美滋滋樂悠悠地踏上了木板。陸柯跟隨著他們,扶著旁邊的鐵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著。
經(jīng)過彎彎曲曲的山路,經(jīng)過十分危險的通道,最終,他們到達(dá)了大王府。那大王府其實(shí)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坐在最上面的,是一位穿著虎皮裙長著絡(luò)腮胡須的膀大腰圓的壯漢。他濃眉大眼,嘴巴奇大,肩膀很寬,坐在石椅上,看上去威風(fēng)八面。陸柯再往上面看,只見那墻壁上面掛了一張虎皮,旁邊還寫了一個“王”字。
以前都是押著別人,沒想到這次被人押著,陸柯暗自苦笑著。他目不斜視,任憑左右的賊兵議論紛紛。
“大王,這廝自稱是縣衙派來講和的使者,我倆特地押他前來面見大王。”
那大王聽完,哼哧笑著,往后一倚,將腿伸到了面前的桌子上。賊兵雙雙下跪后,又大聲呵斥陸柯道:“跪下!”陸柯死不下跪,當(dāng)那賊兵起身踢向陸柯的后膝時,陸柯眼疾手快,一拳砸在他的腿上。那人接連后退,嗷嗷叫喚著。大王見狀,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便抱著膀子問道:“你姓甚名誰?”
陸柯回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陸名柯。”
“你說你是來講和的,你要跟本大王講什么?”
“大王,”陸柯向前幾步道,“你們打家劫舍,無人不知,劫百姓之財尚且無妨,可怎能劫下給當(dāng)今李丞相的貢品?!知縣氣憤懊惱,向上面請兵出戰(zhàn),兵將不日即到。請問大王,朝廷百萬雄兵,這書玟山上,有多少兵員?”
“大膽!”大王一下子從石椅上站了起來,拍著石桌怒目而視道,“你區(qū)區(qū)小差,不要以為灑家不知道,朝廷氣數(shù)已盡,你們無奈之下才來講和。現(xiàn)在,竟還出語威脅!兄弟們,把他拉出去宰了!”
也不知那大王的心情為何如此波動,就如那天空中的太陽一樣,一會兒驕陽似火,一會兒隱匿云層。他話音剛落,那兩位賊兵上去按住了陸柯,陸柯兩只胳膊被擰到后面,不由彎下腰來。他抬頭厲聲說道:“匹夫!我手無寸鐵,誠意十足,來這山上幫助諸位,本以為大王深明大義,沒想到你卻不識好意!有種的,跟我過上幾招!”
陸柯滿腔氣憤,眼睛中布滿了怒火,脖子上青筋暴起。大王看他這般血性,不像個孬種,也著實(shí)被他激地下不了臺,于是順?biāo)浦鄣溃骸昂媚懥浚菫⒓揖鸵滥悖 彼慌ゎ^,把目光轉(zhuǎn)移到左側(cè),說道,“黑子,你也有些武藝,跟他比試一番如何?”
只見那左邊還坐著一位戴著棉高帽,穿著棉襖的漢子,他便是山里的二大王黑子。遠(yuǎn)看上去,他身材瘦弱,不如大王那么強(qiáng)壯,而且個頭不高。常言道“尿泡雖大無斤兩,秤砣雖小壓千斤。”有些人,肉多可缺乏肌肉,空有一副大皮囊;而有些人看上去雖然不修邊幅,但當(dāng)打起架時卻勇猛無比。這二大王便是如此,若是在縣衙當(dāng)上老二,那說明不了什么,可在這書玟山上能當(dāng)上二大王,道理不言而喻。
二大王聽罷,鄙夷地挑了挑眉毛,從椅子上緩緩站起身來。他將帽子脫去,扔到一邊,接著,又松了松褲腰帶。陸柯掙掉那兩人的束縛,施展著拳腳。眾人往后退著,將場地擴(kuò)大了一倍,大家屏住呼吸,注目觀看。
赤手空拳最能體現(xiàn)出武功,君子交手,不使用兵器。他們兩人準(zhǔn)備就緒,在場上對視著,先用眼睛進(jìn)行了一番廝殺。這正如那山間兩虎相逢,先是咆哮一聲,來長自己的威風(fēng)。
陸柯眼睛大而有神,能射出炯炯之光,二大王眼睛小而聚光,能發(fā)出寒冷之氣。只見那陸柯腳步一旋,伴隨著嘯叫上去就是一拳,二大王見這快速襲來的拳頭,猛地一閃,可誰料到陸柯出拳本是障眼法,他拳頭出到一半,突然又躍了起來。二大王顯然是輕敵了,只見陸柯猛然在空中踢出右腿。說時遲,那時快,只一眨眼的工夫,那腿腳便砸向了二大王。待二大王反應(yīng)過來,為時已晚,只得舉臂防護(hù),雖是防護(hù),不奈自己個頭小,毫無優(yōu)勢。黑靴落到他的雙臂上,猶如一塊巨石砸向地面,轟然一聲,二大王坐倒在地。之后,陸柯一個滑步,退到后面,收了手。
二大王惱羞成怒,正當(dāng)他起身要往前沖時,大王一揮手,道:“住手!退下。”
二大王憤憤地退到后面,撿起自己的帽子。眾人小聲嘀咕著。
大王看著陸柯,仰頭大笑,道:“果真有幾分本事,可你為何要勸我歸降?”他從上面往下一步步走著,走到陸柯前面,說道,“當(dāng)今知縣,毫不憐惜百姓,日日搜刮錢財。我當(dāng)初無錢上交,衙差就要拿刀將我押進(jìn)大牢,可憐我那妻兒隨我受苦。無獨(dú)有偶,眾人皆是如此,走投無路,逼不得已,只能上山。”
陸柯面不改色,問道:“尊夫人呢?”
“唉!”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打算聚義占山之時,曾變賣器物,將錢財交付與她讓她帶孩子遠(yuǎn)走高飛。如今,我有美女作為壓寨夫人,心中也有個安慰。”提到這些,大王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悲,他也問道,“你家可有妻兒?”
陸柯說道:“家中有妻兒,我已將后事安排好了,今日此行,我就沒想活著回去!”
大王聞此壯言,內(nèi)心激動,握住他的雙手說道:“兄弟!你在衙門當(dāng)差,有所不知,那狗官欺壓百姓,橫行霸道,早就該死。上任知縣為民請命,被就地革職,現(xiàn)任知縣欺軟怕硬,然而富足。你為差人,也安,可我為百姓,不安。今若投降,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俗話說,行不由徑,自從踏上了這條路,我就只能橫走下去!”
聽到這兒,陸柯心中感慨萬分,想起往日,不禁暗自神傷。他說道:“此言差矣!我雖當(dāng)差,但仍受那狗官之氣,不久之前,那廝還扇我耳光,我怎會不知你們的苦!”
“兄弟啊!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回去。留下來吧,你留下來,二大王的位子讓給你坐!”
聽到這句話,二大王內(nèi)心不平,但看著大王的臉,沒敢說話。只是那眼神,那喘息,都表明他的忌恨和不滿。
“可是,朝廷有千軍萬馬,區(qū)區(qū)書玟山,能撐到何時啊!”陸柯心有顧忌,感嘆道。
“哈哈!”大王伸出手指,指著北面,說道,“大局動蕩,那皇帝老兒江山不保,談何朝廷!”
“這,只是,我家有妻兒啊!”
“妻兒?兄弟,你且別急,先在山上休息幾日,稍做考慮。至于女人,山上還有些美女,任你挑選!”
八
這天中午,陸柯和大王一同喝著酒,喝到興頭上,陸柯苦笑道:“那天晚上,我在庫房看守貢品,差點(diǎn)死于你們的亂箭之下啊!”聞到此言,大王將端著的碗猛地一扔,說道:“兄弟,那時與你不識,切莫怪罪。只是那狗官,著實(shí)可恨,劫來貢品才發(fā)現(xiàn),那箱子里盛滿了石頭、木料,唉!”
“什么?”陸柯驚訝不已,也摔碎了手中的碗,憤恨說道,“想必那狗官中飽私囊,吞了貢品,然后想拿我當(dāng)替死鬼。今日來到,他必定以為我不能活著回去。”
大王擺手道:“你且坐下。如今,劍成山上也有人起事,我們倒是可以連同他們,一起對抗那無恥奸詐、昏庸無德的狗官!”
“那劍成山也有賊兵?”
“不錯。兄弟,喝酒吧,先不提此事,喝完了酒,我?guī)闳ド缴咸粜┟琅!?/p>
“來,喝酒!”
后天,當(dāng)陸柯正在參觀山上的兵力布置時,士兵傳來噩耗。他走到大王府,看到大王拿著手絹,痛哭流涕。看到這條手絹,陸柯眼前一亮,那正是妻子的心愛之物。見大王哭得這樣傷心,陸柯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忙問怎么回事。
大王說道:“賢弟,我派人下山接你妻兒,沒想到剛進(jìn)門卻見你妻兒慘死在地。兄弟們把弟妹賢侄掩埋,只拿到這條手絹,手絹上還浸著血啊!”陸柯一看,手絹之上果真浸著血,他把拳頭攥得咯吱響,身體里像是充滿了火焰一樣。大王觀察著他的臉色,又嗚嗚哭了起來,似乎比陸柯還要悲傷。
妻兒是陸柯心中的痛,也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好比牛的鼻孔、人的**。只見他脫下帽子,扔在了地上,并狠狠地踩了幾腳。然后,又將佩刀扔下山去,換了一把山里的大刀。他舉著刀,沖著天空大叫了一聲。自這之后,陸柯是鐵了心地留在山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況且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之理,大王按照當(dāng)時的諾言,讓陸柯做了二大王,而黑子,只得做三大王。
做了二大王,陸柯還是心神不定。在衙門里當(dāng)差的時候,陸柯曾聽那能掐會算的師爺說過,宋朝氣數(shù)未盡。他知道,如若朝廷派兵過來,書玟山的兄弟們將難逃一劫。
當(dāng)此之時,陸柯也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個方向走,正是處于進(jìn)退維谷的位置。往前進(jìn),只能聯(lián)合劍成山,攻下縣衙,可之后何去何從呢?全然不知。就算朝代更迭,新政建立,那新朝豈能容得下賊寇?往后退,無路可退,只要到了這步田地,就沒有說金盆洗手的,怎么洗也洗不干凈。
沒想太多,也許是被沖昏了頭腦,不多久陸柯就又只身一人去當(dāng)使者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身份是書玟山的二大王,前往的目的地是劍成山。
到了那兒后,才知道,劍成山的大王壓根兒就沒想過攻打縣衙,只想著今朝有酒今朝醉。
陸柯勸他道:“不攻必死,玩樂定亡!你一個當(dāng)大王的,怎能這般模樣,不想著后面之路,只貪圖今日之福?”
那大王聞言,大怒道:“聽說你本是縣衙的官差,原有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可為何不識好歹,反倒去那書玟山上?”
陸柯苦笑道:“灑家倒也想有個好去處,但天要亡我,如若不出去謀生,死路一條。今日在書玟山上,倒也落個輕松,只是有所擔(dān)心,所以我這才前來與你共商大事。奉勸一句,外面昏暗,切莫相思!”
那大王鄙夷地笑道:“別的我不懂,然而一山不容二虎,一城難有兩王。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你攻打縣衙,我搶奪百姓,最好互不相干,免得刀兵相見。”
陸柯聽罷,心中大怒,急切說道:“珠聯(lián)璧合,方可長久,不然你這山,遲早平了!”接著,他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分析著利害關(guān)系,給那個莽夫大王講唇亡齒寒的故事,可誰知道,跟他講這些就如同對牛彈琴,毫無作用。
陸柯絞盡腦汁,想到一個辦法,他找來兩根細(xì)線,再下面綴了一個石塊。莽夫大王不知其意,便細(xì)細(xì)觀看,只見那石塊在兩根線的牽引下?lián)u搖欲墜。陸柯用手指捏著一根線,一扯,那根線斷了,緊接著,石塊便將另一根線墜斷了。
結(jié)束后,陸柯再次勸道:“你我就如這兩根細(xì)線,而縣衙就是石塊,我若斷了,你必然逃不掉!”
那大王一看,思忖良久,終于答應(yīng)一同攻打縣衙。至于時間,定在了三月初三。
九
陸柯回去后,將這件事同大王說了一遍,大王極其高興,他正有此意。他倆都覺得,得讓那狗官知道馬王爺是長三只眼的,老虎不是吃窩窩頭的。
但是,畢竟山里的兄弟不是都想打仗,當(dāng)聽到這個消息時,很多人都目瞪口呆,表現(xiàn)得極不情愿。尤其是三大王,他不知道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憑什么能在山里呼風(fēng)喚雨。
日子一天天地近了,陸柯也積極地準(zhǔn)備著,他們廣散錢財,以求兵力。同時,在防御上,更進(jìn)一步,各個關(guān)卡都布上了石頭陣。而兄弟們在陸柯的監(jiān)督下,也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操練。
可誰知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大王突然因病死去,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人震驚不已。攻城在即,大王先死,這是不好的征兆。這且不說,陸柯在這里完全是靠著大王的威望生存,而大王死了,陸柯的地位便不那么穩(wěn)固了。正如那太陽,離太陽越近的東西,遮擋的范圍越廣,太陽沒了,遮擋的范圍也就無從談起。
書玟山上,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背后卻波浪滔天。誰做大王呢?按理說應(yīng)該是二大王接任,可三大王死活不同意。山里的弟兄緘默不言,既不向著陸柯,也不向著黑子,無奈之下,大王的位子就先空著。
轉(zhuǎn)眼之間,三月初三。這天風(fēng)和日麗,山上的草木茂盛無比。太陽透著搖擺晃蕩的樹葉,將光芒射在下面,零零碎碎的,猶如一個個發(fā)光的珠子。等到日頭落下,鳥兒回巢,陸柯和兄弟們便準(zhǔn)備出發(fā)了。
書玟山離劍成山有二十余里,雖然相隔較遠(yuǎn),但是中間人煙稀少,站在書玟山上,可以看見劍成山,站在劍成山上,也可以看見書玟山。上次,陸柯已經(jīng)和劍成山的大王約好,當(dāng)天黑之時,書玟山上便燃起篝火作為信號,之后,大家就帶著弟兄去兩山之間的天河坡集合。
沖進(jìn)縣衙后,兩撥人馬兵分兩路,陸柯和兄弟們直沖知縣府,所謂擒賊先擒王,抓住知縣,事半功倍。另一撥,也就是劍成山的兄弟,則阻擊外面的兵差,算是善后。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天上忽然刮起了幾朵烏云。烏云遮蔽天空,天空更加黑暗了。書玟山上的兄弟們正在喝著壯行酒,一人一碗,酒入豪腸,豪氣滿滿。他們面無表情,也不說話,猶如死掉的烏鴉。
看時間差不多,陸柯便下令燃起篝火,接著,兄弟們在半山腰用竹竿綁了一個潑上油的棉花團(tuán),點(diǎn)上火后,舉了起來。大火在空中燃起,火光沖天,火焰十分兇猛。
當(dāng)陸柯發(fā)號施令時,他萬萬沒有想到,山上已經(jīng)分成了兩派,一派人聽從他的調(diào)遣,愿意下山打仗。而另外一派,則聽從三大王的,愿意守著山林。陸柯忍無可忍,當(dāng)眾怒斥黑子,可黑子毫不示弱,怎樣都不出兵,還對他詭異地笑道,你可以選擇不當(dāng)大王,但你既然當(dāng),那就要遵從山里的規(guī)矩。
陸柯說不動他,左右一看,發(fā)現(xiàn)有八十多人留在山上,而自己只能帶走四十多人,他不禁感到無奈、悲傷。可是事已至此,決不能后退,他下令道:“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要沖進(jìn)縣衙!”說完,那黑子露出了一副嘲笑的姿態(tài)。
陸柯帶領(lǐng)著兄弟們,火速趕下山去,一道火龍般的光芒在山上穿梭,極其壯觀。陸柯看到,在山的那邊,也燃起了火把,并且正往這邊趕著。看到這番情景,他內(nèi)心無比感動,同時又哀傷著,沒想到外家人竟比自家人還要重情重義,能在關(guān)鍵時刻不離不棄。
等他們走到天河坡,劍成山的兄弟們已經(jīng)趕到那里了。看劍成山來了不下于八十人,陸柯心中一陣慚愧,說道:“兄弟不才,只帶了四十余眾。”那大王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笑笑。
聚合之后,他們便浩浩蕩蕩地向縣城進(jìn)發(fā)了。火光照亮整個夜空,人的影子遮住了大地。不多久,在即將到達(dá)的時候,他們紛紛將火把熄滅了,以免暴露目標(biāo)。
在距縣衙百余米時,陸柯帶著自己的兄弟們猛沖了過去。這一沖,果真殺到了里面。縣衙之外,有幾位兵差站著崗,他們見有賊寇前來,嚇得魂飛魄散,立馬鉆了回去。
陸柯見到此景,忍不住一陣鄙視,他們長驅(qū)直入,如入無人之境。這里他踩過無數(shù)遍,因此盡管在黑夜,陸柯仍舊可以準(zhǔn)確無誤地找到知縣住的地方。其他兄弟借著檐下燈籠的光,視力慢慢調(diào)整著,也能摸得著路。
陸柯轉(zhuǎn)身看看,沒有看到劍成山的兄弟們的影子,以為他們還在后面,便沒有在意。轉(zhuǎn)了幾個彎,陸柯知道知縣府就在不遠(yuǎn)處,可正當(dāng)要?dú)⑦M(jìn)去之時,突然傳來了陣陣的叫喊聲,他回頭一看,只見后面殺來一群手持佩刀的兵差。陸柯有些慌亂,感覺像在夢中一樣,正恍惚著,右邊又殺來一群兵差。
見到這寡不敵眾的場面,陸柯心中憤懣不已,大喝一聲:“殺出去!”緊接著,他們奮力廝殺著。院子里混亂不堪,刀與刀碰撞,聲音十分清脆。
這時,陸柯看到,知縣屋子里的油燈亮了,只是,自己再也殺不進(jìn)去。他揮刀狂砍,往外面沖著。
跑到外面后,陸柯才發(fā)現(xiàn)劍成山的人早已經(jīng)逃走了,根本就沒有善后。陸柯大嘯一聲,聲若雷聲,轟轟隆隆。他和逃出來的弟兄們拼命地往回跑著,那兵差像打了雞血一樣緊追不舍。
到了書玟山下,誰知那大門緊緊閉著,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陸柯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在原地劈砍著大門。他筋疲力盡,咬著牙,雙手拿刀轉(zhuǎn)身佇立,等待著后面的兵差。
兵差追來之后,包圍著陸柯和他的兄弟們。他們用刀緊緊逼著,一步步地靠近。兵差燃著火把,火焰依舊熊熊。趁著火光,陸柯看到了披著綠袍的知縣,知縣呵斥道:“混賬!”
陸柯見到仇人,更加惱怒,披頭散發(fā)地罵道:“你才混賬,灑家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害我妻兒?”
知縣奪來一把刀,說:“胡說八道,本官拿你妻兒時,他們皆不在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來投,我問你,你為何背叛朝廷?”
陸柯見他死不承認(rèn),提起刀沖了過去,可沒等他跑到跟前,沒等他將刀舉起,那拿著大刀的兵差便朝他身上砍去。刀鋒一閃,鮮血迸出,陸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呼吸急促,將刀插在地上支撐著自己。身后的兄弟們見陸柯倒地,紛紛丟掉兵器,投了降。陸柯見狀,苦笑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血液黏稠腥氣,那氣味讓他興奮,也讓他昏迷,讓他警醒,也讓他無奈。
火把漸漸熄滅,冒出了煙,煙離火把不遠(yuǎn)時還是直的,當(dāng)?shù)搅诉h(yuǎn)處,便曲曲折折起來。
知縣將刀遞給官兵,下令道:“書玟山和劍成山的賊頭都已歸降,愿進(jìn)縣衙為差。”他轉(zhuǎn)過頭,背著手,又道:“至于賊頭陸柯,取其首級,同貢品一同送往京都!”
陸柯聽罷,一頭栽倒。書玟山下,血染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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