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那些我們一起冒險的記憶（下）

　　3、田里的寶藏

　　青草坡冒險最后慘淡收場。之后大家展開了一場辯論賽，辯論導致那場活動失敗的責任究竟該誰負。海兵說全賴龍龍娃，策劃鼓動大家干這些只有念初中的人才敢干的事。龍龍娃則氣憤得嚎叫：“怪我哇？能怪我哇？尾巴要是早點告訴大家他二婆婆上來了，我們會被逮到嗎？”

　　“你的意思是怪我哦？你自己說的不給我肉吃嘞！”尾巴有理有據，趾高氣揚的說。

　　國寶站出來，終于恢復了領袖的氣度說：“好了，好了。這事不能怪你們，要怪就怪白豬，站到那里看我們表演，不去給大家放風！”

　　我瞬間愣在原地，覺得無比冤屈，“這事能怪我哦？又不光我一個人站在那里看，麻子還不是一樣的！你哪門不怪麻子？”

　　麻子無辜的轉動著怯懦的雙眼，看著大家不開腔。他永遠都是這樣一副表情，我爺爺曾說這類人最會陰著使壞了。

　　”麻子臉上的麻點已經那么多了，不能再怪他，不然他臉上的麻子還會增多，到時候大家就不敢和他耍了。“國寶同情的看看麻子說。面對這樣的辯方我除了只能憋著氣之外，別無他法。

　　就這樣，我們在永遠得不出結果的爭辯中激烈的度過了四年。雖然大家互相斗得厲害但是幸好組織沒有解散。

　　這四年中大家總結了上次冒險活動失敗的原因，從血和淚的教訓中悔悟過來，決定改過自新，變破壞為創造，開始了一系列在田里尋寶的冒險的活動。

　　我們生活在沒有游樂場，沒有摩天輪的鄉村里。門外連綿相貫的水田便成了大家嬉戲冒險的天然游樂場。

　　一年四季有夏秋冬三季水田都會為大家開放。

　　秋冬田里空閑時大家摸螃蟹，掏泥鰍。收獲多的話還可以帶回家讓媽媽用油炸了做成菜給爺爺下酒。野孩子能聽到大人的夸贊那感覺真的難以形容。

　　摸螃蟹是一場真正考驗技術和膽量的冒險活動。也許你試過被菜刀切破皮膚的驚心膽顫，也許你經歷過被螞蟻咬過的疼痛麻木，但是你一定沒有經歷過將手伸進螃蟹洞被蟹老板的大鉗猛夾住不放的痛苦絕望，揪心之痛。不敢拉不敢扯，只有忍著祈求它快快松手。于是大家再一次默契的分工合作，有條不紊的開始冒險尋寶之旅。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長得越來越白皙瘦弱，所以只負責提袋子和在一旁搜尋螃蟹洞。龍龍娃太魯莽沖動，不夠細心，只能負責除去工作場地周圍的雜草。而尾巴和海兵負責挖掘比較柔軟濕潤的螃蟹洞。國寶和麻子負責挖掘地勢復雜，地質堅硬有石塊的洞穴。

　　雖然每一次看著澄黃的螃蟹被國寶巧妙的從洞穴里捏著小腳趾扯出來時，大家心里都會油然而生出一股濃濃的成就感，但是歡呼雀躍后的煩惱無聊也會在黑夜降臨后接踵而至，天黑后再能有些什么活動就好了。大家并不喜歡吃螃蟹，沒多少肉。而且這也不能給大家解決經濟上的煩惱。

　　玻璃彈珠已經從一毛錢五顆漲至了一毛錢三顆，葫蘆娃圖片也從以前的一塊錢三大張變成了五毛錢一大張，可是家里每次給的零花錢依舊是一毛兩毛。

　　在這人心不定的危機時刻，國寶再一次充分的發揮了領導的作用。幾經周折，他從在街上念初中的地痞流氓“大哥”那里打聽到泥鰍在街上賣九塊錢一斤，而黃鱔則可以賣到十二塊錢一斤。

　　大家聽后萬分激動，決定在那個夏天開始下水夾黃鱔和泥鰍。我們俗稱“照黃鱔”。

　　這個冒險可不是誰都能干的。”照黃鱔“，顧名思義，要照肯定就是在夜里。而且必須在夏天，當人民渠放水后犁了水田，夜晚黃鱔、泥鰍就會從泥土里鉆出來透氣捕食，大家就可以提著桶照著電筒在水田里拿著夾子捕捉。

　　不過干這些事的人當時還主要是大人，因為水田犁了后變得特別柔軟，而且很有黏性，沒有大力氣或技巧的人在水田里根本很難行走，更別說悄悄的捕黃鱔了。運氣好的大人一天晚上就能捕到四五斤黃鱔。

　　聽到這個消息后大家也只是短暫的興奮，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干得了這票大事的人只有國寶、海兵和麻子。

　　國寶和麻子的個子早已比肩大人，海兵的婆婆根本不會管他干些什么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

　　尾巴和龍龍娃的家人則把他們視為掌上寶，哪會允許他們夜里下田。而我想在白天下田家里都不怎么允許，更別提夜里還能擺這么大的陣仗下耙了的水田冒險了。

　　麻子的家離我們比較遠，所以夜里他只在他的那一片領域下田冒險尋寶。國寶則是和海兵結伴下田在我們門前這一大片水田捕捉黃鱔。

　　在他們尋寶的那段時間里，夜晚我總是在床上輾轉難眠，仔細側耳傾聽窗外水田里他們發現目標時驚喜的呼聲。白天則輾轉于國寶和海兵兩家之間，羨慕的對比誰捕捉到的黃鱔質量好。

　　第一周結束，海兵捕捉到的黃鱔賣了二十七塊錢，而國寶捕捉到的賣了八十多塊錢。在那之后，他們買巴口香辣條的量都闊氣了不知多少倍。以前誰有錢買了一片辣片都要撕成一條一條分給大家，現在國寶整包整包的買，雖然我也有狼吞虎咽的吃過幾片，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解不了饞。

　　回到家里我提議也要下田照黃鱔，奇跡出現了，我爸媽竟然沒有反對，只是說要我跟著國寶和海兵一起，不能冒險單獨行動。只要答應了我下田撈錢，哪還管什么條件啊。于是立馬在全組織通報了這一重大消息，國寶張嘴塞下一大片巴口香辣條，爽快的拍拍我肩膀，含混不清的說：“沒事，今后就跟我混，今晚上我就帶你下水！”

　　那天夜里我早早地吃了晚飯，拖著一個與身體極不相稱的大水桶，帶著頭燈，借了把夾子便興沖沖的跑去呼喚海兵和國寶趕緊下田了。

　　黑夜悄悄降臨，天上一片閃爍的星星，水田里一片明晃晃的電筒光亮驚擾起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蛙鳴。

　　國寶在田埂上一邊挽著褲腿一邊鄭重的指導我在水田里正確的行走動作，要一步步緩緩的將腳提出泥土了再走。海兵早已迫不及待的蹦到水田里探尋了起來。

　　接著國寶下了田，我深呼吸準備開始下田工作，卻在低頭提桶時有了意外的發現。趕緊抬頭問國寶：“嘿！田埂怎么會有黃鱔？”

　　國寶聞聲啪嗞啪嗞走了過來：“田埂上怎么會有黃鱔！哪里？”

　　我指了指剛才我們坐過的田埂上。國寶低頭看了看：“這不是黃鱔，黃鱔沒這么大，而且黃鱔是淡黃或深褐色的，不可能有綠色和黃色的花紋。”

　　接著他扭頭向另一片水域大聲喊道：“元牛！快過來！看下這是什么！快點！”

　　元牛是國寶認識的眾多大哥之中的一個，不一會兒，元牛便叼著一支已經揉得皺皺了的紙煙跑了過來。他深吸一口煙，甩了甩長長的斜劉海驚訝地說：“你們怎么弄死了一條菜花蛇！”

　　蛇？原來蛇長這樣啊！從小就聽爺爺說蛇妖的詭異怪事，卻從沒親眼見過，終于見識了一次，卻是死的。我也感到很驚訝。這時海兵也好奇的湊了過來，他的桶里已經有兩三根黃鱔在扭動了。他眨巴眨巴眼睛說：“這不是剛才我們坐過的油菜桿嗎？原來是一條菜花蛇啊！我說坐著怎么這么涼快嘛！剛才我們一直坐在上面搓動，肯定把它壓死了！”

　　“嘖、嘖、嘖，看看，你們把人家的骨刺都揉散了！剛剛你們要是被它咬著屁股的話，今天晚上就只有抬回去了”元牛用夾子挑起軟綿綿的的蛇晃了晃，說得大家面面相覷，人心惶惶。接著一把扔了，沒有理我們，轉身回到了他來時的那片水域。

　　第一次下田夾黃鱔，卻鬧得整個晚上都心緒不寧，總覺得隨時都會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一條青綠的大蛇出來。我對國寶和海兵說這片水田太危險了，隨時都有可能被毒蛇攻擊。海兵想了想首先決定早早撤退，坐在馬路邊上嚼著辣條靜靜觀戰。他算是功成身退了，因為他已經夾到了將近一斤的黃鱔。而我只馬馬虎虎的夾到了十多根，低頭看看正在桶里來來回回焦急打著轉的小蚯蚓，咬咬牙決定為了生命著想還是開張就收，收起工具坐在海兵旁邊，一邊聽著他嚼辣條發出的咂吧咂吧聲一邊咽著口水。

　　國寶仍不肯后退投降，依然不屈不撓的在田里慢慢沿著田埂探索。他說根據他的經驗田埂邊的水溝里最有可能出現大黃鱔。

　　他抬頭拿燈朝著我和海兵晃了晃，大聲喊道讓我倆等著他，他再夾個大家伙才肯回去。海兵回道你慢慢照，我們在馬路邊上等你。他一張口我清晰地聞到了辣條的香味。

　　等待國寶上岸的時間顯得如此的漫長，因為海兵包里的辣條總是吃不完，他還故意的嚼得越來越大聲。我坐在一側扭頭靜靜的欣賞著田里一片片晃動的燈光，心里默算著一周能捕捉到幾斤黃鱔，能賣到幾十塊錢，到時候也能整包整包的買辣條，買玻璃彈珠，哼哼……

　　突然一道橙黃的燈光在我和海兵的臉上急速的晃動。我兩抬頭舉燈望去，國寶正站在田埂邊朝我們急促的揮手晃燈卻沒說話，應該是發現了大家伙擔心說話嚇走了它，示意我們過去幫忙。

　　海兵看看我，說：“走！過去看看！”說完便將辣條包扭了扭裝進了荷包里。我抄起夾子急忙跟上。

　　越靠近越能看清國寶臉上抑制不住的驚喜，他指著一旁的田埂忍著笑意，憋得滿臉通紅。我和海兵好奇的慢慢靠近，湊頭去看。

　　“哇！好大一根！”我兩異口同聲的驚嘆道。國寶聞聲立馬急了，瞪著我和海兵，示意不準發聲。接著又指了指我和海兵，又指了指一半在水溝一半在田埂邊的大黃鱔，意思是我們三人一起分開夾下去。

　　我點點頭，屏住呼吸，慢慢的伸出夾子靠近大黃鱔的上方。夾子越接近，大家心跳越急促，動作越緩慢，生怕嚇走了這寶貝。因為大家從來沒見過這種深褐色的龐然大鱔。

　　夾子伸到那寶貝上方約十厘米處，大家停住了動作，互相傳遞眼色，忽地快速夾下。夾子發出咂咂的響聲，那巨大的寶貝立馬使勁的晃動，卻不能掙扎出夾子。

　　“快快！放進桶里來！”國寶興奮的叫道。

　　我和海兵都緊咬著牙關，雖然心里都很興奮，但是這龐然大物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我們都不敢掉以輕心。直到放進了桶里，國寶砰的一聲壓上桶蓋后。大家終于哈哈的大聲笑了出來。

　　我和海兵興奮難耐的說：“國寶，快揭開蓋子讓我看看這大家伙！”

　　這時桶里正傳出那寶貝扭動撞擊的砰砰聲。

　　“不，在田里看太危險了，揭開蓋子它就會跑掉！我們回去看！“國寶果斷的拒絕了我們的要求。我們只好先回家里。

　　一路上國寶都在推測這根黃鱔到底有多重。他激動的對我和海兵說：”說不定剛才這一條就比你們兩夾到的加起來還重呢！“

　　”哼，還不是多虧了我和白豬幫你夾住的。賣了錢必須分我和白豬一半！“海兵的語氣顯得特別堅定。

　　”憑啥？這是我發現的，大不了今后我又幫你們夾嘛！“國寶拒絕的反駁著。

　　海兵滿臉的不悅，噘嘴不再說話。

　　我們照例在我家屋后的水溝里去沖洗腳上的淤泥，把裝黃鱔的水桶放在水溝一邊的草地上。

　　國寶一邊把腳伸進嘩嘩流水里來回攪動洗刷，一邊呼的吸一口鼻子望著腳下嚴肅的說：“白豬，我把剛剛夾到的那根大黃鱔賣了錢你會不會想分錢？”

　　“不會。”我當然想分啦！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說想的話，他就不會再帶我去夾黃鱔了，而且他也肯定不會愿意分給我的，只得裝作極其厚道的搖頭說不會。

　　“嗯，那好嘛，明天晚上我帶你到對面那片田里去夾大黃鱔，你照到了的話我也幫你夾。”國寶滿意的笑著說。

　　我們抖了抖拖鞋上的水，讓出洗腳的位置回到桶邊，輪到海兵下來洗腳，從國寶剛剛拒絕他后他就一直沒有再說話。

　　國寶和我站在桶邊等著海兵洗完上岸。我瞥了瞥國寶的水桶，燈光照在塑料上，只能看見里面彎曲扭動的碩大影子。海兵已經洗完也扭頭看著國寶桶里的寶物。國寶見狀上前護在桶前，若無其事的說：“好了嗎？那我們回去了吧！”

　　“國寶，我不分那條大黃鱔的錢了。”海兵終于開口了，語氣里做出了讓步。

　　“哦”國寶竟只是愣愣的應了一聲。

　　“那你可不可以讓我們再看下，剛才我沒看清楚它長什么樣。”海兵竟爽快的提出了我心里的建議，我見狀立馬上前再補一刀：“就是就是，讓我們再看一眼嘛！”

　　國寶轉頭看我一眼，長吁一口氣點頭答道：“好嘛！”

　　我和海兵趕緊欣喜的圍了上去，彎腰低頭注視著國寶緩緩揭開蓋子的手。

　　“哇！”我們三人異口同聲的驚呼了出來，桶里的大黃鱔正在吞吃它面前的小“蚯蚓”。

　　“咦！國寶，你這條黃鱔怎么和其他的不一樣啊？它這么長，這么大，而且身上還有一段一段的花紋，是不是蛇啊？”海兵皺眉發出疑問，我想了想剛才那條“菜花蛇”，仍然心有余悸，后背發涼。

　　“嘖、嘖、嘖、嘖，自己沒照到這么大的黃鱔，就說別人的是蛇！你沒看見剛才那條蛇哇？蛇是青綠色的！”國寶蓋上蓋子，一臉鄙視的斜著眼睛對海兵說。

　　“那你看它身上的皮和剛才那條蛇的皮一模一樣，才不像黃鱔的皮那么光滑呢!”

　　“看！”國寶急了，一把揭開蓋子想要證明，卻突然嘩的一聲那條大黃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了出來，看那方向正朝著國寶。國寶急忙伸手在眼前掐住了這龐然大物，卻被那深褐色的長條緊緊纏在了手上。

　　我們三人都啊啊大叫了出來，不同的是我和海兵是被驚嚇得大叫，而國寶是被那怪物緊纏得大叫，他不僅在大叫還在大喊“好痛啊！救命啊！”

　　我和海兵慌了神，手足無措，只得傻愣愣的看著那怪物在國寶手上扭動纏繞。

　　“你們在干啥子？出啥事了？”我家后門突然開了，路燈也突然亮了，我爸爸聞聲跑了出來大聲問道。

　　我見國寶痛苦難耐的表情，驚慌得說不出話，勉強擠出一聲：“爸爸快來！”。

　　海兵已經嚇得哭了出來。

　　“哎呀！你們怎么搞了個筍殼斑回來啊！你把它的頭掐緊別放！等我把它放完了才松手！”我爸爸急忙趕到，捏著那怪物的尾巴一圈圈的從國寶手上松了下來，松下最后一圈時國寶趕緊一把扔掉了手里的怪物。我爸爸使勁揮手，一把將那扭動的”大黃鱔“扔進了水溝上面的草叢里。

　　”幸好剛剛那畜生嘴里咬著一條黃鱔，不然被那東西咬一口就中毒了！“我爸爸嚴厲的大聲喝道。

　　”那不是黃鱔嗎？“海兵依然保留著剛才的哭腔問道。

　　”那是毒蛇！“

　　”啊？好險啊！“我們三人驚訝得面面相覷。

　　4、后來，現在

　　后來我們在田里探寶這一冒險活動被完全終結了，這不僅是那次毒蛇事件后我們被大人嚴令禁止，還有領頭國寶開始對所有扭動前行的生物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再后來大家終于也在神往已久的小鎮街上開始念初中，而且分了班，開始住校，有了其他的同伙。大家也偶爾只在周末時聚在一起聊聊天。

　　現在，我們那時一起犯案冒險的組織里，也只剩下我一人還在繼續念書。國寶，麻子，海兵早已輟學打工多年，他們四處投靠親戚，四海為家，依然四處冒險，就連過年都很少回家一起聚會。尾巴和龍龍娃也已賦閑在家。

　　不知道那些被我們破壞了的青草坡現在變成了什么模樣，我們挖過的那些螃蟹洞里有沒有住進新螃蟹，還有沒有像我們當年一樣不認識蛇的小孩把”菜花蛇“壓在屁股下當做油菜桿扭壓，把筍殼斑毒蛇當做大黃鱔，你爭我奪。

　　只是偶爾，在我記憶清晰地時刻，那些我們兒時曾經一起冒險過的地方，在我腦海中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