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從未想到過自己竟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選擇,離開天生毒門之后,我便孤身徑直前往了北國藥神宮。
醫與毒本就是天生的對頭,藥神宮與天生毒門自然也是明爭暗斗了上百年的宿命冤家。
天生毒門的使命是煉制出劇毒無解的毒藥,而藥神宮卻總能研制出化解這些號稱無解毒藥的解藥。
毒門曾不止一次的派出高手在藥神宮暗中下毒,卻始終未曾傷到她們一根毫發。
我以前時常聽我爹跺腳暗罵藥神宮的人實在是毒不死的活怪物。
但我卻一直將藥神宮視為心目中的天堂圣地,人間凈土。因為這里寬容,仁慈,善良,悲憫……
宮主月玲瓏,她在藥神宮的地位與作用,簡直就與曾經的我哥在毒門中一模一樣。因為她在醫術這方面的天賦,世間早已公認她是能解萬毒,百毒不侵的活菩薩。
而此刻,在大殿迎接我的便是她。
她站在我的面前,輕紗掩面,玲瓏的身姿,高貴圣潔的氣質,令我甘愿低頭拜服在她的裙下。
我在想,為什么每一個天賦卓越的人,身上都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氣質,一種讓人心服口服的氣質。
我哥的桀驁冷酷,宮主的高貴圣潔。
她說,每一個投入藥神宮的人都必須要接受宮主的洗禮,洗去在俗塵中沾染上的一切毒物。
我的洗禮儀式就在明晚。
6
在我等待洗禮的這段時間里,天生毒門的二公子竟然孤身投入了藥神宮門下的這條消息已如洪荒決堤一般在江湖中迅速沖擊擴散了出去。
而我卻波瀾不驚的坐在藥神宮里,一切都很平靜,心中唯一好奇的,竟是宮主那層輕紗下的面容。
宮主還很年輕,也才不過二十左右。昔年黃河決堤,洪水如猛獸出籠般肆虐橫行,下游百姓好不容易躲避開了洪水,又遭瘟疫趁火打劫。月玲瓏便是在此刻接任宮主之位,率領藥神宮,施藥救民。那一年,她也不過才九歲而已。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實面孔,因為自從她出道的那一天起,面上就罩了一層面紗。也許是在更早之前。
夜。
溫馨的夜。
宮外月華如練,宮內燈火輝煌。身著素衣的男女醫者充滿期待的羅列在藥神殿的兩旁,靜靜注視著虔誠跪拜在藥神塑像前接受洗禮的我。
站在我面前的是月玲瓏。
她一手捧著常年供奉在藥神塑像前的圣水,一手拈著艾葉枝,儀式道:“你可愿摒棄紅塵毒念,虔誠侍醫,一心從善,救死扶傷,無論對象善惡美丑,但凡生命存危,皆要傾盡全力?”
那一刻,就在我準備虔誠回答的那一刻,我想,我永生都忘卻不了。
我剛剛啟唇欲答,藥神塑像背后的帷幔忽然扇開,躥出了一條人影。
他的速度太快,快得眾人都只記得吃驚,忘了阻止。我知道,那一刻即使有人出手,也一定阻止不了他。
帷幔噗的一聲響,宮主訝異的回過了頭去看發生了什么事,可是當她轉向背后時,那條人影已疾風一般從她身側掠至了她的背后,我的面前。
那嘴角依然帶著一抹玩世不恭的邪笑。七年時間的改變,僅限于他的膚色,常年浪跡的生活已讓他從當年的白皙變成了今日的古銅。
他站在我的面前,手中拈著一面潔白的絲巾。
我詫聲道:“哥!”
他笑,鄙視的冷笑。
宮主一聲驚呼,轉過了身,蔥指詫異的撫在臉上,惶恐的瞪大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瞪著我哥。
周圍的眾人更不知比她還要驚詫多少倍,她那張足以令天使變成魔鬼的面孔竟讓眾人忘了對付當今天下赫赫有名的毒公子。
就連我,也只是目瞪口呆的望著她那天上和人間都不該有的容貌。
那一刻我竟在想,也許,我真的已找到了讓人只用看一眼,就能入毒三分的毒藥。
她是毒藥。也是解藥。
我哥迎著瞪視,一臉邪魅的笑了笑,輕佻的將那面紗巾放在鼻子前嗅著道:“嘖嘖,細皮嫩肉的姑娘,真是香……”
對于她的美,他竟然視而不見。
宮主的臉漸漸緋紅了起來,瞪視著的兩眼竟也氤氳出了一層水霧,她那高貴圣潔的氣質正在悄然改變,正如陽光下的寒冰慢慢崩潰溶解。
我想,她已中毒了。
毒公子的身上本就無處不是毒藥,他的手指剛才摘取面紗,撫過宮主面龐的那一剎定已深植下了無解的劇毒,就連宮主也解不了。
當我意識到的那一刻,他早已疾風一般的飄遠了。我們倆的武功,本就不比用毒的功夫弱。
7
我果然沒有猜錯,在之后的日子里,宮主終日閉門不出,開始愁悶煩躁,毫無食欲。
并且漸漸的消瘦了起來,終于有一天,她臥床不起了。
也就是那一天,我咬牙決定求我哥來解她的毒。在看著她被劇毒一點點腐蝕的日子里,我又何嘗不是在忍受著劇毒的煎熬。
在看見她面龐的剎那,我就已入毒三分。
江湖中人都認定我哥在藥神宮大鬧了一場之后逃遠了,但我知道他不會。
他的桀驁不馴,玩世不恭絕不會放縱他遠遁逃亡。
有時想想,他又何嘗不是入毒已深,無藥可救?
我就在藥神宮外十里的墨陽小鎮找到了他,那晚他正一個人坐在荒鎮小店的枯燈下翹著二郎腿大口大口的嚼著牛肉,喝著黃湯。
我遠遠的站在黑暗中,一眼就看出來了那黃湯里下了毒,他卻始終視若無睹,大口大口的喝著。
身旁的店家在抹桌子,始終抹在那一處地方。我想他的心思定是早已全都集中在了我哥身上。
他喝著喝著,突然噗的吐了一口出來,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店家的衣領,一拳擊碎了他的鼻梁。那店家連聲哀嚎都沒有,只是望著我哥那火神一般的雙眼瑟瑟發抖。
他大罵道:“你這惡賊,下毒便下毒,還摻什么沙子在里面?害得老子喝酒都喝不暢快!”
店家抖得更厲害了,眼前這喝了兩大碗毒酒的男子勃然大怒的打他,竟是因為自己下毒心虛,和進了沙子害得他沒喝暢快?
我哥冷冷一笑,道:“你這點五毒蟾蜍,我上個月孤身前去川蜀唐門時還在半路上拿來充饑哩!你大爺我是毒王,知道么?”
店家篩子一般使勁點著頭,表示知道。他若不知道我哥是毒王,便也不會想殺他了。可惜他用錯了手段。
我緩緩上前道:“沒想到你這樣的人還會前去拜見同行。”
他依然淡定,似乎他早已知道我會出現一般。他利落的將剩下的半碗黃湯倒進了店家的嘴里,像扔一根用過的牙簽一般將他扔在了一旁。店家瑟縮在墻角痙攣了幾下,吐出幾口白沫,死了。
他又倒下一碗,喝了一大口,才冷冷一笑道:“是帶了幾帖毒去拜訪這武林第一大毒門,沒想到這些號稱什么天下第一毒的人連我二兩藥都受不了,全死了。”
我道:“你竟然毒到將唐門都滅了門,也難怪連一個小店家也想殺了你。”
他又冷笑道:“毒死些賣假藥的也無傷大雅。”
他喝完碗里的毒酒,接著冷笑道:“你是要我去解藥神宮主的毒?”
我點了點頭。
冷笑變成了鄙視。他道:“我本是無意下的毒,但這毒,普天之下也確實只有我能解了。但你莫要后悔,我這無藥可救的傻弟弟。你既然前來找我,我就要你痛苦終生。”
只要能救得了宮主,我又怎會后悔?
我只是問出了那個困擾了我七年的問題:“我到底哪里無藥可救?我中了什么毒?”
又是冷笑。
他道:“是藥三分毒。”
我道:“我是人,不是藥。”
他起身道:“你一心只想救人,救人的人,本就是一味藥。你的毒,已在你心中生長了十七年,雖不即發,卻會一點點的折磨你這一生。”
我冷笑,十七年來,第一次冷笑,竟是因為我哥的一番胡言亂語。
8
他果真老老實實的跟我回到了藥神宮。
宮主憔悴的躺在病榻上。我哥回頭朝我冷冷一笑,走近了榻旁,蹲下身,在宮主的耳畔俏皮道:“你這姑娘,是還在惦記著我么?”
宮主睜開了眼,驚異,羞澀,期待,滿足……和愛意。
她看著他的眼神如一記重拳擊在了我胸口,血液奔涌,卻早已喘不了氣。
她是毒藥。也是解藥。
從看見她面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毒入骨髓,我卻將唯一的解藥奉送給了一個并不需要的人。
我實在沒想到她也已毒入骨血,從她瞪視我哥的那一刻開始。
他是毒藥。也是解藥。
“我要殺了你!”我終于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般咆哮著向我哥撲了過去。
我哥沒說錯,我已無藥可救,十年積毒,一刻發作。
如果我再自私一些,趁機守在月玲瓏的身旁,我即使永遠飽受這毒的煎熬,也會好過此刻的爆發。而我當年竟狂妄的認為自己已參悟透了人性善惡,卻不料自己始終在這條渾濁難辨的河流里摸爬滾打,不能自制,因欲望而在善惡兩界中飄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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