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小便是一個喜愛胡思亂想的孩子。
兒時最初那幾年漫無止境胡亂幻想的時光雖然偶爾令我感到空洞乏味,但我卻始終樂此不疲,從未放棄。
直到我初入學堂,先生教授《三字經》的第一堂課開始,我的思考終于有了實質的升華,進入到了另一個全新的境界。
先生說“人之初,性本善”,我聽后靈光乍現,總覺得這六個字實在值得商榷,可先生代表的是一種權威,讓我不敢辯駁。我便只好在腦袋里死死抓住這六個字,不停的回嚼玩弄,希望能從它們的嘴里聽到認錯的哀呼。
人之初,性怎么能定是善呢?
當然,也不一定就會是惡。
我想,人之初實在像是一張虛無的白紙,什么也沒有,更沒有人能知道這個人今后在世間會染上些什么顏色。
就比如我和我的哥哥。
我曾在心中暗暗評選當今江湖的十大惡人,我想他絕對有資歷能領跑榜首。
2
我哥比我早七年出生在天生毒門。
我倆從小接受的教育完全一模一樣,那就是成天辨識各種各樣的毒蟲毒草,牢記它們的用法用量,研配各種劇毒的配方,煉制全新的無解劇毒。
直到長大后,我才明白,其實除了哥哥和弟弟這兩個相對的名詞之外,我倆的性格和地位也仍是截然相反。
他生性好毒嗜殺,我心存同情悲憫;他在天生毒門被眾人視作天之驕子,而我雖然一直被好好善待,但在他的閃光下也早已完全被眾人忽略價值……
天生毒門一向看重的都是有煉毒天賦的后輩。
其實我并不弱,他只是比我更強而已。并且,他已是這世界上最會使毒的人,那一年,他才十四歲。
“毒”本就是一種暗器,無色無味無解的毒才是最上乘的毒,因為下毒的目的便是要讓對方在中毒之前毫無察覺,中毒之后毫無挽救的余地。
天生毒門的毒早已毒得天下人無力解救,只有藥神宮的人除外。
但除去藥神宮,這世界上有許多人似乎天生就能察覺出哪些地方可能已被仇家下了毒,從而避過了殺招。而我哥,便是那唯一一個能將毒下在這類人認為永遠不可能被下毒的地方的人。
也許是因為他的天賦,也許是因為他夠毒。
我一直很好奇,為什么我倆雖然成長環境相同,但我們的性格和價值訴求會相差如此巨大?
他桀驁不馴,十三四歲時便不甘被人當作晚輩,總是與前來天生毒門有求于他的江湖中人平起平坐,甚至稱兄道弟。那些毛臉大漢、虛偽書生、鶴發老頭雖然心有不悅,但也只得裝作與他親切熱情。
他邪魅放縱,無論和誰爭論后的結束表情都擺脫不了那一抹邪魅鄙視的冷笑。在他的眼里,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值得尊敬的。即使是面對我們的爹,天生毒門的掌門。
我卻總是平靜溫和,恭敬有禮的對待,幫助每一個人。我始終認為,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去了解,去關心,無論他善,或惡。
我甚至在做完天生毒門每日的必修功課之后,還會偷偷的在私底下研讀為毒門所不齒的書——《醫術》
這個秘密持續了很久,直到某天我心血來潮告訴了我哥,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一笑,鄙視的冷笑。
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過毒門的任何人。
只是,在后來的某一天他忽然做了一個決定,決定離開天生毒門。
3
我記得他離開天生毒門的那一年,正好是江湖上斗毆最少,治安最好的一年。也是天生毒門在江湖中最最興盛的一年。
天下如此之大,無時無刻不在起風,江湖如此之廣,不可一日無浪。江湖隨時都能裝飾出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但其實在這層掩飾之下藏著的是更為可怕的暗涌。
沒了打打殺殺還叫什么江湖?斗毆減少,治安變好的年代,便已少了“打打”,于是大家只好來玩“殺殺”了。
最上乘的殺人選擇莫過于下毒,輕松便捷,省時省力,最重要的還是可以不漏聲色,逃脫責任。此法最受那些富豪一方,重權在握的王公貴族們推崇。
天生毒門也便借此東風趁勢發展。
但是我哥的出走卻令天生毒門稱雄武林的這個夢想和使之成為現實這兩片天地之間分裂出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還記得在他離開的那一天我爹暴跳如雷的指著他大聲咒罵。他卻什么也沒說,甚至就連看都沒正眼看過爹一眼,天生毒門的人在他眼里本就毫不起眼。
他的狂傲蔑視在爹的憤怒無措相較之下,更加令我覺得他的光環耀眼,似乎他一個人就已代表了整個天生毒門,而他的離開,便等同帶走了整個毒門的靈魂。
他走出大門,忽然又回過頭來,嘴角依然拉起一絲鄙視的冷笑,對我道:“我必須離開,你知道,雖然我喜歡毒,但卻不喜歡和一個中毒的你生活在一起。”
說完,他便走了,沒有回過哪怕一次頭。偌大的毒門在他身后,就像荒草一般不起眼。
那一年我十歲,他十七歲。
4
我中了什么毒?我想,他一定是在鄙視我沒有他夠毒,胡說八道而已。
之后,我爹將所有的希望又寄托在了我身上。他認為我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一定能催生出更加神奇強效,劇毒無解的藥物,雖然我永遠不可能像我哥那般善于使毒。
我也的確研制出了許多并不亞于我哥研制的毒藥。比如我將倒尾蝶和七夜草混合制成的無色無味的氣態劇毒。這種毒藥只需散發在對手的房間里,他進屋吸上三口空氣便會毫無征兆的氣絕身亡。
我甚至還有想過配制出一種讓人看上一眼便能毒入骨髓的劇毒,但這想法實在是太過荒謬怪誕了,世上怎會出現這樣的毒藥?這想法便也只是猶如流星劃過天際般偶爾在我腦海中閃現。
我卻并沒有將這些已配制出來的劇毒交付給天生毒門,殺戮是我哥喜歡的事業,而我更愛拯救。
一年的時間里,我交出的成績僅是一些普通門人都能制出的普通毒藥。我爹時常看著這些下等毒藥搖頭嘆息。每每此時,他總會暗暗咒罵我那離開了的哥哥,饒是如此,我也能從他那日漸蒼老的皺紋里看出些許自豪得意以及想念之色。我知道,我哥是他這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值得掛念,最完美無解的劇毒。但卻不是他一手配制出來能夠引以為傲的杰出作品,他就是天生的。
七年之后,天生毒門日漸式微。
因為江湖中突然之間又崛起了一個獨來獨往的毒公子。他年輕英俊,桀驁不馴,鄙視神明,殺人如拔草芥……
求毒的人幾乎都求他去了。
毒門的人知道,這位漂亮姑娘們口中忌憚,心中向往的毒公子定是我哥。
意想不到的是,在此情況下,整個毒門非但沒有氣餒,反而更加團結的奮斗在了煉毒這條祖傳家業的第一戰線。
他們竟天真的以為自己廢寢忘食節省出來了這些時間,便能與我哥一較高下。
看著這些一張比一張瘋狂癡迷的面孔,我終于徹底的失望了。
我也做了一個決定,離開天生毒門。
我爹沒有咒罵我,天生毒門的人也沒有搖頭嘆息,因為同樣的,他們也早已對我失望透頂。
在轉身離開的剎那,我心中所想的竟與我哥離開時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極度的相似——他們實在都已中毒太深。
那一年,我也恰好十七歲。
有時回想起來,這一切簡直就如同宿命一般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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