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奏(上)
5
那晚六月的夜風意外的涼如秋水。十點左右我從關豬的大棚里溜了出來,仿佛一腳不慎跌入了滿池秋水的水塘。我裹緊了外面的襯衫,從牛仔褲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徘徊在屠宰車間外面的玫瑰叢旁,神魂顛倒。
久久停留在我腦海中的白日里的那個姑娘早已不見了去向。
車間后面的大棚里,討價還價的爭吵聲和豬被拖入待殺圈時發出的尖叫聲一時間難分出高下來。
我已經早早的將豬賣完了,此刻回想起來才驚訝自己竟破天荒的沒有和買豬的肉販們爭執價格,賣得心不在焉。價格合理就往待殺圈里拖,十一頭豬全都賣得不高不低,價格很均勻。
我開始嫌那里太吵、太臟、太粗野,我想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抽支煙,在這玫瑰叢旁抽支煙。歸根結底,我還在期望著與那個白天里手拿小鋤頭的白衫姑娘相遇。她也許今夜還會來照料玫瑰叢。
“喲!喲!喲!他媽的!今晚上居然這么冷!老子還以為會熱呢!”老雷也兩手裹緊了外套,貓著腰,從車間旁的側道里鉆了出來。
“小布哥,還有煙沒有?給我一支。”
我回過神來,匆忙從兜里掏出煙盒。
“最后一支,賞給你了。”我學著老雷下午遞煙給我時抑揚頓挫的口吻,笑著說。整盒遞給了他。
老雷將煙叼上嘴里,隨手把煙盒扔進了玫瑰叢。
“兩個狗日的畜生!躲在這里抽煙,還有沒有?給我一支,老子的煙上午抽完了,還沒去買。”張云一邊甩著手上的臟水,一邊匆匆奔來。
“你抽錘子!最后一支在我嘴里。你的豬賣完了?”
“哼!快莫去說了!說到這里老子就一肚子的氣!”張云撇頭一聲抱怨,接著又回頭道:“你們還記得上次買我那頭瘦肉型豬的姚老狗嗎?”
我和老雷點了點頭,不約而同的將煙嘴送進了嘴里,夜色里同時明亮起來兩朵鮮紅的花,認真的聽著張云訴苦。
“今晚他這老狗日的又盤旋在我的圈里,這里摸,那里看,又一直不下手買。”
“他想干什么?”老雷又陰陽怪氣的笑了笑,吐了一口唾沫問道。
“干什么?他狗日的又想等到后面撿軟柿子,搞得別人以為他要買那幾頭豬,好幾個人都沒再進來看了。”張云滿臉怒火。
“你要吼他嘛!”老雷笑著支招。
“還差點打起來了哩!他狗日的不把老子剩下的豬買了看老子不砍了他的狗爪子!”
“還剩下幾條?”我彈了彈手上半截煙的煙灰,問他。
“四條——把你的煙給我抽兩口,涼颼颼的,今晚上。”
“這里有!”老雷把他手上的大半截煙遞了過來,但張云早已從我手上接了過去,將燃著的一頭包入口里猛吸了一口,他的口腔瞬間亮得像是火爐。
“你那嘴巴,什么東西都親,鬼曉得會染上什么病。還是冷布璜這童子功的安全些。”張云吞云吐霧的說。
老雷沒有爭執,只是一臉驚異贊賞對張云抽煙的技巧嘖嘖稱奇。
“咦!你這口里的技術還真不賴啊!哪里學的?是不是半山腰的人教你的?”
張云忍不住笑了,嘴里最后飄出的煙霧在他瞇成縫的眼角散盡。
“走哦!吃飯去!背了倒霉時,站在這里打擺子,這么冷的天,今晚上。”老雷扔了煙頭道。
“走吧,走吧,你等不及要去半山腰暖腳了,看今晚上你老婆在家里有沒有好心人幫忙去暖腳。”張云笑著暗諷。
“大哥別說二哥,你老婆不也是一樣的!我就不信你娃今晚上屁股干凈得了。”
“老子的老婆有女兒陪,老子就不會去半山腰!”張云說得信誓旦旦。
“好心人幫你老婆和女兒一起暖腳——”
“你這短命鬼!”
兩人追逐著出了巷道。
那晚冷風懾人,我們沒有再去路邊攤,而是挑了一家看起來很高檔的餐館。餐館里坐著寥寥數人,角落音響里播著一首古箏和笛子的二重奏,笛聲空靈婉轉,悠揚而又跳躍,箏弦聲亮如珠玉滴落碰撞。
“狗日這餐廳看起來還挺高檔的嘞,千萬別是家黑店哦,一頓飯把我吃窮了。”老雷環顧一眼四周,眼神里的痞子氣焰全熄滅了。
“冷布璜,你見過這樣的人沒有?又想打,又怕挨,只有去半山腰才會變得大方起來。”張云指了指老雷對我道。
我笑著沒有答話,留心聽著音響里的二重奏,總覺得箏弦聲和笛聲像是在纏頸密語,互相傾訴。
“走,小布哥,今晚上雷叔叔帶上你一起去半山腰破了你的童子功!”老雷笑得厚顏無恥的道。
“去嘛,你把冷布璜帶去嘛,他爸爸哪天晚上來找你好好擺談擺談。
張云的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縫。
我知道他們并無惡意,只是在開玩笑罷了,但我心中仍舊刮起一陣傷心。我低頭擺弄著打火機,靜默不語。
餐廳里播放的二重奏竟是單曲循環,柜臺內側的老板既像是在側耳細細聆聽著角落音響里傳來的音樂,又像是在認真的抬頭看墻壁上電視屏幕里轉播的球賽。
三杯酒下肚,應了酒壯慫人膽的老話,老雷和張云無論是言語神態還是肢體動作都開始肆無忌憚了起來,不再為這餐廳表面的華麗所震懾。他們互相鼓吹著多年以前或是近段時間的“英雄事跡”,一臉不戀紅塵,放浪形骸的神情和語調,滿載腥味并且繪聲繪色的討論偶爾會引得餐廳里其余人啞然竊笑。
酒足飯飽,飽暖思淫欲。張云最終還是和老雷擠入了同一輛開往半山腰的出租車。我再次拒絕了兩人的合力煽動,獨自回屠宰場后的小旅館。
城里的霓虹車燈交相閃爍,遠離了城區才漸漸感覺到夏夜的凄迷。昏黃的路燈將我一人的身影拉得頎長又落寞,已近午夜,路上再無其他行人,只有偶爾呼嘯過的貨車掀起一片煙塵。
我趁著酒勁加快了腳步,嘴里不由得哼起了一段陰郁低沉的旋律,我曾時常在父親身后聽他哼唱這類似的凄楚的旋律,他當時心中是不是也同我此刻一樣懷有一絲對黑暗的恐懼?
穿過樹影重重的巷道,一不留神,竟在房間門口和白天里玫瑰叢旁的姑娘撞了個滿懷。
姑娘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握了兩只茶杯,白天泡過的茶葉在杯底舒展成了一張綠毯,兩手上的東西差點摔落在地。
我連忙重復道“對不起”。
“沒事兒,哎呀,是我的手太笨了,把你的褲子打濕了,真是不好意思——你是放假跟著家里的大人一起來的吧?嘿,你可別告訴你家人啊,萬一讓我爸爸知道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呢——”
姑娘焦急的嗓音猶如急速搖晃撞擊的銀鈴,清脆悅耳得讓人心軟,她下意識的扯過角落木桌上的紙卷,想要幫我擦拭,卻又恍然想起有些不妥,便又怵然住手,轉而抬頭尷尬的將紙卷遞給了我。
我接過紙卷,趁著房間里熾烈的白熾燈光清楚的看了看她的眼睛,長而翹的睫毛在頭頂燈光的梳理下已能數清根數。
“呃——嗯,沒事——我不會說的——我是一個人來的。”我竭力壓制住胸膛里擁擠欲出的緊張,盡量表現得夠優雅。但我卻不得不設身處在姑娘的位置上來審視自己,半身的糞渣,煙酒屎尿混雜的氣味熏鼻。臟極了,土極了。
“你一個人?來干什么?”姑娘詫異得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映照著光,像是兩顆在月光下閃爍的寶石。
我望著姑娘那驚詫得像是被莫名的大風吹變形了的玫瑰朵般的面孔,心中更加自卑了。
“賣豬啊——”我強顏笑意道。
姑娘仿佛頓悟出了什么。
“你是想要一個人出來鍛煉鍛煉自己么?你多大了啊?家里是做這生意的吧?還是你自己家養的豬呢?”
聽著姑娘一連串的銀鈴晃,我越來越自慚形穢起來,在這個年齡段異常敏感的自尊心開始折磨著我。
我也曾自卑過,在父親剛剛離世的那一個月里,我初次獨立承擔這項生意時,常常會在翻山越嶺走家串戶去買豬的過程中因為和賣家價格談論上的分歧而爭執得面紅筋脹。鄉村野話的互相投擲中,我總會默默的心酸念想,自己才是一個十五歲未滿的少年,何罪之有要來承受這些粗俗的磨礪?
我絕望、自卑,認為自己從此再無輝煌光彩之日,天生就已低人一等。死神恐嚇得我再無動力去探尋生命的支點和人生的意義何在。但那時我仍舊能努力克制,故作大笑,然后在時間的浸泡之中漸漸麻木,對于一切諷刺和嘲笑都無動于衷。但在面對這個姑娘時,我竟又自卑得無地自容了起來。
我希望她不會鄙夷我,但我猜測她一定會鄙夷我,我希望她不會嫌棄我,但我猜測她肯定會嫌棄我,如果她知道了我的所有的話。
“嗯——我——我十五歲”我支吾著搪塞,不再回答其他問題,生怕再說下去她會真的流露出厭惡的神色來。我希望這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在我心中永遠保持著白天里在玫瑰叢初見時那漂亮、傲嬌的可愛形象。不要在世俗的同流里變得粗鄙。
“十五歲?比我還小三歲呢!”姑娘眼神一亮。
我有意無意的抬眼窺探了一眼姑娘的眼睛,黑亮的眼珠上滾動著晶瑩的光彩,充滿天真和好奇。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她接下來即使再問及我其他敏感的話題,我也能相信她是出于天真的好奇,并無他意。
“你這年齡不都正是應該在學校里和女同學談談小戀愛,拉拉小手,卿卿我我一番的嗎?”
我尷尬的苦笑了笑。
“每個人都不一樣啊,在你看來理所應當的事,別人不一定能有心思和條件去想,去做。”
“啊?什么意思?”姑娘不明其意,瞪大了呆萌的眼睛望著我。
我略微遲疑,姑娘又問:“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我臉紅?”我詫異的抬手摸了摸臉,觸膚火熱。
“嗯,還有一股酒氣——你喝酒了?”
“嗯——呃,對,可能是喝多了酒的緣故。”找到了臉紅的借口,我如釋重負,從兜里掏出剛買來的煙,一屁股坐在了床沿,點燃了煙。
姑娘一邊掃剛才灑出來的茶葉,一邊問:“你還抽煙?”
“嗯啊。”
“才十五歲,什么都學會了,真厲害!”
姑娘露出并無惡意的嗤笑。
“也不是什么都學——”煙霧繞弄得我兩眼迷茫,忽然想起了老雷和張云。
姑娘收拾干凈了地上的茶葉,又拎起地上的東西,轉身問我:“今晚怎么就你一個人住這個房間嗎?”
“其他人——呃,有事要做——豬賣完了沒有?”我笑著岔開話題。
“不知道。”姑娘嘟著嘴搖了搖頭。
“你爸出來沒有嘛——花倫是你爸吧?”
姑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擔心我不明白,又匆忙補充說:“他是我爸啊,現在還沒出來呢。是我媽讓我來這里換茶添水的。”
“哦,那可能就還沒有賣完。”我深吸了一口煙,開始和姑娘談得越來越自如了起來。
“噢”姑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末了又道:“我也不太清楚,我爸不讓我去大棚和車間看的。”
“為什么不讓你去?”
姑娘挑了挑眉眼,只道:“沒有為什么——煙頭記得掐熄了扔在垃圾桶里。”說完她便踩著拖鞋噠噠的轉身走了。
我望著拐入門廊的背影,將半截煙掐滅扔了。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笑意,沒有為什么,只是突然很想笑。
嘴里的一口煙還未吐盡,噠噠的拖鞋聲又急促的倒轉了回來,停在門口。姑娘倉皇的神情就像一朵在輕風細雨中搖擺著的夜百合。
“哎呀!和你在這里說了幾句話,外面就開始下起雨來了。”姑娘擦拭著發絲上一層薄薄的雨珠,嘟嘴抱怨。
我走到門前,探出頭去,城市燈光淹沒在黑夜里,將夜幕點染得昏黃。像一塊即將熄滅的炭火。淅淅瀝瀝的雨絲正在侵襲向這塊微弱的昏黃。論氣勢,早已不如白日里的疾風驟雨了。
“你不回去了?”
“難道我還頂著雨回去么?只有等雨停,或者我爸來接我了。我家在旁邊的小區里,有一段路程呢!”
“進來坐坐?”我指著臨近的床沿。
姑娘望著我指著的凌亂床鋪,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尷尬、羞澀和忍不住的笑意。這神色引得我的脖子根也立馬燃燒了起來,直攀上耳。
“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眨眼恢復了落落大方的神態,自然的坐在床畔。
“冷布璜,你呢?”為了驅散忽然卷土重來的手足無措,我又從兜里摸出一支煙來。
“云玫瑰——咦,你的煙癮怎么這么大?”姑娘說著話,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煙。她的動作并不快,只是在我看見她的手伸向我時,我的動作和神思也略微遲疑了一下。
修長白皙的手指掐走了煙蒂,無意間她的魚際部位觸碰到了我的拇指和食指。一種溫和的,柔軟的觸覺從指尖傳遞到心頭,再向全身蔓延開去。
剎那間,我感覺全身的骨骼像是受到了一種最熾熱的高溫的摧毀,漸漸融化。首先是手指,那冰冷堅硬似鋼鐵的指骨暗暗震顫著溫熱柔軟,沿著手臂,吞噬了我整個身體。
一觸之間,就像在被冰雪覆蓋了千萬年的雪原之底深埋下了一粒亙古不滅的火種。自生靈存滅以來,人世間便永存下來的最原始的火種。
冰雪融化,山巒崩塌。
“我——我——我只是習慣了,其實我并沒有煙癮。”
我巧妙的隱藏住了心中又一次波瀾壯闊的變化,目光注視著姑娘的臉龐,暗暗將她的樣貌復刻在了心室壁上,漂亮的花紋。
“玫瑰?你的名字是云玫瑰?”我詫異道,希望能將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這個話題上,不要被她瞧穿了心思。
“啊,所以我才那么喜歡玫瑰嘛,看見沒,我在那外面種了一片哩!”
“我知道,今天下午看見了你在玫瑰叢中拿著鋤頭光著腳丫的樣子。”
“叫我穿鞋的人是你啊?”姑娘瞪大了眼睛。
“是啊,那里面有車間里沖洗出來的血污,你不覺得惡心嗎?”
“你討厭血?”
“你難不成還喜歡?”這次換我瞪大了眼睛。
姑娘的眼神里露出一陣迷茫。
“我覺得有一道血水從玫瑰叢中流過,玫瑰會開得更加紅艷絢爛。所以我才把旁邊溝里的血水引進去——怎么我就不覺得惡心呢?!我真的不覺得惡心!”
姑娘望著我,希望從我這里得到答案。
我對視著姑娘光彩彌漫的雙眼,貪婪的多停留了幾秒,才搖頭道:“不知道,我經常看見車間里滿池的鮮血,本來早已看習慣了,但是看見你一雙雪白的腳在血污泥濘里踩弄,胃里就直冒咕嚕。”
姑娘笑了笑:“我是因為從來沒在泥濘里去踩和過,所以才想那樣做——哎,你剛才說車間里有滿池的血?”
“對啊,每天早上殺完豬后,熱氣騰騰的一池。”
“一池血,是不是鮮紅厚重,艷麗剔透,很漂亮?”姑娘興奮地抓起了身下的床單,緊握在手中,激動的表情召示了她此刻對心中幻想出來的那一池鮮紅的向往。
“漂亮?你去親眼見過么?”
“沒有——我不都給你說了嗎,我爸不許我進車間。”
姑娘的眼神里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光芒暗了暗。
對于她眼神忽暗的背后原因我一目了然。每當有人在我面前提及關于我父親生前的事情時,我的目光也會像夏季電壓減弱時的電燈,一閃便黯淡了。
在她從未進過車間的這件事背后,她也一定有自己不可提及的隱私。
我自覺地轉移話題問:“你姓云?你不是應該姓花嗎?”
“我隨我媽媽姓的,我爸是招郎上門的女婿——嘿,你明早可不可以帶我到車間去逛一圈,但是不要讓我爸知道。”姑娘也忽而話鋒一轉,從她轉折時尷尬的神情,我知道自己意外的自作了一次聰明。好意的換題又觸碰到了她的另一處禁忌。
“好啊!”我遲疑了眨眼的時間,隨即又補充說:“但是得在凌晨四點到六點半之間,過了這段時間就已經殺完了,那么早你——”
“放心吧!凌晨五點,我在玫瑰叢旁邊等你。”姑娘充滿向往的撫掌道。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四十分了。
有風將屋外院子里一陣腳掌踏在石板上擠壓出下面雨水的噗嗤聲響送了進來。
“玫瑰!走!回家了!”
是花主管那被煙熏過的嗓音。
姑娘立馬站起了身,應道:“好的!你有傘吧?”說罷,她一邊轉身拿東西,一邊低聲鄭重道:“記得來玫瑰叢旁找我哦!凌晨五點!”
屋外的聲音已到了香樟樹下的屋檐。
“有傘!”
“來了!”姑娘匆忙轉身走了,屋外又傳來她和她父親的談話聲。
“今晚就你一個人在這里啊?”花倫手里拿著濕漉漉的雨傘站在門外,探進來半個身子,掃蕩般張望了一圈屋子里。
“嗯。你不去找他們嗎?張云請客。”我笑著調侃他。
“你這小伙子!早點睡,四點過起來看好自己家的邊口。”花倫嘿嘿的干笑了笑。
院子里玫瑰和她父親的談話聲混雜在淅瀝雨水聲中,漸漸消失了。
我仰躺在床上望著瓦屋頂上的橫梁,才發覺自己已經被姑娘剛才無意間種下的火種燒得沸騰了。小腹里咕嚕咕嚕直冒氣泡,炙熱難耐。然而身體的疲勞和困頓也在這潛意識的高溫中趁機從雙腿,從背部蒸發彌漫,傳導而來。
復雜中透露著甜蜜的意識越來越朦朧模糊,包裹著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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