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哭的男人

　　苗思雅不知道爸爸是累了睡著了還是怎么了，手足無措的時候，準備給張叔叔打電話卻發現張叔叔卻已打開大門和三歲的弟弟站在門口。

　　“叔叔，爸爸在地上，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叔叔松開他兒子的手徑直走向苗爸。

　　弟弟從小就和她親。他向她走過來，輕輕地拉著她的手。苗思雅的眼淚再也克制不住了，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弟弟呆呆地看著她，一副要哭的樣子，他使勁扯她的手說：“姐姐不要哭。”

　　可是洪水決堤的時候并不是那么好處理的。

　　“你爸爸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你等會擰一張熱毛巾給他敷額頭。我把他背床上去，你過來搭把手。”說完張叔叔就把爸爸攬在了肩上然后背起來走向臥室去了。而她還在流淚，還在發呆。

　　張奕杰是苗思雅爸爸在廣東認識的，兩個人在彼此艱難的時間遇見后一直互幫互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當年苗爸苗媽結婚時，日子潦倒不堪，根本沒有多少禮金，客人也不多。資金根本無法周轉，張奕杰把他僅有的幾百塊錢的存款作為份子錢給了思雅爸媽，自己卻在等待下一次發工資的艱難日子里挨餓。

　　她喜歡張叔叔，也喜歡弟弟。

　　張奕杰在臥室等了許久也不見苗思雅拿熱毛巾進去，便走了出來。看著正哭得停不下來的苗思雅，憐愛的摸摸她的頭，想要說什么卻又沒說話就去浴室了。他知道，她需要哭泣，需要發泄，需要接受這變化。

　　張奕杰坐在苗爸床邊，看著苗爸說：“俊剛你說你啊，思雅還這么小你還讓她擔心，這孩子這么堅強，點都不像你!你快點好起來吧，孩子需要你你說這老天是不是在和我們倆開玩笑呢？你找到了彼此相愛的人，可是她卻這么早離開。而我呢，三天兩次鬧離婚。”

　　張奕杰對著苗爸說話，在迷糊狀態的苗爸，聽得很清楚，只是不愿意張嘴說話。這些都是后來爸爸告訴苗思雅的。

　　苗爸對苗思雅說，他這一輩子能夠遇見張奕杰和苗媽，不知道前世積了多少德。

　　苗思雅不信前世，可她信今生，她相信若想有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必先對其真心，以心換心。

　　無所謂對方貧窮或者富有，能夠在你真正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那就是朋友。

　　她一直羨慕，羨慕她爸爸有張奕杰叔叔這個朋友。后來她發現她的羨慕是對的。

　　苗爸在床上躺了三天，她在沙發上哭了睡，睡醒了接著哭，三天，苗氏父女倆沒吃沒喝。

　　房間里的電話響了好一陣子，她聽見爸爸微弱的聲音：”你好，莫老師……“

　　”嗯，好的，莫老師，謝謝你對思雅的照顧啊，真不知該怎么感謝你。“

　　“嗯，我知道了，謝謝莫老師。”

　　許久之后，爸爸終于走出了臥室，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苗思雅，爸爸閉上眼睛仰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低下頭走向苗思雅。

　　”寶貝兒，醒了嗎？“苗爸捋了捋苗思雅凌亂的頭發，眼中滿是歉疚和悲傷。

　　”爸……“苗思雅一翻身就抱住了臉上滿是青色胡渣，深深凹陷的眼睛下面有一對青色眼袋的爸爸，除了哭還是哭。

　　她還能哭，可她爸爸呢。爸爸是個大男人，他要照顧她，他要做她的避風港保她無風無浪健康快樂無憂成長。

　　爸爸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對她說：”寶貝兒，哭吧，想哭就哭，有爸爸在呢。“

　　她抱著爸爸不停地哭泣，似乎要流光這輩子所有的眼淚，再也不要悲傷。

　　苗爸見她哭泣聲漸漸停下來，于是對她說：”寶貝兒，快去洗個澡，你看哭的像個小花貓，都不漂亮了。洗了澡出來吃飯，爸爸送你去學校，期末考試還有兩天，應該來得及。“

　　“爸，我走了你怎么辦？”臉頰邊兒上還掛著兩滴眼淚的思雅努力睜開已經哭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問爸爸。

　　“爸爸該收拾一下房間了……”說到這里，爸爸環視了一遍這個房間，眼睛變得濕潤。

　　洗了澡，已經是一點鐘了，或許是要下雨的緣故，遠方的光壓得很低，從窗簾縫兒里鉆進屋子，房間里亮堂了很多，毫不掩飾暴風雨即將來臨。

　　吃了苗爸簡單準備的飯菜，拿上書包她和爸爸出了家門。

　　在車上苗爸一直緊緊地拽著她的手，看著窗外明亮得陰沉的天，她的心就像住進了幽深的山谷。

　　那些快樂的片段，總會在看見車窗外快速閃過的小孩拉著媽媽的手的情景帶回來，現在的她只能半醒。

　　”思雅，爸爸給你講講我和你媽媽的故事好嗎？”苗爸看著遠方的山緊緊地握住苗思雅的手對她說。

　　她迷惑地看著她爸爸，仿佛看著他就可以從他充滿血絲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東西。可除了無盡的柔情和哀傷以外，她什么都沒有看見，那是她無法體會的深情。

　　”你媽媽是個好妻子，是個好媽媽。“她看見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爸爸是笑著的，是滿足的笑容，然而那個笑很快就消失了恢復了之前的表情。

　　”我和你媽媽認識的時候她燙著一頭大波浪卷，笑的時候右邊臉上還有一個酒窩，而我的左邊臉上有一個酒窩，所以你媽老是說我和她注定是一對。你媽媽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她的眼仁不是黑的，是淺棕色的，很漂亮。

　　“那時候我在廣東，總會抽空給你媽媽寄明信片一類的東西，你媽媽卻總是不回。我問她為什么，你媽媽說她只上過一年學，不認識太多字更不會寫字，只會拼拼音。于是我送了她一本字典，于是她開始學認字寫字，后來她回了我一封簡短的信，那時候覺得歪歪扭扭的很可笑的字卻成為了我和她這輩子唯一的聯系。

　　”后來，我回來了，我和她結婚了，卻沒有像樣的房子和家具。住在你奶奶家的老房子里面，天下雨了房子還漏雨，早上起床的時候地上的水都可以養蝌蚪了；出太陽的時候屋里塵土飛揚。你媽媽卻沒怨過一句。終于埋頭努力掙了些錢差不多可以蓋新房子了，于是和鄉鄰借了些錢把房子簡單蓋起來了。一磚一瓦我們自己搬自己蓋，于是有了我們家現在這座房子。

　　”房子蓋完不久后。你媽病了，這時候鄉鄰們卻紛紛跑來叫我們還錢。有次我不在家，岳家的老頭跑來叫你媽媽把當初蓋房借的二十塊錢還給他，說不還他就不走了在那里過夜要毀掉你媽媽的名譽。你媽媽沒法把家里最后的二十塊錢給他了。等我回家的時候，你媽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那本來是去醫院看病的錢。我覺得我他媽作為個男人真窩囊！

　　“當時我們還有一個好朋友姓付，后來我帶你媽去醫院了，托付他幫我們看一下屋，養一下豬和雞。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家門敞開著，唯一一點值錢的是碗柜里面我和你媽結婚時你張叔叔送的一套景德鎮的碗筷，可是全沒了，豬也被牽走了，只留了兩只老母雞。我到了付家，問怎么回事，卻看見我們家的碗筷被放在了他家的廚房，于是我轉身到廁所一看，我家的豬也在那里。我問他怎么回事，他抽著煙說：‘就這么回事。’我沖過去想給他一拳，你媽媽卻出現在圍墻外說：‘苗俊，算了，我們回去吧。’那一年過年是我這輩子最難受的，比被你奶奶拋棄了還難受。

　　“第二年，你張叔叔回來了，看見我和你媽過得這樣清苦，便提出我們一起做生意，他出錢我出力。那兩年我天天起早貪黑，日子終于好過點點了，你媽的身體也漸漸好轉。但是隨著交通工具越來越發達，我做生意的成本越來越高，競爭力越來越低，水果生意越來越差，最后我放棄了繼續做下去。

　　“其實在你到來之前，你媽媽懷了一對雙胞胎。可那時候我負擔不起兩個孩子的衣食起居。后來她借口身體不好，建議把孩子拿掉，我當時就不應該聽她的。孩子拿掉過后她在我面前不哭不鬧和往常一樣，但是那天我不小心看著她哭泣，我才知道她多傷心卻不讓我知道。后來她說她作為一個女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打掉了那兩個孩子。

　　“房子因為是那時候節約成本修建的，所以質量不是特別好，夏天來了今天晴明天雨，慢慢的屋子開始漏雨，你媽媽卻總是笑著說，我又可以免費參觀水簾洞了。

　　“那時候，我們村里面有戶人家，男人出去打工出意外死了，也沒有撫恤金，妻子腦子有問題，但是孩子特別聰明。孩子星期五的時候吃了午飯跑到食堂端了滿滿一大碗飯菜，食堂阿姨就問他，你端這么多怎么能吃光，他說他端回家給他媽媽。你媽媽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哭了，她還常常叫那孩子來家里吃飯，那孩子吃了后她還會給他裝一碗叫他給他媽媽帶回去。這就是你媽媽。

　　“以前家里窮，過年沒肉吃你羅奶奶拿了一塊肉給你媽媽，你媽媽回來就哭了，她說她會記得這份情。幾年后你羅奶奶的孩子買車要借點錢，你媽把看病的錢借給他們了。

　　“這么多年沒有你媽媽，我該怎么過啊。”

　　思雅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像個孩子一般看著心愛的禮物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種難過，她無法言說。

　　車停了，苗爸把她送到了校門，把行李遞給她說，寶貝兒考試加油，爸爸在家等你。

　　“爸，回家按時吃飯，照顧好自己，過幾天我就回來陪你。”她笑著對爸爸說，但她知道那個笑一定很丑。

　　日子很難捱，上課的時候會浮現那張臉，下課的時候會浮現那張臉，考試的時候會浮現那張臉，就連吃飯的時候也還是那張臉。

　　那天下午廣播里宣布放假的時候，整棟樓一陣轟動，苗思雅走出教室看著校門口的家長們，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回到宿舍便獨自埋頭理行李，行李箱塞滿了，和室友道了別，苗思雅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快春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