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蘇途斯

　　“我叫蘇途斯?！卑值愿耖_朗的警察開腔道，“你叫什么來著老兄？”他友好的拍了拍另一個警察的胳膊，“我們這樣愉快的坐在一起，別人還以為我們是親密無間的戰友呢！其實天知道，我們從不同的兩個地方調來，乘同一輛火車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鬼地方，說過的話竟不超過十句，還沒我在一間茶館跟端茶的伙計說得多呢！”

　　“我叫柯奈，不愛說話?！绷硪晃痪旌喡缘慕榻B后果然閉口不談了。他年輕二十七八，臉色紅潤，脖子粗壯，是個多血質青年，他不是不愛說話，只是心高氣傲，不愿與別人胡聊瞎侃浪費精力罷了。這樣的人酷愛辯論，心里有一套自己的理論，誰也無法說服他放棄這些理論，或者試圖理解別樣的說法。

　　在崗位上，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審問員，這就在于她有著堅定的目標，一定釘在腦中就非達到不可。面對狡詐的犯人，他總是起到牽引人的作用，提出的問題看似無關弘旨，其實處處是陷阱。做賊心虛的犯人哪能周旋于這樣的詭計，一開口就得露出馬腳，而咬緊牙關不說話的，他便會冷冷一笑，仿佛陰謀得逞了似的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作看見你點頭了?！?/p>

　　“你以前怎么樣我管不著，但如今我倆共同攜手調查案子，總得時不時的交換意見吧！”蘇途斯無奈的攤開手，“要是彼此藏著線索不說，咱們就得在這兒呆二十年，本來是十年就夠了的！”

　　“該說的我自然會說。”柯奈受不了，蘇途斯的滑稽相，不耐煩的摸著脖頸。

　　“要我說，除了國家機密不該說，還有什么不該說呢！開點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否則日子是過不下去的！”蘇途斯一副先見之明的模樣邁開腿在屋子里繞了兩圈，然后有感而發的說，“由于是在這么一個地方。”

　　蘇途斯的心緒暢快，無所憂郁與他從事的崗位有關，就像柯奈要審問犯人，所以長了張嚴肅的面孔。他在海關做登記工作，登記什么？不是貨物，不是郵件2，那些活兒自有人做，而是登記海上浮尸。嚴格說來，他是個海關警察，專門登記從海上漂來的死尸，它們由海警巡邏時發現或是漁民們自己發現就將死尸抬來，在一間類似太平間的陳尸館里擺著一張長方形的大寫字臺，蘇途斯就是在這張桌子上盡職盡責，完成國家交給他的任務。

　　這間辦公所相當于一座冰窟，冬天還算適當，夏天死尸就受不住了，一個個像泥塑的般開始爭先恐后的腐爛，熔化，弄的臭氣熏天，無法待人。死尸的臭氣是什么香也遮住不住的，反倒像瘟疫一般傳染了那圣潔的香氣，使之散發出一股沒有名稱的毒氣。誰要是聞上一回，保證當即昏過去，被藥水強行喚醒后也得昏昏糊糊有幾天，像傻了一樣。這是苦難的人們在死后的哀嚎，他們張不開嘴，只能盡一切所能使活著人理解他們的冤屈，他們迸裂了自己的五臟六腑，使臉上的皮膚如石灰般剝落，骨節長長的露在外面，像褪了一層皮。

　　房間里安裝了制冷機，死尸得以保持原貌四個月，如果在這期間沒有人認領就由政府出資，埋在后山圈出的公墓里。蘇途斯的工作算不算輕松，那要看你從哪方面理解了。作為一個生性膽怯，一見死人就站不住的人來說這當然是不折不扣的苦差事，不啻為上帝的捉弄。但蘇途斯是軍人出身，受到過嚴格的訓練，自然不會被動不了的同類嚇倒，更何況他生來就對稀奇古怪的事有著濃厚的興趣。當他接到這個任命時高興的抱著任命書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國王治理活著的人，而我管理死去的，我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國王啦！”

　　記錄死尸是個繁瑣的工作，他有一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法醫來協助。不僅要記錄死尸的性別，身高，約莫的年齡這些能輕易分辨的信息，還要檢測它們的死亡日期，這點可以從尸體的腐爛程度上做出大致的推斷。死亡原因，這點是最重要但也最無從查證，大部分的死尸都已殘缺不全，在它們被海警發現帶回來時就已經只有一半的尸體，要么上半身，要么下半身，所有有可能發現線索的痕跡都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除了認為它們是淹死的就沒有其它辦法。

　　但蘇途斯當然知道他手下“子民”的冤屈，他日日與它們相伴，簡直有了感情。他繞著每一張玻璃柜觀察，雖然它們無法開口說話，但他這位英明正直的國王，是很懂得它們心中所想，魂魄的縈繞不敬不散的原因。有一回他接收到特殊的死尸，在一個綠色漆布袋里蜷縮著一個年齡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的死亡時間不久再加上漆布袋的保護幾乎保持著她的最初死亡時刻。

　　這怎么能算是淹死的呢？她被人裝進漆布袋里，頭部被鈍器砸破了，血跡糊干了在頭上。這是一個漁民交給他的，漁民提供不了任何線索，他領了報酬就拖著漁網走了。小女孩兒的尸體在陳尸館里躺了一個月，沒有人來認領這個可憐受苦受難的靈魂，她的臉因重擊時的痛苦而扭曲，卻依然破壞不了她活著時歡呼雀躍的形象。

　　蘇途斯對這小小的受難品動了真情，他時常目不轉睛的趴在玻璃柜上看著她的臉，萬千柔情涌上心頭，世間的殘酷從這孤苦無助的小小軀體上顯露出來，這只是它們的一部分玩樂的手段，會在你最得意的時候使出來。

　　在認尋死尸的人中蘇途斯以他敏銳的直覺盯牢一個十歲的胖女孩不放，她沒有大人陪同這本來就引人注目，更何況她總是萬分驚恐的留意著躺著小女孩的柜臺。她長的胖墩墩，是那種不討人喜歡的嬌生慣養的孩子，在陳尸館里她總裝著參觀的樣子到處看看，可眼光時不時的盯在小女孩兒的柜臺上，一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