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人

　　做好事需要慨嘆授課反復教導，做壞事則只須掃一眼就能學會。所以孔子才會說：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多么精辟又不公的分配啊！這個走遠的男青年改名換姓，用了霍塔這個名字，冒名頂替了那個幾天前剛剛斷氣的倒霉蛋，氣定神閑，泰然自若的乘火車遠赴它方，當他的合法繼承人去了。

　　那封信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只不過對于霍塔來說是寶盒，從此源源不斷的蹦出措手可得的美事，一個極盡諂媚之能事的大姑娘，和一架指向天際穩(wěn)如泰山的天梯。

　　瓦平雖然年紀尚輕，可她冒起險來從不怯懦退縮，只有做起虧心事來她才會惴惴不安，進退不能。她瞅準了時機翻閱圍墻溜進了霍塔先生的院子里。她趴在每一扇窗口往里瞅，但里面有簾子遮住，什么也看不見。每一扇門都被厚重的大鎖鎖著，一個個像拳頭那么大，砸也砸不壞。瓦平頹喪的往家走，這是個沉重的打擊，時機選的不對，必須擇日再說。

　　但她從門檻上收到了第二張字條，辛丑不見蹤影，門也大敞著，這確實是他的作風。瓦平情緒激動的展看字條，上面用與用第一張同樣的筆記寫：事情不對頭。

　　這無疑又是當頭一盆冷水，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否定了她的做法，提醒她撥錯了棋子。她惱恨的將字條扔在地上：“真好！真好！這場把戲讓你玩兒的真過癮啊！”但發(fā)泄過后她歉疚的收起字條將它夾在書里，仰起淚痕滿面的臉，眼色透露出斗志昂揚的火，那是什么水也澆不滅的烈焰，只在意志堅定的人身上出現(xiàn)。

　　當?shù)诙焱咂匠槌隹樟镞M家具商院子時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家具商沒有回來過，但暗室的門鎖卻變動了位置，那是昨天她折騰過后又重新擺回原樣，而如今卻徹底偏轉過來，原先鎖眼朝左，如今卻朝右了。瓦平發(fā)現(xiàn)這條線索，把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還要歡欣鼓舞。

　　有關被擺動的門鎖可以有兩種假設，一種是成功打開并潛入房間，一種是氣急敗壞的丟下就離開。瓦平無法判斷這行動敏捷神秘人物究竟是誰，是敵是友？但她畢竟有一個懷疑的范疇，不是整天心事重重的辛丑，就是給她通風報信的那兩只眼睛，而這其中，最大的嫌疑落在辛丑身上。

　　當然，這是不言而喻的，他拖著病怏怏的身體在這里當過學徒，偷偷觀察過老家具商的一舉一動，知道他用哪只手寫字，也知道銀箱或往來的書信件藏在哪里。“他一定有一把配好的鑰匙！”瓦平暗自推斷道，“所以他才總不吭不響的出門，半天不回來。”

　　原本瓦平只認為辛丑是一個心情陰郁，態(tài)度冷漠的病秧子，他的爸爸是個傾家蕩產后投河的賭鬼，媽媽，更是見都沒見過，誰也不知道她在把孩子生下后往何處去了。生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脾氣乖張暴戾也是自然的長勢，他那雙滴溜溜轉的小眼睛要不就茫然若失，像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青年人，要不就染上一層陰翳，好像在與每一個朝他張牙舞爪的怪物對視。

　　“他果然不是根頂了腦袋的木頭。”瓦平暗自打量他時心里自忖，她為自己遲到的醒悟懊悔，“瞧瞧咱，自以為聰明，卻在不知不覺中干了多少傻事啊，倒有一個人氣定神閑，悠然的守在一邊等著果實成熟了自己掉下來。”她沒向小權術家提出她的疑惑，而是繼續(xù)不動聲色的忙些別的事，“反正你從他嘴里掏不出一句實話，況且我還不能與他正面交鋒，他有尖刀，而我還什么都沒有呢！好小子，想斗一斗嗎？讓我來殺殺你的銳氣，我可不是受人擺布的人。”

　　嚴峻的對峙點燃了幻想家心頭的斗志，在這之前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固埃的失蹤，代夫先生的出走，還有大大小小古老的迷惑織成一張大網(wǎng)把世界罩住卻把她踢了出來！她只能站在一旁跳著腳干著急。現(xiàn)在她終于找到了門，能進去看個清楚，并發(fā)揮自己的才能了，要知道，那可是一份不容小覷的才能。

　　她監(jiān)視辛丑的手段分外巧妙，就是不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該出門時就不裝著多擦幾遍鞋子，因為她憑著敏銳的預感知道，這是一場雙向的監(jiān)視，她的背后也牢牢鎖定一雙眼睛呢！她的進程并不順利，只能在半夜里瞇著眼悄悄窺看房間另一頭的人，腦袋上是不是長出了犄角。

　　有一天，瓦平不按常規(guī)，中午就跑回家來，于是她看到辛丑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金戒指。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詭計多端的小子要是撒起謊來能說出一千個浪子來歷的故事。瓦平故意把眼瞥過去裝作沒看見，辛丑慌張的將戒指褪下來放進衣袋，隨及恢復了平靜。

　　“你不賺錢，靠什么吃飯？”瓦平仿佛無意間提到，她神色不動的折好一條圍裙。

　　辛丑抬眼望了望屋頂，口氣平和：“雖然我不種地，但我靠天吃飯。”

　　得到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瓦平心中惴惴不安起來：“是只怪獸呢！獵槍也打不死。”

　　除了金戒指，瓦平還發(fā)現(xiàn)了其余的一些值錢的物件，在辛丑睡的床下有一只棄之不用的瓦罐，那原是媽媽用來腌咸菜的，外面一層深紅的瓷片，罐底有兩三處凹陷的刻痕。如今這罐子成了盜竊者的藏金庫啦，里面有一只鍍金的瑞士手表，兩條像模像樣的紅白條領帶，一件潔白的襯衫和一套筆挺別致的黑色禮服，完全一副闊少爺?shù)难b備。

　　“他從霍塔那里弄走了不少。”瓦平將東西放回原處，倚在窗口，斜著肩膀沉思想來，“等他把他想要的東西弄到手就會逃之夭夭，那我就無從在他身上發(fā)掘秘密啦！”

　　貪婪人欲壑難填，不是一塊手表，一筆現(xiàn)金能滿足的，他們想要金山銀山，想要基督山的財寶。正當瓦平算計辛丑何時會潛逃時，街道又來了陌生人，這次與往日不同，來得是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他們腰間配著槍，穿著锃亮的皮靴，胳膊夾著公文包，神神氣氣的敲開了瓦平家的門。

　　當瓦平忙完工作踏進家門時兩位不請自來的警察已經自覺的喝完了桌上的茶水，而辛丑卻不見蹤影，顯然他們是照過面了。

　　“你說另一個小男孩兒嗎？正是他給我們開的門，可是沒多久他就跑出去了，這是他的家，來去自如嘛！”一個又矮又胖，鼻尖長的幾乎觸到上唇的警察說，他頭發(fā)梳成中分，一絲不亂的貼在頭發(fā)上，長了一張玩偶似的臉，像極了俄國作家果戈里。

　　另一個卻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他不茍言笑，好像這有損于他的尊嚴，聽到別人逗笑打哈哈就要皺眉瞥過臉。相對于他的同事，他更具有一副人民衛(wèi)士的身材，體格高大，走起路來雙臂有力的擺著，一副訓練有素的軍人姿態(tài)。他說話鏘鏘有力，像是與人爭議又非要勝過對方一樣，情急之下還會面紅耳赤的擂桌子，大聲怒號道：“我要將你的腦子砸開，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既然你不肯讓真相從你嘴里流出來，就從腦子里流出來吧！”

　　瓦平往床下瞥了一眼，心中不由一慌，果不其然，有人望風而逃。她為這線索的丟失義憤填膺，心中慌亂不安，猶如被拋在了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