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坦途

　　野心勃勃的狩獵者窮其一生去追尋曇花一現的權利與榮耀，而天生的浪漫主義者則甘于平靜的默默等待著，等待著夢想中的冠冕落在自己頭上，非常合適，永不動搖。

　　瓦平的人生也是這樣，在等待中幻想著最溫暖的風拂面而來，最輕柔的呼喚由遠及近，來到她身旁。她等待著她的父母，等待著固埃，如今又多了一封信令她牽腸掛肚。這些等待混合成一個整體后把她映襯成了一棵很深的樹，無能移動，不能尋找，當需要愛時就虔誠的祈禱，等待著一個人前來，滿懷感情的抱抱她。

　　當外出的浪子滿不在乎的甩甩頭發跨國門檻走進來時瓦平當即收起了夢幻中迷醉的笑容，她可不愿意與這么個行為沒有分寸的人推心置腹，她惴惴不安的嘀咕著：“我們倆永遠不可能一條心。”

　　要是瓦平愿意，她還是能發現些蛛絲馬跡的，送來一張字條，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線索，如果換成福爾摩斯，定能按圖索驥，當場破案。她將目光投射到遠處，不偏不倚的鎖定在老家具商身上，借著種種名目，頂著種種頭銜，誰知道他意欲掩蓋著什么。無非是殺人越貨，買賣贓物，就連通敵叛國也不是他那雙手做不出來的。

　　年輕的偵探運用自己簡單的推理直接將罪名扣在老奸巨猾的商人身上，她不止一次悄悄跑去監視他的行動。家具店業已關閉，它擺出的假象純屬多余，沒人會來看上一眼。霍塔先生的活動僅限于他的院子里的幾間屋子，他神態不急不躁，偶爾懷著胸有成竹的情緒到鎮上走一圈，到辦事處和鎮公所見一兩位生意伙伴。

　　他的一切看上去順風順水，財源滾滾，他就是擺手不要，它們都會迎面砸來。固埃下落不明，他少了一筆酬金，但他從不做孤注一擲的買賣，用俗語來說，從不把雞蛋裝進同一個籃子，從不把積蓄存入同一家銀行。關于他的老謀深算，以及一貫撫摸他脊背那只幸運女神的手，我們在前面已經了解的夠多了，在此就不再一一贅述。可一些經常被他攪得不得安寧的小商販，或某個艷羨不已的同行冤家難免說兩句發酸的話：他在商場上就像戰場上的拿破侖，與其說是戰無不勝，不如說是命運的偏頗，一切都趕在點子上了。

　　“那也好，讓我們等著他的滑鐵盧之役來臨。”

　　關于他被命運庇護的傳言，通過以下事例，我們能更清楚的了解這個財氣亨通的老商人，是如何被命運推著前進的：

　　二十四歲時是霍塔發跡前不久，他終日無所用心卻也有一顆向上攀爬的野心，苦于沒有忌諱，他便游手好閑的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目空一切的盯著雙鼓起的眼睛，從衣袋里碾出一根自己曬干的煙卷點燃抽起來。

　　他瞪著兩只茫然若失的眼睛從公園里一張張臉龐掃過去，沒有一絲能使他動容的特征。直到他無意中注意到噴泉池邊上一張被人踩來踩去的紙片，他距離隔得遠，原本也沒打算細看，誰知一個頑皮的男孩子隨手將它撿起來，像只彩旗似的揮舞著跑來。他把紙片一扔，那是他一間棄之不用的玩具，就歡天喜地的追尋的樂趣了。

　　霍塔百無聊賴的撿起它，彈了彈上面的泥土，仔細一看原來是封信。他漫不經心的拆開看，懷著一種看廣告，或看一個女人是如何回絕男人的趣聞的心情。“也可能是檢舉信，那有用才怪。”他猜測著，然而那卻是一封家庭之間的回信：

　　“來信悉收，聽獲如此大事實在令人傷痛欲絕，老船長一生行善，為人耿直，他的逝世無疑會令所有人惋惜。在此悲痛之際，我實在不忍提一件事來使大家更不痛苦，但隱瞞是不行的，這有辱我的責任。老船長自知時日無多時曾來信脫我尋找失蹤多年的侄子，當年天災人禍不斷，孩子的父母全部不幸去世，命運多舛的男孩子被人送入孤兒院，由一幫年事已老，思想迂腐卻還算慈祥的老虔婆們撫養。我到那里去尋他，本是滿心歡喜，心想總算不負眾望，找到這唯一的繼承人定能使老船長心神舒坦。結果禍從天降，那本該繼承大筆遺產的男青年竟在兩天前的一場斗毆中被打斷了脊骨，當天晚上就斷氣了。”

　　他名叫霍塔，十四歲就離開孤兒院到處找幫工的伙計，有時給泥瓦匠拎桶子，推大車，再不然在手工作坊里搓麻繩。他生性自由散漫，就像只野馬不愿讓人拴著，于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白白荒廢了大好年華，結果一無所獲，賺到的三瓜倆棗沒進他口袋就徑直進了肚皮。

　　據我所知他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這也難怪，在最初的寄人籬下時他還被人裹在襁褓里，至于撫養他的人，則不認為有義務跟他說連她們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來龍去脈。老船長的侄子，生活在極端墮落的環境里，他們為了一個女演員爭風吃醋，躲債躲的到處跑，居無定所，渾渾噩噩。

　　對于我們外人來說，這樣的社會渣滓死不足惜，要是不能把他們的心扭好就把他們的脊骨打斷，這才符合社會進步的發展。可對于老船長而言，這畢竟是骨肉至親，是他在臉上唯一能找到他妹妹蹤影的人。我想，如果這放浪形骸的青年或是活著，哪怕他大喊大叫，哪怕他胡吃海塞，善良的船長也會顧念親情把遺產都留給他。

　　現在好了，兩位來自天堂和地獄的代表都已不在，我們只能將這份含辛茹苦的家業分成若干份，遺贈給早已虎視眈眈的遠房親戚，誰知他們從哪兒冒出來的，說不定比那位浪蕩公子還心狠手辣。而我們這些忠心耿耿的無用之輩，只能一邊嘆惋老雇主的離世，一邊冷眼旁觀這美好的德行是如何被貪婪的手瓜分的。

　　說句題外話，在你們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遠在它鄉，也許一去不回，這可能是我們的最后通信。想到再不能與你們這些摯友把酒言歡我胸口堵塞，連筆也拿不起來了。”

　　遇到行為端正的謙謙君子，他一定將這信原封不動的按收信人地址寄過去；若是呆頭鵝，無心無肺的浪蕩鬼則會棄之不理，可偏偏不讓野心勃勃的霍塔給趕上了。他頭腦發熱，雙手因腦中的主意激動的直哆嗦，眼中迸射出勢不可擋的貪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