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冬天,天氣特別的冷,一個冬季下了好幾場大雪,無情的北風還經常刮個不停,吹在臉上,夾帶著隨之卷起的雪粒,像刀割一樣。即使沒有討厭的冷風,即使太陽出來光顧著,人們也不會感覺到一絲暖意,連出來覓食的鳥都難以看到。
今年秋天,姐姐他們一家搬了家,從老家搬到縣城,在廣場北邊的一個小胡同里。這時,小外甥已經一歲多了,看見小辰就喊“久久”,還小呢,喊不好舅舅。
臨冬前兒,姐夫孟學軍就和幾個朋友商量好出國做服裝生意,姐夫沒有出資,因為家里沒有,算是幫忙,朋友說不會讓白忙活,看上的是他的靈活勁,眼皮活,說話人愛聽。一開始,姐姐不同意,后來,朋友常來說,也就不攔了。
期末考試完,已經是周六了,小辰盤算著,也快放假了,應該去看看姐姐和小外甥。其實小辰也經常來看姐姐她們,一般是兩周或三周,自打大雪覆蓋著大地的時候,會老家的時候也就少了,哥哥張小陽有時會把糧食和伙食費帶來,有時也會托人捎來。
姐姐家住的是座老房,是姐夫家大姑姑的房子,大姑家的表哥到省城上班去了,房子剩著也是剩著,姐夫和大姑姑商量好以后,就搬了過來。
姐姐張小月知道弟弟是汗腳,經常鞋里濕漉漉的,就給弟弟做了十雙鞋墊,上面有手工納的花,再用縫紉機匝上幾圈線,很漂亮,也耐用。小辰就上午一雙,下午一雙輪換著墊在鞋里,腳不涼了,腿腳也就暖暖的,腳再也不用跺來垛去,安心學習就是了。
周日早上剛吃完早飯,同桌張少輝興致勃勃地告訴張小辰:“小辰,操場的積雪打掃完了,去打籃球吧?”
張小辰整理著數學作業,遞給鄰桌的李震岳,扭過頭來對張少輝說:“不去了,你們玩吧,我去我姐那一趟。”
“得勒!”張少輝是個樂天派,拿著籃球出去了。
“我和你去行嗎?”前桌的周瑞芳聽見了他們的話。
“什么事你都摻乎,也不嫌人笑話!”張小辰不同意她去。
“串個門有啥呀,別一驚一乍的,不讓去就算了!”周瑞芳撅著嘴,坐下了。
張小辰把軍用挎包往右肩一搭,說了句“咱也走了!”高興地離開了教室。
張小辰出了教室往東走,上了宿舍樓。
這棟宿舍樓是新建好的,他們年級第一個住。
張小辰住在二樓,上了樓道左手邊第三個房間。房間里有四個上下鋪的床,住了八個學生,每人還給配了一個床頭柜。打開床頭柜,張小辰取出一本書——《詩經》,打開書,數了數平時攢下的伙食費,一共二百八十六元,拿出了二百元,考慮了考慮,又拿出了一張五元的,把剩下的又放進了床頭柜里。
剛下了樓,張小辰在一樓樓口被周瑞芳堵住了。
“大才子,那就讓我去姐姐那好嗎?”周瑞芳哀求道。
“還是別去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老是跟著一個小伙子,像什么話,也不害臊!”張小辰轉了個身,把周瑞芳摔在了身后。
“看你說的,都什么什么呀,真封建,男生女生就不能接觸了,一九七八年都已經過去很久了,思想還不解放,怪不得你們家窮,落后!”
“你再說,我就……”張小辰朝周瑞芳揮了揮拳頭。
“怎么著,還想打人啊,看你那瘦樣吧。”周瑞芳一邊說,一邊把頭伸了過來:“給,打吧,朝臉上打!”
氣得張小辰沒辦法,順手撿了根小楊樹枝,在周瑞芳面前比劃著:“真想抽你,別撒潑了,一塊兒走吧。”
周瑞芳倒是一點也不買賬:“早說呀,早說這會兒就到了!”
“去也行,你回去換件衣服,看你穿得太扎眼了,咱倆也不協調呀!”小辰指了指周瑞芳身上穿的衣服。
“那你說話要算數,可不能跑了。”周瑞芳有點半信半疑。
“行了,趕緊去換吧,我在學校東邊的菜市場等你,我打算給姐姐買點羊肉,我在那等你,快去吧!”張小辰一邊說一邊朝校門口走去。
張小辰拿出準備好的五元錢,買了一斤多羊肉,朝學校的方向看了看,沒有周瑞芳的影子。
忽然,肩旁被人拍了一下,“我在這呢。”周瑞芳拎著一袋子蘋果,還有小孩子喜歡吃的小零食,在張小辰面前晃了晃。
“你怎們這么快呀?”張小辰看了看周瑞芳。周瑞芳換了一件說舊不舊、還打了個補丁的棉襖,搭配了一件軍警褲,張小辰挺滿意,微笑著朝周瑞芳點點頭。
躍進路上有一個廣場,姐姐家就住在廣場的北面。從廣場兩邊的兩個胡同都可以找到姐姐的家,從西邊胡同更直接些,距離馬路也就兩百米。
姐姐家住的是一個小院子,門朝西,緊挨著家門的是間廚房,正對著廚房是兩間平房,平時沒人住,放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中間是三間堂屋,房子雖然舊了些,有這么個所在也算不錯了。
那個年代,集中供暖的單位和住房是很少的,整個冬天冷冷的,有的簡單掛一個門簾,其實也不頂什么用。屋里即使用個煤球爐取暖,也不是總燒著,做了飯,再把通風口堵上。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穿得厚厚的,簡直就是個企鵝。也許這就是習慣吧,人們已經不覺得什么了,就這樣簡單地生活著。
到家門口一看,姐家的大門是開著的。老遠就聽見里邊傳來幸福的嬉笑聲,姐姐正在和外甥鬧著玩呢。“姐!”張小辰看了看姐姐,把帶來的羊肉遞了過去,抱起了小外甥,“來,舅舅抱抱,這么重呀。哦,這是我同學周瑞芳,這是我姐張小月。”
周瑞芳笑了笑看了看姐姐。
“對了,姐,二哥過年真不回來了?這都過臘八了。”張小辰接著問道。
“不回來了,一個朋友的家人捎過來話了,說那邊生意好,不舍得錯過了這個好機會,也沒啥,到時你大娘(姐姐的婆婆)來和我們一起過年!”邊說著,姐姐拿了把椅子,示意周瑞芳坐下。
聊了一會兒,姐姐讓大家到屋里坐。進了屋,姐姐抽開煤球爐,一會兒熱氣就上來了。姐姐拉著周瑞芳的手問這問那,問家事、問學習,還鼓勵她趁著青春年華,一定得好好學習。張小辰借機夸贊周瑞芳人挺機靈,將來考個好大學沒問題,周瑞芳也不謙虛,說要和張小辰比比看,姐姐就瞧好吧。
又聊了一會兒,姐姐準備張羅午飯。張小辰把外甥讓周瑞芳抱著,和姐姐去了廚房。
雖然張小辰經常到姐姐家,也經常進出這個廚房,但直到今天他才有一種想好好看看這間廚房的念頭。也許是冬天的原因,也是因為姐夫不再家,姐姐家顯得冷清了。
這間廚房已經是多年的老房子了,就像個老態龍鐘的老者,仿佛搖搖欲墜要倒的樣子。墻由兩部分組成,下面一米多高用的是老年的大青磚,再往上就是土坯了。由于時間長了,還裂開了兩道口子,把手往上一放能感覺到冷冷的風吹進來。從屋子的大梁黑幽幽的顏色,可以進一步驗證年紀也不小了。同大梁組合一塊的檁和椽好像是隨手揀來的木材,粗細長短一點也不均勻,胡亂搭在一起,沒什么規則。上面再鋪上一層密密麻麻的高粱秸,而后將泥巴、麥秸和好了壓在上面,再蓋上巴掌大的一塊塊的藍瓦,就算是屋頂了。那個時候,大家的屋子都這么建,頂多能消停上一兩年,以后年年需要修修補補。土質的煤火灶,盡管吐著紅紅的火苗,但還是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看啥呢?一間破廚房有什么好看的?”張小辰瞬間的思緒被姐姐打斷了。
姐姐一轉話題,輕聲地說:“怎么回事,是不是處對象呀?你忘了高中時爸爸怎么對你說的,學習成績其次,不能分心,特別是不能處對象,否則打斷你的腿,難道你忘了?”
小辰拿起一棵蔥,一邊剝著,一邊說:“姐,你別多想,絕對不是。她這人就這樣,啥事都愛摻乎,我本不讓她來的。”
“這跟讓不讓來沒關系,關鍵是事情的本質,你可別給爸爸添堵,大小爸爸就格外疼你,你可不能讓他失望!”姐姐語重心長地說。
他們說著,沒發現周瑞芳已經抱著孩子站在門口了。
“姐,我們不是處對象,你就放心吧,我們是同學,好朋友,一般朋友,我知道有些事該怎么處理的!”
姐姐笑了笑說:“我說嘛,一看就知道你聰明,遇事知道分寸,學習上要互相幫助、互相鼓勵,有些事以后再說,做個朋友也不錯。”
姐姐從灶臺邊上拿出一棵白菜和幾根胡蘿卜,對周瑞芳說:“咱們就吃這個吧,炒個白菜,做個胡蘿卜燉羊肉!”周瑞芳把孩子遞給張小辰,開始下手和姐姐做飯。
飯很快就做好了。
主食是玉米窩頭,姐姐做好菜后,說是炒菜的油鍋直接刷了怪可惜的,順便做了個面條湯,面條是白面加高粱面的雜面,姐姐自己做的,吃了兩天了,還剩了點。姐姐的手藝真是不賴,飯菜的味道趕上學校職工食堂大師傅的水平了。大半棵白菜小辰吃了一半,又吃了一個窩頭,再加半碗面湯,燉的羊肉說不好吃,他只夾了幾筷子。周瑞芳說羊肉挺好吃的呀,他說那你就多吃點,然后替姐姐抱孩子。最后,其他飯都吃得差不多了,羊肉燉胡蘿卜剩了大半鍋,小辰開玩笑說,姐你晚上就吃剩的吧。其實,姐姐心里知道,弟弟是故意留給她的。
該回學校了,張小辰從衣服里拿出來時帶過來的二百快錢,對姐姐說:“姐,這是爸托人捎過來的,他就怕二哥不回來,這點錢也夠你們過年了!”
姐姐有些納悶:“爸說要來的,怎么沒來呀?”
“年關了,忙唄。”
姐姐說了聲“也是”,接過小辰遞過來的錢。
剛出姐家的大門,還沒等姐姐轉回身,周瑞芳就扯著張小辰額衣服問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爸托人捎錢的事呀?”
張小辰瞪了她一眼:“就你嘴快,回去再問不行嗎,別讓姐姐聽見!”
瑞芳明白了,趕緊跟姐姐打招呼:“姐,你回吧,有空我再來看你!”說完,她還故意跑了回來,朝小外甥臉上親了一口。
姐姐也不傻,覺察到了其中肯定有事。
過年初二回娘家,張小辰的姐姐沒問錢的事,過年就說過年的事,但她覺察到,父親挺坦然,根本只字沒提,只是弟弟小辰有點不大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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