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姥姥的愛情

　　待我滿頭白發，牙齒掉光的那一天，走在馬路上，他是否還是會牽起我的手。也許今日我們如膠似漆，也許今日我們同甘共苦，也許今日我們舉案齊眉。

　　她是我們店隔壁賣墻畫的大姐，年齡和父母一般，作為同事，稱呼大姐是最合適不過的。她容光煥發，富貴的那種體態，穿著風韻優雅，過年的時候還燙起了碎碎的卷發。

　　王姥姥這個名字是她自己給自己在微信上起的昵稱，只因我留了意，王姥姥這名字就在我們之間喊開了。

　　七月初七，朋友圈里都在熱鬧的曬起了幸福，我一向對于節日沒有什么鐘情的地方，不過是像普通的一天對待罷了。下班后像往日一樣，回家、做飯、看書、洗澡、睡覺。睡覺前翻了翻手機，手機的世界里好熱鬧，有人曬收到的嬌艷的玫瑰花，有人曬收到的情人禮物，亮晶晶的各種鉆，有人煽情的表白，有人雄壯的誓言，也有人哀嘆著、自嘲著、安慰著單身狗。我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篇《我身邊那些沒有結婚的普通姑娘》的文章，便合上了手機。

　　翌日早晨上班后，話題就是關于昨日晚上如何如何慶祝的情人節。

　　大姐問我：昨天晚上有沒有出去玩？

　　我在電腦前敲擊著鍵盤，回了一句：沒有，昨天有些不舒服，在家做了一點好吃的。你呢？

　　她說：我們去了泉城廣場，人太多了，也沒有看到噴泉，然后在那邊點了幾個菜吃了，很久沒有在外面吃飯了。

　　我說：是不是堵車堵的挺厲害？

　　“是呀，去的時候也堵車，我都不想去了，我對象一個勁讓我去，回來的時候我們牽著手、聊著天走回來的，比坐車還快呢”。帶著極濃的濟南口音。

　　“很難見到你們這個年齡，在街上還能手牽手散步的，太難得了。”

　　我說完了這句話，她反倒吃驚了：這不很正常嗎？大街上手牽手的很多的。

　　“是挺多呀，都是小年青，我從記事起，就見過一次，這個年齡還能在走路時手牽手相互扶持的，你想想看，你見過多少？”

　　她兩只眼朝四周看了看，嘴抿的緊緊的。過了幾秒鐘，她問了我一句：這真不正常嗎？

　　“怎么會不正常呢，你比被人更有福氣，你是個幸運的，也是個幸福的人?！?/p>

　　她沒有言語，只是嘴角似笑非笑的，臉上有些紅潤。

　　“我得回去看看我的畫，別讓人拿走了?！?/p>

　　她走后，我的手留在鍵盤上，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那是一次我在馬路上見到的場景。

　　那日薄暮將臨，和姐妹逛完了一天商場，提著大包小包，在路口等紅綠燈，站在我們前面的一對六旬的夫婦，在綠燈亮起時，丈夫低下頭，慢慢牽起妻子的手，緊緊的扣在一起，兩個人披著薄暮在斑馬線上，丈夫左看看，又看看，緊盯著前方亮起的一閃一閃的綠燈，慢慢的但卻又緊張的顛簸的走著。

　　我看著這一幕，心里既羨慕著又幸福著，還有一些糾結的疼痛。我放慢了腳步，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跟著，我想盡自己一點點心，護送他們過馬路。

　　有多少愛人在經歷了半生滄桑后，還能對彼此如當初般執念？還能彼此依偎，互相攙扶？如今，相戀容易，相愛卻難，誰還會為誰執念一輩子，即使蹉跎一生？

　　你給我查查普洱茶有什么好處？柜臺本就有些高，還立放著幾個文件架，我坐在電腦前，順著聲音看去，看到的全是天花板，她站在柜臺對面，將泡好的普洱茶放在了柜臺上。

　　普洱茶具有降低血脂、減肥、抑菌助消化、暖胃、生津、止渴、醒酒解毒等多種功效?？汕逦干?、消食化痰、解酒解毒、利尿散寒，止咳化痰、降低血脂膽固醇。我有氣無力的給她讀著，她倒聽的極其認真，還連連點頭。

　　我血壓有些高，喝普洱茶有什么用，也不降血壓，俺對象給買的，非要我泡茶喝？

　　能降低血脂膽固醇，就會降低你的血液粘稠度，血液對血管壁的側壓力就會降低，血壓也會降下來。我用僅知道的生物知識給她解釋著。她一臉的茫然慢慢舒展開，雖聽不明白，管它什么粘稠度、側壓力的，反正能降血壓，對身體好就行了。

　　你看，你多幸福，我們羨慕著呢。我故意帶些調皮的語調。

　　你們怎么認識的??？也是相親認識的嗎？我認真的問，怕她拒絕，因為我對于60年代的愛情有一份癡迷。

　　我們那個時候都是別人介紹的，哪有像現在的你們可以自由戀愛。不過現在想想這一輩子，日子倒也平靜，沒什么大起大落，也算順利。17歲那年我們全班都下鄉了，去了一個環山的地方開墾荒地，我十分幸運的被選上了播音員，在鄉下的兩年里，倒也沒出過什么力、吃過什么苦。

　　兩年后回城，就被分配到廠里，每天就是重復著做鞋子的工作，我姨媽介紹了一個同事的兒子，大人們對他的評價多是贊美：實在、可靠，會過日子。大人們嚷嚷著讓我們見面，我就稀里糊涂的開始了相親，見面后都尷尬的紅著臉，半天也沒有擠出一句話，他也不知道主動點。說完，王姥姥帶著抱怨的口氣，我卻能聽出其中的幸福，這語氣泛著甜味，浸到我心里。

　　后來就結婚了，我后來還說過他呢，這輩子忘了多找幾個相親對象了，一下子砸在你手里了一輩子。

　　結婚后，他對我特別好，我從沒有做過飯，家里的家務也不讓我做，你看現在我這么胖，都是他慣得。我也算運氣好，遇見了對的人。

　　聽到這里，我并沒有覺得這份愛情有多么與眾不同，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故事，沒什么感動的地方。我卻很是羨慕，無論最初怎樣相遇，選擇了一個人，選擇一份愛情、一份生活，就要相守白頭，也許都經歷過溝溝坎坎，彼此依然扶持相依，蹣跚終老。

　　我說：若不是他慣著你，你怎么會這么富貴優雅，比同齡人的皺紋要少很多；若不是他慣著你，你怎么這么容光煥發；若不是他慣著你，你怎會在廚房,多年來依舊不能出師。我故意帶些詭異的笑。

　　一日中午，王姥姥悠悠的走過來，臉上帶些愁容，問我：你們中午都是吃什么飯？

　　隨便吃點哦，不像你呀，天天有人給你做飯，在家等著你，幸福的女人吶。我們之間說話有時候總是沒大沒小。

　　他今天有事，不給我做飯了，我就不知道吃什么了。正說著話，手機鈴聲隔著玻璃，從她的攤位傳過來，她急匆匆的接起電話，我偷偷的站在她身后，齜牙咧嘴的辦著鬼臉。聽見那頭問：吃飯了嗎？語氣溫和，疼愛的口氣。王姥姥卻是口氣硬的很：沒有呢，不知道吃什么呢，外面賣的也沒有好吃的。帶著些怨聲怨氣。

　　我捂住嘴咯咯的笑起來，王姥姥扭過頭趕緊捂住了手機的一頭，隨后想要揍我的姿勢。我伸伸舌頭，跑掉了。

　　于我們這個年代相比，他們的愛情似乎沒有太多復雜的成分，像新鮮的空氣，像山澗的清泉。今日的愛情有各種的相遇，也有更多的離別，夾雜著生活的各種要求和味道。也許因了一句話語厭倦了對方；也許因為看見了更漂亮的花兒；也許因為更好的生活保障。似乎我們有更多的選擇對象和空間，匆匆的戀愛，又匆匆的離別，對我們而言似乎變成了一種經驗的積累和愉悅的體驗。多少人急匆匆的將各種感情歸結到愛情的范疇，分不清欣賞、崇拜以及友情。

　　愛情多么需要慎重和堅定。慎重的選擇相伴一生的人，在單身的日子里遇見一個讓你堅定一輩子想要守護的人，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路人或者一個一輩子無法卸掉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