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誰募捐？

吃完飯，兩人到餐廳的水龍頭旁洗刷餐具。洗完餐具，各自回宿舍午休。鵬飛平日不怎么睡午覺，但昨晚熬夜實在有些困，必須補個午覺。

看著鵬飛的身影進了男生宿舍，李夢媛才轉身關上了女生宿舍的門。躺在床上，鵬飛那清瘦而剛毅的面容不時的浮現在李夢媛的腦海中，怎么也睡不著。

鵬飛的情況李曉馨已經跟李夢媛說了個大概，打飯菜的時候李夢媛看到鵬飛果然只買了很少很便宜的飯菜，接著就獨自一人往僻靜之處走去。李夢媛悄悄跟去弄清了鵬飛的落腳之處，返身去打飯菜。她打了很多飯菜，心里想著該如何勸鵬飛吃一些自己的？想著想著，已經到了鵬飛的面前。

她知道鵬飛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孩，如果直白的請他吃，他一定不肯，于是才編出了上面那一席善意的謊言。她也是個節儉的女孩，雖然家境寬裕，但她從不亂花一分錢。

她買那么多的飯菜請鵬飛吃，是出于同情和憐憫，還有一層別的什么？她也弄不清。思緒如亂麻，迷迷糊糊中她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她又夢到了鵬飛，看到鵬飛在向她招手，她向鵬飛走去，鵬飛卻離她更遠，她大聲呼喊“等等我”，鵬飛不理她，反而轉身離去，她快步去追，卻不見了鵬飛的蹤影，心里一急就醒了，原來是個夢……

下午的最后一節課是班會，平日的班會都是班長王浩主持，今天有些特殊，班主任李曉馨親自參加。

班會上，李曉馨老師對高二（3）班的全體學生說道：“同學們，我來參加今天的班會主要有兩個議程，第一個議程是同學們對老師們的教學方法有什么要求和建議？你們不用直接發言，可以用無記名的方式寫在紙上交給我。現在大家就可以討論，把討論結果和自己的建議要求歸納好寫在紙上。”

李曉馨老師說完，同學們就開始分組討論。同學們邊討論邊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寫在信箋上。

二十多分鐘后，同學們全部都把自己寫好的建議和要求交到了李曉馨老師的手上。李曉馨老師把同學們交來的建議書整理好放在講義夾里。放好建議書后，她面向學生朗聲說道：“下一個議程是捐款；我們班有一個女同學的父親病得很重，他的女兒在上學，為了不讓他的女兒中途輟學，我們要盡力而為的幫助她。因為，她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同學們，如果我們的這樣一位好同學、好朋友，因貧困而輟學，我們大家的心里會不會很惋惜、很難過？”說完，愛憐的目光在鵬飛的臉上停留了好久。

同學們都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決不讓這位同學中途輟學，我們一定要幫助她！”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父親患病的陸瑤花身上。陸瑤花是通河縣城里人，父親是電力工人，母親是客運站的售票員，父親因一次工傷事故癱瘓在床，拿著電力公司發放的六百元生活費度日。按理說，陸瑤花的生活狀況并不是很糟，但李曉馨老師所說的情況和陸瑤花的情況很相似，大家都認為這次捐款對象肯定是陸瑤花，——因為她的學習成績也很好。

陸瑤花也認為李曉馨老師是在為自己募捐，她是個內向的女孩，雖然她知道有好多同學成績比自己好而又比自己貧困，例如家在農村的鵬飛。她的心里很復雜也很矛盾，但她實在沒有勇氣站起來阻止同學們為自己捐款，只是紅著臉低下了頭。

李曉馨老師一看同學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把捐款受益對象猜錯了。也是啊，她把受益對象男女顛倒了，誰又能猜到真正的受益人是誰呢。她笑瞇瞇的對學生說：“同學們，你們也不用瞎猜這位同學是誰？有多少就捐多少，實在沒有的，可以不捐，決不勉強。”

李夢媛從書桌下拿出一個小紙箱，走到講臺前把小紙箱端端正正的放在講臺上，并往里面放了一百塊錢。

好多同學在心里暗暗低呼：“哇，李夢媛真闊氣，一出手就是百元大鈔。我們哪有那么多的錢捐呀？”那時是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百元票面才剛剛在中國流通，好多同學都對李夢媛的出手感到驚咤。

多捐點嗎？自己沒有，家里給自己的生活費就那么多；少捐點嗎，又怕被同學們看不起。礙于面子，很多同學都不敢拿出自己想捐的錢。

一百元，對于一個九十年代初期的學生來說，那是多么大的一個數字？一時之間教室里鴉雀無聲，誰也不敢上前捐款。李夢媛為自己的第一個捐款感到懊悔，她的原始初衷起了反作用。她緊緊咬著下唇，眼中轉著淚花。

鵬飛默默的解開上衣袋的扣子，從兜里取出錢，攥在手里數了數，只有三十二塊；算了算父母給自己寄錢的日期，整整還有十天，這三十二塊錢是他這十天的生活費。墨水用完了，需要去買一瓶……既然李曉馨老師都出面募捐，那位同學家里肯定很困難，不管那么多了，大不了開水泡白飯，我就捐十塊吧。

他抽出其中的十塊放在書桌上，又把剩下的二十二塊錢小心翼翼的放回衣袋里扣好了扣子。

看了看周圍坐著不動的同學，鵬飛拿起桌上的十塊錢向講臺走去。低著頭往紙箱里放錢的時候，他小聲對站在講臺上的李曉馨說：“對不起李老師，我就只有這么多。”

李曉馨笑吟吟的說：“沒關系，我知道你家里困難，你能夠這樣做已經很難得了。”她走上前去在鵬飛的頭上摸了摸，眼里似乎噙著淚花。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笑著對猶豫不決的同學們說道：“同學們，不在乎錢多錢少，這只是我們對這位同學的一份愛心！”

鵬飛低著頭走回自己的位子，同學們爭先恐后的向講臺涌去。有的捐十元，有的捐二十元……有的捐五十元。李曉馨老師在講臺上向同學們致謝：“我代這位同學的父母謝謝你們！有多少捐多少，千萬不要勉強。”

四十位同學都捐完了，只有兩位同學還沒有上前捐款：一位是以為把錢捐給自己的陸瑤花，她感動得趴在書桌上“嚶嚶”哭泣；另一位是抱著雙手坐在后面觀看的李建偉。見別人都捐完了，他才慢騰騰的起身大搖大擺的向講臺走去。走到講臺前，從褲兜里摸出兩百塊錢往小紙箱里扔去，粗聲粗氣的對李曉馨說：“李老師，我捐兩百！”

李曉馨笑著說：“好樣的李建偉，平時少買些煙抽，多做些好事。”

李建偉本是要在同學面前炫耀一下，從李曉馨口里撈幾句褒獎，沒想到李曉馨口里突然會冒出這么幾句褒貶各半的話來，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嘿嘿”笑著趕緊溜回了座位，坐下去后再也不敢抬頭。

李曉馨走到陸瑤花書桌旁柔聲說：“瑤花，有困難你就不用捐了，你也不用太難過。”

陸瑤花哭得淚眼婆娑，泣不成聲。李曉馨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李曉馨轉身走向講臺，從衣袋里取出三百塊錢放進小紙箱，大聲點名：“王浩和李夢媛同學上來登記募捐所得款項。”

李夢媛數錢，王浩作了登記。

下課鈴響了，李曉馨宣布下課。她吩咐王浩和李夢媛：“把募捐所得的錢和登記簿拿到李桂昌副校長的辦公室去。”李曉馨老師又說：“因為，全校教師也要為這位家境貧寒的學生捐款！”

陸瑤花愕然，這次募捐難道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一個比自己更貧困的同學募捐？她顧不得想那么多，從兜里搜出母親給的二十塊零花錢向王浩和李夢媛追去：“等等我，我要捐二十塊！”　

這次募捐的受益人是鵬飛，但他根本就不知道。班上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王浩和李夢媛。

李曉馨為什么要為鵬飛募捐呢？原來，昨晚鵬飛的阿爸從遙遠的村公所（現在的村委會）打電話到學校辦公室，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正巧李曉馨在辦公室，是李曉馨接的電話。

鵬飛的阿爸在電話里對李曉馨說，鵬飛的阿媽去山里砍柴，背柴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股骨斷裂，已癱瘓在床多日，體弱多病的他再也無力支撐這個本就負債累累的家，要求學校批準鵬飛輟學，回家跟他做活供養年幼的弟弟和癱瘓在床的阿媽。

李曉馨邊接電話邊流淚，她一再勸鵬飛的阿爸讓鵬飛繼續讀下去，并且向鵬飛的阿爸承諾：“……叔叔，鵬飛這兩個學期的書學費和生活費不用您再寄來了，由我們學校想辦法解決。我也知道您們二老不容易，但是這么一棵好苗子就此夭折，我們做老師的實在心痛啊……”說著說著，李曉馨實在說不下去了，她緊緊的捂住電話的傳聲筒不讓鵬飛的阿爸聽到自己的抽泣聲。

其實，鵬飛的阿爸在電話那邊也已經是老淚縱橫，他顫著聲音向李曉馨道謝：“謝謝李老師嘍，多謝李老師嘍，我們鵬飛能夠遇到李老師您們這樣的好老師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啰……”

接著，李曉馨老師就聽到了電話那邊的哭泣聲，旁邊似乎還有人在勸慰鵬飛的阿爸。李曉馨用含糊不清的話勉強對鵬飛的阿爸安慰了幾句，就趕緊掛了電話。她怕再說下去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

傷感良久，李曉馨用紙巾揩干臉上的淚準備走出辦公室，副校長李桂昌恰好走了進來。

李桂昌知道李曉馨正在談戀愛，看到李曉馨抹淚，還以為是情侶之間鬧別扭，作為有威望的前輩和領導，他也不便問李曉馨傷心的原因。

他不問，李曉馨倒主動跟他說起了“抹淚”的“理由”。

李桂昌聽了李曉馨匯報的情況，心情也很沉重。沉思了片刻，他起身對李曉馨說：“走，我們一起去找校長商量辦法。”

商量的結果只有一個：為鵬飛募捐。那時國家也沒有現在富裕，學生基本上都沒有困難救濟款，要想讓鵬飛繼續讀下去，唯一能為他做的就只有募捐。校長決定：由李桂昌副校長主持向全校教師募捐；由李曉馨老師主持向高二（3）班的同學募捐。

在開班會前，李曉馨把班長王浩和李夢媛找到辦公室，向他們透露了給鵬飛募捐的消息，并一再叮囑嚴守秘密，決不能讓鵬飛知道。王浩和鵬飛的關系一般，不好也不壞，他作為班長想捐個五十，沒想到李夢媛出手就是一百，這讓他捐款的時候大感尷尬，以至猶豫了半天。當然，這些都無關緊要。

在教師捐款的時候，李曉馨老師又捐了八百塊，兩次捐款，把她這個月的工資全部捐光光。她只好向男友借兩百塊錢做生活費，男友大度的給她五百，并和她開玩笑：“你把你的工資捐給了學生，我又把我的另一半工資捐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