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桌

　　沐伊將手掌放在眉前，抬起頭仰望。宛如童話般中的夢幻城堡，從地上拔起一根根高聳的塔樓，最高的塔樓仿佛幾乎就能接觸到太陽。

　　“真是的，建那么高有什么用啊?！便逡吝€未望到最頂端就被耀眼的陽光晃瞎了眼。

　　向前邁出幾步，突然感覺鞋上沾上了奇怪的東西。彎下腰查看，果然是粘到了不知誰家的小孩胡亂吐掉的口香糖。

　　“啊?！便逡吝€未重新站直，迎面便撞來了一個抱著超大冰激凌的男孩。

　　“對不起對不起，都弄臟了你的衣服?！毙『⒌哪赣H急忙跑來，對著衣服已經被染成五顏六色的沐伊道歉。

　　“沒關系的。”沐伊賠笑道，無論心里都憤懣也不能向不懂事的孩子發火啊。

　　“下次我再也不來游樂園了，就算是初瀾邀請我也絕對不來?！蹦克秃⒆雍湍赣H之后，疲憊的沐伊重新坐回長椅上。

　　“不過，初瀾她跑到哪里去了啊？”沐伊環顧四周，在被一群小孩子包圍的穿著玩偶服裝的人身旁見到了特別突兀的初瀾。

　　玩偶正彎腰向一個個歡呼雀躍的小孩子分發氣球，在面對著露出小孩般天真微笑的初瀾時，顯然他也愣了一下。

　　不過最后還是向應付小孩子一樣，將一個氣球分到了初瀾手中。

　　“謝謝熊先生了?！背鯙懱煺娴乇ё×送媾?，那樣子怎么看都是只在身高上成長了的小孩子啊。

　　“算了，既然初瀾喜歡的話，下次我再陪她來吧?！便逡凛p而易舉地就動搖了剛才自己的想法。

　　“唉？這人怎么看著這么眼熟？”一旁結伴的男生對看著初瀾的沐伊說道。

　　“你們還真是陰魂不散啊?！迸み^頭的沐伊一臉嫌惡地看著“偶遇”的彥文和澹川，“真想不到你們也會來這么幼稚的地方?！?/p>

　　“說什么幼稚，你不是也在這里嗎？”彥文針鋒相對道，“澹川，你也說點什么啊?！?/p>

　　“是笛生學弟送給了我們這里的門票，還說務必要在今天的這個時間來，說有特別禮物送給我們?！卞４ɡ潇o地開口道。

　　“??？我們也是被笛生學弟這樣拜托了。”沐伊驚訝地說道，“難道他本意就是要讓我們結伴？”

　　“我們？丫頭也來了嗎？感覺這樣的地方最適合丫頭了呢?！睆┪牟[著眼環顧四周，正巧見到拿著氣球跑回沐伊身邊的初瀾。

　　“嗨，丫頭，早上好啊。”彥文熱情地向初瀾招手。

　　“彥文同學和澹川同學也是來這里嗎？還真是好巧啊???”初瀾話音未落，就被沐伊握著手腕離開。

　　略帶寒意的涼風吹過，使得沐伊和初瀾紛紛緊了緊身上的外套。盡管如此，沐伊仍然不忘散發拒絕別人靠近的氣氛。

　　二人面前是從外觀看上去就顯得陰森恐怖的鬼屋，唯一還能得到些許安慰的就是門前并沒有太多人排隊。

　　“真的是很巧啊，彥文同學和澹川同學也先來這里嗎？”初瀾倒是微笑著向不敢靠近的兩人搭話。

　　“因為這里是游樂園推薦路線上的第一站啊?！睆┪目粗逡猎絹碓疥幇档哪樕?，吞了吞口水后，小心謹慎地開口道。

　　“初瀾不要管他們，我們先進去。”沐伊拉著初瀾打算先進去，卻一頭撞在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上。

　　“鬼屋規定是要一男一女兩人結伴才能進去的。而且是不能帶著氣球的?！巴媾紦踉阢逡燎斑M的道路上，并且用手分開了初瀾和沐伊。

　　“你們是認識的吧？那就讓這位男生帶這位女士先走吧。”玩偶抓著初瀾的手，最后把她的手放到彥文掌心里。

　　“我就先幫這位女士拿氣球好了。”玩偶彎腰接過初瀾另一個手上的氣球。

　　“嗯，謝謝熊先生了?！背鯙懸矝]打算放開彥文的手，二人自然地就手牽著手走進了鬼屋。

　　“什么嘛，搞得像是認識很久了一樣。那個誰，趕緊跟我去追初瀾?！便逡烈话炎プ″４ǖ氖?，并且率先沖了進去。

　　鬼屋里的燈光以讓人不舒服的綠色為主，耳畔時而寂靜，時而又是震耳欲聾的響動，沿路上還有打扮成骷髏并隨時有可能跳出來的人。

　　雖然只差不遠的距離，沐伊倒是一直都沒追上初瀾，反倒是越來越緊地抓住澹川的手臂，還十分勉強地裝出一副完全不怕的模樣。

　　“沐伊同學？”澹川小聲地叫沐伊，卻毫無反應，只好別扭地向前挪步，因此和前面的人的距離反倒越來越遠。

　　而走在前面的初瀾和彥文都很安靜，甚至可以說很享受這樣的過程。大概是太過自然了，直到兩人走出鬼屋也沒分開雙手。

　　“這樣就結束了啊。不過比想象的要有趣呢?！背鯙懳⑿χ驈┪拇钤挘缓蟛抛⒁獾轿罩碾p手，這才害羞地分開。

　　“我、我去買點飲料吧?？傆X得等沐伊出來，看到我們在一起不太妙呢。”彥文尷尬地撓著頭看向飲料店，“丫頭和沐伊要什么？”

　　“我橙汁就可以了。沐伊大概是要牛奶的吧。那么我就先去那邊的長椅上等你。”初瀾指著不遠處的長椅，慢慢踱步過去。

　　樂園的長椅上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有些還正在旁若無人地做出一些親昵動作，初瀾偷偷瞥了幾眼之后就只能低著頭搓手了。

　　“這位女士，你的氣球。”玩偶彎腰將氣球遞給初瀾，“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初瀾探出頭看了看，沐伊還未從鬼屋里出來，而彥文還排在漫長隊伍的末尾，于是點了點頭。

　　“感謝。”玩偶坐下后，迫不及待地摘下頭套，“雖然天氣很涼快了，但穿著這樣一身衣服還是很熱的啊。”

　　是一位英俊的少年，看上去和初瀾的年紀相仿。初瀾想起剛才自己還抱住他的事情，又紅著臉低頭只顧纏氣球的線。

　　“你應該還是高中生吧。剛剛抱住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一個身高比較高的小孩子?！鄙倌隃嘏匦Φ?。

　　初瀾頭埋得更深了，用細若蚊吟的聲音反駁道：“就算我像小孩子也沒什么的吧?！?/p>

　　“嗯，像小孩子一樣可愛呢?！鄙倌暧脦缀醴敢幍男θ菡f道。

　　“沐伊說過，一個男生覺得一個女生既不漂亮，也不聰明的時候才會夸女生可愛的?！背鯙戉街煊行┥鷼獾鼗貞?。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鄙倌瓴[著眼看著遠處城堡上的掛鐘，“五，四，三???”

　　“什么？”初瀾的聲音最終淹沒在巨大的煙花聲中，抬頭見到的是一排拔地而起的彩色煙霧。

　　“這叫日景彩煙，每個月總有幾天會在這個時刻燃放的?！鄙倌陮χ鯙懞暗?。

　　煙花的聲響退去，少年重新戴上了頭套：“好了，熊先生要繼續陪小朋友去玩了。祝既漂亮又聰明的女士玩得愉快?！?/p>

　　“哦，對了?！贝魃项^套的少年有些滑稽地轉過身來面對初瀾，“記得不要向煙花許愿，那樣看上去真的像是小孩子?！?/p>

　　“不會做這么幼稚的事情的啦。”初瀾特別討厭別人把自己當作小孩子。

　　少年停頓了一下，因為頭套的緣故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初瀾只看到他呆呆站在那里既不說話，也不離開。

　　“抱歉，剛才你的反應很像我一個認識的人。稍稍有點懷念呢?！鄙倌耆绱苏f道，然后轉身跑向小孩聚集的地方。

　　“啊，再見。”初瀾招手目送玩偶離開，“總覺得有點奇怪啊，最后都沒有好好道別。”

　　“初瀾，你在跟誰道別啊？彥文那家伙總算識趣地回去了嗎？”沐伊走到了初瀾身邊。

　　“總算排完隊了。”沐伊話音剛落，彥文便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給，這是丫頭的橙汁。這是沐伊同學的牛奶。”

　　“你還沒走啊?！便逡列毖劭戳丝磸┪?，“別指望一瓶牛奶就能收買我。”

　　沐伊一直很討厭彥文，最初的時候是因為覺得彥文害死了姐姐。到現在已經知道那事不能全怪彥文，可始終都放不下對彥文的刁蠻態度。

　　每次見到彥文，沐伊總是惡語相加，這已經變成無法改變的習慣了。

　　直到從游樂園里出來，沐伊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彥文。其實很感謝他給自己買牛奶，很感謝他長久以來對自己的包容，但說不出口。

　　后來的幾天，沐伊也再沒有見到彥文。沐伊原本想在長假結束的禮拜一稍微緩和一下自己長久以來對彥文的態度，但是——

　　早晨六點五十四分，沐伊不回頭看教室后面的鐘也知道初瀾又準時來到了學校。

　　教室里又是一群早到的學生在抄作業，而沐伊則負責給他們提供作業，同時觀察班主任有沒有往教室方向走。

　　一切似乎都和任何一個尋常的周一相同，只是沐伊的心里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安靜一點?！卑嘀魅文弥裰氐闹v義走進教室，后面跟著一位背著書包的少年。

　　“難道是轉學生？”“看起來品學兼優的樣子??？”“不知道容不容易相處呢？”

　　班級里喜愛八卦的女生們開始竊竊私語，而一向是這種話題的沐伊卻覺得違和。那張側臉，總讓沐伊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

　　“這位是從今天開始轉學到我們班的同學?！卑嘀魅握f完，就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名字。

　　少年面向大家，整張臉暴露在大家面前，是很清秀的模樣。少年環視大家，并沒有在誰的臉上多做停留，倒是沐伊驚訝得瞠目結舌。

　　班主任在黑板上劃出一橫，沐伊小聲地在底下念了一聲“夏”。

　　“夏庚同學，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p>

　　“請等一下。”沐伊還未開口，從她身后傳來聲音。初瀾高高舉起了手。

　　老師點頭示意，初瀾瞬間成為全班的焦點。初瀾有些害羞地站起來：“請問，那個，夏庚同學，你是不是熊先生?。俊?/p>

　　“熊先生？林初瀾在胡說什么啊，真是可笑?！便逡烈呀浤苈牭侥切┡恼{侃了。

　　“是的，我長假里有在游樂園做穿戴熊玩偶道具的兼職。這位既聰明又漂亮的女士。”夏庚自然地作答。

　　“看起來會相處得挺好的。那么夏庚就坐在林初瀾的旁邊，還望你們以后互幫互助，共同進步?！卑嘀魅蔚脑拸妷合峦瑢W們的竊竊私語。

　　沐伊心如亂麻，再無心思考慮彥文的事情，甚至連那天老師講課的內容都未聽進去。

　　“唉???”沐伊已經記不得這是今天的第幾次嘆氣了。

　　每次課間，班級里的同學都會聚攏到轉學生身邊，好奇地打聽各種事情，而本來沐伊的態度應該也和她們一樣的。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圍繞在轉學生身邊的同學更是有增無減，連初瀾的座位都被人搶占了。

　　初瀾向沐伊做著手勢，兩個人走到走廊上透氣。

　　“還真的不適應啊。想不到夏庚同學會這么受歡迎啊。”初瀾將上身探出窗外，看起來真的是受不了剛才的擁擠環境。

　　“她們只是對轉學生好奇而已，過幾天就不會這么熱鬧了?！?/p>

　　“不過很奇怪啊。為什么沐伊沒有跟她們一樣纏著夏庚同學呢。我甚至覺得你在刻意疏遠他啊?！背鯙懼毖圆恢M道。

　　“我才沒有疏遠他。”沐伊緊張地反駁道，而后就背對著初瀾呢喃，“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p>

　　沐伊突然覺得耳朵里被塞上了耳機，轉過身見到初瀾將一個耳機塞到她的耳中，然后按下MP3的播放鍵。

　　先是一段前奏，然后以一串空靈的女聲緩緩飄來。

　　“這是琦琳同學唱的哦。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耳熟，可是一直都想不起來。最近才發現她的音樂其實早在同學里流傳了?！?/p>

　　“嗯，我有聽說，她很早以前就在學校附近的酒吧彈吉他了，似乎是和家人鬧翻了，所以自己掙生活費的樣子?！?/p>

　　初瀾閉著眼睛享受音樂，沐伊也就不再多說。今天的云慢慢堆積，說不定晚些時候就會有一場大雨。

　　歌聲溫婉，像是一名樂觀天真的女生唱的，而這樣的感覺很難和現實中的琦琳對應起來。

　　等到一曲終了，初瀾才開口道：“真的很厲害呢。想不到琦琳同學還有這樣的一面。雖然不算是秘密，但也是一般人并不了解的一面呢。

　　“我想，”初瀾直面沐伊，“沐伊說不定也有這樣并不為我所了解的一面，就像我也有事瞞著你一樣。”

　　幾聲巨響傳來，二人望向校門外，原來是一家店新開業，在門口燃放日景彩煙。

　　初瀾突然閉著眼，做許愿狀，還要拉著沐伊一起許愿，然后理所當然地被沐伊敲頭。

　　“不要向日景彩煙許愿啊。那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嗯，那確實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啊?！背鯙懖幌衿綍r被敲頭后辯解，反倒是展露出笑顏。

　　沐伊恍惚著熬過了下午。等到放學的鈴聲響起，沐伊就像斷線的木偶一般徹底癱倒在桌子上。

　　“那么我還有事，先回家了，明天聊?！毕母Y貌地向那些女生告別，才不過一天時間，他就已經和那些女生很熟絡了。

　　“啊，等等?！背鯙懴胍凶〖磳⒆叱鲂ｉT的夏庚，卻被班長逮住。

　　“林初瀾同學，今天是你負責擦黑板，可不要想逃?！卑嚅L就像拖著一只兔子一樣，把身材矮小的初瀾拖回教室。

　　沐伊疲倦地從座位上站起，拿著掃把不住地嘆氣，渾身散發著低氣壓的氣氛。

　　初瀾一面擦著黑板一面擔憂地看著外面，沐伊順著初瀾的視線看向窗外。烏云密布的天空，大概很快就要下雨了。

　　果然，當初瀾擦完黑板，就開始下起綿綿細雨了。

　　先是一滴滴的雨滴，雨滴很快連成雨絲，雨絲連成雨簾，連綿不絕的雨簾變成傾盆大雨。

　　背著書包的初瀾拿著雨傘站在屋檐下，茫然地望天。

　　“初瀾，怎么不回家??？”女生們隨口問了問，甚至也沒有停下腳步就撐起傘走入雨中。

　　“沐伊，你知道夏庚同學的家嗎？”當沐伊走到初瀾身邊時，初瀾如此說道，“他今天說過，還沒有買過雨傘，結果今天還下雨?！?/p>

　　“總會有辦法的。沒必要擔心那些男生的。就算真的淋一場雨也不會有事的?！?/p>

　　“不行?！背鯙憣⒂陚闳脬逡翍阎?，“沐伊一定知道夏庚回家的路吧。麻煩你給他送傘吧?！?/p>

　　“我才不知道他回家的路呢?！便逡量谑切姆堑亟妻q道，眼睛卻一直盯著并非她家的方向。

　　“總之，快去啦?！背鯙憣逡镣迫胗曛校皇菗伍_雨傘的小小間隔，沐伊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沾濕了。

　　“沐伊你其實也很擔心的吧。一直都看著那個方向?！背鯙懳⑿χ?。

　　“還真是什么事都瞞不了你啊?！便逡劣X得初瀾的這種敏銳的洞察力和姐姐很像，這也是她將初瀾視為重要朋友的原因之一。

　　“總之，先追上去吧。無論想說什么，無論想傳達什么，都要先見面才可以啊?！?/p>

　　被初瀾的話鼓勵著，沐伊慢慢走入雨中。雖然開始的步伐還稍顯猶豫，但漸漸變得堅定，后來甚至開始快走起來。

　　沐伊確實很擔心，他初中的時候可是曾經因為淋了一場雨而高燒不退的。而且除了擔心，沐伊也有很多話想問他。

　　初瀾繼續站在屋檐下，微笑轉變為苦笑：“還真是失敗呢，沒有多帶一把傘，現在只能等雨停了?！?/p>

　　“那個，”敲門聲從初瀾背后傳來，是一位未曾謀面的女生敲著初瀾所在教室的門，在初瀾轉身后開口道，“你是三班的同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