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生活中卑微的小人物像肩掛勛章的勇士,威武的排成一排,帶著虛假的氣勢,穿過酒店來到倉庫,彼此勾肩搭背,神態其樂融融:“我們為國王殿下做了一件好事?!彼麄兊难壑虚W出這樣的光彩。一生的委曲求全,一生的不如人意全部在此刻獲得平反,使佝僂的人理直氣壯,氣勢洶洶:失意者紅光滿面,喜笑顏開,激進者志得意滿,春風滿面。誰能令他們開開眼,播散虛榮的表象,用正常的眼睛觀看:被他們扭著手腳抬起來的是個手無寸鐵的孩子,他渾身的骨頭都要被折斷了,痛苦的臉色蒼白。而不是一只吃人的恐懼怪獸,露出青面獠牙,甩動一根又粗又長的綠尾巴。
地下室的門打開之后小霍塔被押送者們像麻袋一樣毫不手軟的扔了進去,他們輪流看了一眼他痛苦扭動的身體,滿意的將門鎖上。一個人自告奮勇的守在門口,其余的人興高采烈的回到就長上去,為他們的壯舉干杯慶祝。
小霍塔稍稍舒展了他的四肢,立刻感到針扎般的疼痛傳遍全身,他的腰上顯出幾道長長的淤青,腦袋昏昏沉沉,喉嚨像被扼住一般呼吸困難。他忍著疼痛摸到一張潮濕的草席,艱難的躺了上去,一邊流淚一邊哀嘆自己的不幸。地下室里沒有窗戶,也沒有點著的蠟燭,他像在黑夜中漫游般的恐慌和無助,他想動動肩膀,但疼痛令他放棄了。
他只有十三歲,身體發育的也不好,沒有力氣,平時連一只裝了一杯水的木桶也拎不起。他的母親靠給窮人們縫制襯衣,制作氈帽養家,他的父親死于三十五歲時的海難,身后沒留下一丁點財產。霍塔從小就游來蕩去,沒有憂愁,也沒有嚴苛的家教限制他的行為。但他并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流氓,他對知識有極高的渴求,經常躲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樹上透過窗口,聆聽里面的朗朗書聲。這整齊的朗讀聲激發了他心中深埋的暗涌,同時也加重了他目空一切的習性。“少年的心中生出了戾氣,外界的浮華生活加重了這種戾氣?!?/p>
即使他行為上乖張反常,舉止上目空一切,對浮華的事物流露出強烈的渴望,也不能因此就判定他是個惡劣的虛榮鬼。他的舉止不含惡意,只想使自己顯得高高在上,而并不為此目的打壓其它的生靈。他平時穿著雖也破舊但依舊時髦的衣服,發型也隨著變化的風氣不斷的變化著,他的母親一生操勞辛苦的想攢份家業可總是未能得償所愿,她任她的兒子自由發展,自己一頭扎進苦海,再也不出來。
他無法分辨時間,在疼痛逐漸緩解,眼睛適應黑暗之后撲在門上,朝外做著無力的懇求:“你們可以搜我的身,證明我沒有偷錢!叫警察來!讓他們公事公辦,他們要是說我偷了錢讓他們墻壁我好啦!長毛鬼!我們的帳一筆勾銷好啦!我不向你討債了,你們把我放了吧!”
酒店里正瘋狂的載歌載舞,他們興奮的滿臉通紅,對迎面而來的人毫不吝嗇的說著恭維話。老板娘快活的穿行其間,給每一只伸出來的空酒杯斟滿酒,嬉笑的臉上掛著淫蕩。負責第一輪看守的是那個騎在霍塔腰上,并在他后腦勺打了一巴掌的老頭子。他低著頭靠在門,剛剛劇烈運動消耗了他的體力,使他一動不動的進入了無知無覺的夢境。
夢中盡是一些丑惡現實的延續,身下的草席又濕又冷使他渾身哆嗦著醒來。他不知道這是哪一天,因為沒有人來告訴他,醉態百出的人們跌跌撞撞的離開了小酒店,又老又丑的老板娘趴在油漬布滿的柜臺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词厮睦项^子帶著夢中般的遲鈍搖搖晃晃的往家里走去,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做了什么,那雙空洞的眼睛喪失了對一切的分辨。
顯然小霍塔被人遺忘了,他不久前遭到了一通泄憤性質的凌辱,眼下又被鎖在不見亮光,陰冷潮濕的地下室。他心中忿恨難耐,雙拳緊握撐在太陽穴上,口中喃喃自語,發泄他心中的仇恨。他仇恨天底下所有的工人,他們低俗,嗜酒,沒有頭腦,目不識丁,他們長了一雙又紅又粗熊掌般的大手,除了掄鐵錘和掄拳頭外百無一用。他們是自甘墮落的階層,呼吸著濁臭也散發出濁臭,擱在哪里都無所作為,他們以為自己是社會這旋轉齒輪上的零件,然而他們不過是車輪行駛時濺起的微不足道的泥漿,是活該被拋棄的愣頭青。
他仇恨天底下所有的屠夫,他們粗俗,大嗓門啞嗓子,滿身肥肉,臉膛又寬且充滿油垢,一件沾血惡臭的圍裙從不離身。他們鐘愛飛短流長的給一個人添上幾句荒唐的經歷,一看見婦女們走在街上搖擺不定的屁股就又笑又淫穢的眨眼,腦中只有輕薄的念頭。用又粗又短沾滿油垢的手指捻著山羊似的小胡子,樂于欣賞自己社會觀察家的身份。
他尤其仇恨天底下所有的大學生!他們長著一張什么樣的臉??!又扁又黑,鼻子要么太長要么太短,嘴唇上留著泛青的胡髭,臉頰上長滿青春期的膿包,還裝模作樣的戴了副鑲邊眼鏡,此次證明自己博覽群書!天生一副蠢相,是總想依附別人的勢利鬼,偏要穿著熨的筆挺的套裝,發表既偏激又淺薄的議論。世界命運如何!一個人如何在夢中經歷了宇宙形成的過程!不平等條約!最新發明的機械假肢!貧富差距和不公正的判決!酷愛分析,面對任何事物都得說上幾句自己的“真知灼見”,其實不是空泛無用,就是拾人牙慧。最可恨的是他們隨時表現出自以為是的派頭,就像他們把握著世界的命脈,正站在巔峰的位置俯瞰一切,指揮一切!
還有天底下所有的女人!
不管他們像他的母親,沒有思想,鼠目寸光,像只拱土的蚯蚓默默無聞,還是像小酒店的老板娘,心腸歹毒,貪婪自私,掂量每個人的錢袋,然后用卑劣的手段一一奪來盡歸己用。她們都得被壘成臺階讓人踩踏,發不出聲音,也不懂得反抗。
在他氣的眼含熱淚幾乎要痛不欲生的大哭起來時有人推開了門,邁著輕輕的腳步走到他身邊。小霍塔驚詫萬分,他從未見到過這個容光煥發的小男孩,他看上去稚嫩純潔,不過七歲上下,雙目卻含帶光芒,仿佛一片燃燒的原野。他穿了件潔白的小短衫,褲子露出小腿,那兩條小腿又白又柔軟,腳上套了雙黑色小皮鞋。他抱著一本紅皮封面的書不慌不忙的挨著他坐在草席上,友善的用細嫩的小臉撫摸著他瘦弱的肩膀,眼神突然充滿愛憐:“可憐的小霍塔。”他的聲音又軟又輕柔,像一根在風中舞蹈的潔白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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