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廣場

——這城內的聲音，由人造出來，自然由人消受。

坐公交車去市中心，本來20分鐘的路程，因為市內修地鐵堵車整整花去一個小時。計劃到達中心廣場，公交車便在中心北廣場停滯不前，于是，在車內急聲，煩聲，罵聲中，窗外中心廣場的趣事一覽無遺。

中心廣場上人群密密麻麻，那人可真是多啊，擠來擠去看熱鬧。被人群包圍的是一出自唱自演的好戲，穿了大紅衣服、挽著高發髻的女人站在人群中間，享受著眾星捧月的艷羨目光，她昂起驕傲的頭顱，甩開稍顯柤壯的臂膀，那臃腫寬闊的身姿配合著臂膀扭動，從走形的體態中仍可窺見當年的優雅窈窕。那女人有板有眼，引吭高唱，唱的是粵劇名曲《帝女花》。一旁站著大老爺們、大媽們圍了三層來聽戲，配戲的是個唯唯諾諾、羞羞怯怯的年輕姑娘，她清秀的面容和靚麗的身段并沒有給她加分，都讓那不忸怩的女人奪了光彩去。我仔細一瞧，這一出好戲，竟連個伴奏的高胡或雙皮鼓都沒有，單憑中年婦人并不精彩的獻唱，也能辦個小型演唱會。這老城的人，真是給足了自家人面子。

我想起小時候長安城內，每每逢上紅白喜喪之事，東家便會請了自樂班大唱三天秦腔，有時東家主人一高興，便會搶了主角的臺，上去獻唱兩曲，鬧得臺下一篇喜氣騰騰。一到長安城的傍晚，秦腔自樂班便擂著大鼓，扯著大嗓，揮著二胡弦子，在城墻根下，雄赳赳地開唱了。

這城內的聲音，由人造出來，自然由人消受。

往廣場里面繞，有趣的事更是多。周末的半晌午，怎能少得了廣場舞。大媽大爺成雙成對，大爺們梳著沒有額前頭發的大奔頭，或頂著剛剛打理過的锃光瓦亮的氣質光頭，穿著休閑T恤，大筒褲，配合著身旁的女伴。大媽們腳蹬矮跟鞋，穿著大擺繡花邊的大長裙，露出盡管不白嫩但依然輕盈的小腿，來來回回交叉穿梭，步履輕盈，妙不可言。這讓還有幾年青春可供揮霍的我憤憤的羨慕。我剛來南方的那年，回家將我在南方的休閑廣場上看到的國標舞情景講給媽聽，她驚得不可置信，自慚形穢地說道：咱們這的人就知道扭大秧歌，扭來扭去都扭成北**了，還是人家南方人浪漫，就跟美國電影里一樣。

我哈哈一笑，媽，大秧歌還是要扭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可得一代代弘揚啊。

廣場上也不全是美國電影一樣的浪漫。比如那些賣神奇功效特制藥商販。常常推著自制小推車，掛著“藥中之王”“失眠特效”“痔瘡 牙痛一概不復發”的招牌，用簡易的擴音喇叭，機械地地重復著口號或者商品名字，兜售著一包包看起來如中草藥一般的藥材。有時索性拖著一個行李箱，往廣場綠化帶的水泥圍臺上那么一坐，箱子一打開，刺眼的口號和奪目的招牌便映入眼簾，小本生意，就這么輕易地開張了。

在老城區的休閑場所，人與電動車同是一道風景。密集的電動車便少不了看管電單車的生意人，以及給電動車自行車充電打氣的精明商人。大多數時候，看管電單車的人坐在座位上從早到晚的收錢，一塊，兩塊，給卡，找錢。與其他城市所不同的是，在熱鬧的老城區的休閑場所，負責看管休閑者座騎的從來不是退休的大爺或大媽，幾乎都是那些年富力強的精壯小伙。南寧的電動車可真是多啊，裝載電動車的地上或地下倉庫，密如蟻群，蔚為壯觀。也只有精壯的小伙子，才能有可比千里眼順風耳的本事，負責千人大軍座騎的安全吧。

公交車終于啟動了，從北廣場踱著慢步子移到了南廣場，又停了下來。我又打探了一番南廣場的風景。似乎南廣場沒那么熱鬧，有悠閑自若結了小陣營在下象棋的老伙計，有推著嬰兒車左顧右盼似乎在找尋丈夫的少婦，有一路上喋喋不休和同伴盡興聊天的老阿姨，有不聽奶奶勸阻手舞足蹈興奮不已的小猴孩，還有這無人不曉、無人不知的廣場，承載了一整個城的人的秘密，誰都登門拜訪過，誰都不打招呼的走掉，只有它吧，從不掉淚和歡喜，就這么一直坐著等全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