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彥文這個名字,據說是他那讀過私塾的外公取的名字。澹川小時候時常遇上彥文在他耳邊絮叨這件事。
據說是彥文小時候抓周時徑直抓著一支毛筆,死死不肯松手。外公便捋著胡須,高興地替他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之所以是“據說”,是因為彥文的外公早在彥文和澹川記事之前就患急病離世了。
澹川的媽媽偶爾也會談起那位老人的事情,畢竟在澹川和彥文出生前,兩家就是鄰居了。
但她卻不記得抓周的事情,所以澹川一直都覺得抓周的事情是彥文在信口開河。
彥文并沒有按照他外公期待的樣子成長,至少在父母和澹川眼里是這樣的。
幼兒園時期的澹川特別容易犯困,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午睡時一旦沾上枕頭就能進入夢鄉。
彥文卻總是在床上輾轉反側,從蹬翻被子到挖墻上的水泥,被老師提著衣領拉起來也不哭,硬生生地挨幾下打,然后依舊我行我素。
小學時,性格軟弱的澹川總是被同班同學欺負,被欺負之后又總是哭,同學覺得他像女孩子一樣,就更加變本加厲。
那時候彥文就會帶著他的那一幫小伙伴出現,和欺負澹川的同學打群架。澹川雖然總是嘴硬不承認,但心底還是很感謝彥文的。
每次當彥文和澹川拖著一身傷并肩回家的時候,雙方的家長總認為是彥文欺負了澹川。
彥文也不否認,每次都裝出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向澹川鞠躬道歉,卻在彎腰之后偷笑。
初中的時候,澹川是班級里的優等生,彥文則是差生,卻關系好得如同兄弟。
澹川不止一次地問過彥文,為什么不認真學習。彥文也總是不厭其煩地重復一個答案——因為我要做比學習更有意義的事情。
彥文自己其實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比學習更有意義,可澹川覺得彥文知道。
寧可趴在因為一無所知而只寫了名字的空白卷子上睡覺,也不會去作弊;
會把滿是痞氣的男生揍得鼻青臉腫,卻從來不去欺負那些弱不禁風的優等生;
會勒緊褲腰帶來節省伙食費去游戲廳打電動,在花完錢后便立即出來,從來沒有向父母討過多余的錢,也從未逃課去打電動;
值日生忘記扔垃圾的塑料桶第二天總會被發現被套上了全新的空垃圾袋,而清晨的教室里只有詫異的值日生與打瞌睡的彥文???
澹川很懷念那時候的不僅只是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彥文,可是能做的也只是懷念而已。
如果后來沒有遇見那件事,澹川也許不會一直都是老師眼中的模范生,而彥文也許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四處玩弄女生感情的模樣。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啊。不然,王澹川同學也不會露出這么遺憾的表情了。”放學后,彥文趴在五班教室的窗臺上朝著摯友傻笑。
“如果真有如果的話,你一定是希望這世上再沒有考試和作業了吧。”澹川調侃道。
“說真的,你是在為什么事情煩惱啊?需要兄弟我幫忙嗎?我可是能夠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男人。”彥文擺出真的向肋下插刀的滑稽動作。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澹川用眼神向彥文示意,有人來找他了。
彥文轉身,看到一男一女。男生是常常與他一同打籃球的低年級學弟,女生則是他的那名“前女友”。
澹川則眼神復雜地凝視著彥文的背影,許久之后才變為了平常的眼神。
“即便是有些不同了,但彥文始終還是彥文啊。”澹川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
澹川覺得自己是有些嫉妒彥文的。
彥文將視線從拐過轉角的摯友身上轉回到面前的女生身上:“還有什么事情嗎?趙琦琳同學。”
琦琳的眼角還有些紅腫,顯然是哭了很久,但她還是緊緊抓著衣角強行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我是來表明我的態度的。”
帶她來找彥文的男生很識趣地離開了,狹長的走廊里不斷走過三五成群的同學,卻都是趕著回家,無人關注他們二人。
“哦。”彥文心不在焉地靠在墻上,頻頻低首看腕上手表的讀數:“麻煩您快一些。我趕時間。”
“無論你是真的曾經愛過我,還是一直以來都只把我當作她的替身。我只想告訴你,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的,你不要想甩掉我!”
“哦,我知道了。”彥文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淡定地離開了現場。
遙望著彥文漸行漸遠的背影,琦琳終究還是崩潰了,雙腿一軟地跪坐在地板上,不斷在口中重復著:“我不會放棄的,絕對不會。”
琦琳在淚眼婆娑的視線里看到一雙停在自己面前的粉色帆布鞋,抬起頭來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那名少女怯生生地拿出餐巾紙遞給琦琳:“不要再哭了。”
琦琳再幾乎就要碰到餐巾紙的時候想起,面前的女生正是那天操場上被彥文摟在懷中的女孩,于是憤然起身離開。
“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尤其是你的。”琦琳最后在初瀾的耳邊如此說道。
同時,誰都沒有注意到,走過拐角后的彥文躲在陰影里嘆氣:“對不起,琦琳。是我辜負了你。”
分手后第十天,正好是周末。彥文在早晨醒來時就滿身的疲倦。戒得斷感情,卻戒不斷習慣,彥文討厭自己的習慣。
“阿姨,早上好。”還穿著睡衣的彥文自然地穿過走廊,敲開了鄰居家的門。
“小文啊,今天來的有點早啊。等一等啊,面條馬上就好了。”穿著圍裙的中年婦女在開門后連忙又奔回了廚房。
彥文揉著睡眼穿堂過室,繞過坐在沙發上看報的中年男子和正用毛巾擦臉的澹川。
彥文的父母長期在外出差,雖然總是會準時把多到用不完的生活費寄回家里,但從來都不會準時回家,所以彥文就經常會被王家照顧。
“還沒有和那個人和好嗎?如果感覺惋惜的話,就去誠摯地道歉;如果無法挽回了,就盡力放下吧。”阿姨出謀劃策道。
彥文藏不住事,在學校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已經是極限了,自然是瞞不住王家人。
“嗯。”彥文抬起頭看著桌對面的澹川。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彥文相信他一直都在擔心著自己。
彥文小時候曾經很討厭澹川。那時候,彥文整天在外面爬樹,每天都把自己整得臟兮兮的;而澹川每天都窩在家里讀書,儼然是乖孩子。
于是澹川成為了鄰居們夸贊的好孩子,彥文則被家長們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帶壞了自家的孩子。
彥文曾經把澹川的書扔到樹上,然后看著不會爬樹的澹川在樹底下焦急慌忙的樣子。
后來,彥文總是會看到澹川一個人爬樹,然后一次次地從樹上摔到地上。
初中的時候,偶爾會有白天晴空萬里,在臨近放學時卻開始下雨的天氣,澹川總是會把自己的傘借給別人,然后和彥文拼傘。
別人很奇怪為什么彥文會和澹川成為朋友,而彥文覺得不僅是因為鄰居,還因為澹川對別人很真誠,對自己很嚴格。
彥文自覺對自己太過放松,同時因為不擅長和人交流,所以也做不到真誠地對待別人。
而且彥文前幾天還因為遷怒于他而動手打了他,但他仍然能做到真誠地替他擔心。
回過神來的彥文只見到一根筷子在自己眼前搖晃,筷子的主人坐在對面重重地嘆氣:“琦琳不是還放不下嗎?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有什么需要擔心的嗎?”彥文含著面條說道。
彥文感覺自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可到底只是感覺,因而欲言而止。
“樓底下有一個穿著你們學校校服的女生,是來找你們的嗎?”阿姨從窗臺向下望去,然后轉過身來詢問二人。
身材嬌小的女生呆呆地站在樓底下,眼神在整棟樓上流轉,直到和彥文的視線相撞才展露出欣喜的神色。
“丫頭,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的?”彥文撓著頭皮問道,同時四下探看是不是有沐伊的蹤跡。
“你說過欠我三個人情吧。”初瀾神色莊重地質問道,手里緊握著那枚紅豆骰子。
“啊,嗯。你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彥文抬起頭,見到澹川正趴在窗臺上一臉壞笑。
“我希望你能夠和琦琳復合。”初瀾向前邁出一步,臉幾乎就要貼到彥文的臉上。
彥文嚇了一跳地后退一步:“啊?我沒有聽錯吧。你為什么會拜托我這種事啊?”
“因為,因為琦琳同學最近總是獨自躲在沒人的地方哭。我想,那是因為彥文同學和她分手了吧。所以???”
“打住。”彥文無奈地耷拉著肩膀,“丫頭,你沒談過戀愛吧。”
未等一臉呆滯的初瀾回復,彥文就兩手插兜地走向小區門口,然后回頭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初瀾搭話道:“陪我走一段路吧。”
初瀾不緊不慢地跟在彥文身后。盛夏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初瀾便走到彥文的背后。由于身高差,這樣剛好能遮住陽光。
二人停在一家路邊的甜品店。彥文請客給初瀾買了一個圓筒冰激凌,自己則只是看著初瀾吃。
“所謂戀情,是需要兩情相悅的。如果明明不喜歡了卻還要在一起,那么對于雙方而言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這樣還是及早分開為好。”
“可是,琦琳她真的很傷心的樣子。”初瀾嘴角粘著奶油說道。
“每個人都有她自己必須要走的路,別人是幫不了她的,更多時候只是在好心辦壞事而已。”彥文有些傷感地說道。
“好深奧的樣子。”初瀾看著彥文,“真看不出彥文同學原來懂這么多。”
彥文從口袋里拿出餐巾紙,擦拭初瀾嘴角的奶油:“這些話都是別人告訴我的,也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對了。”初瀾從口袋里拿出錢要遞給彥文,卻被彥文推了回去。
“這個冰激凌算我送你的。放心,這不算還人情,我還是欠你三個。”
“那樣的話,”初瀾猶豫著把錢重新放回口袋,“我想知道你當初和琦琳同學的過去。”
“這可是很長的故事呢。”彥文在腦海里突然閃過沐伊的樣子,“我勸你還是回去問李沐伊同學比較好。”
彥文轉身走回小區,而此時,原本一直在行道樹旁偷看的某人被另一人拖到彥文看不到的陰影里。
“放下吧,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呢?”澹川強硬地抓著琦琳的手腕。
“他和那個女生真的是在談戀愛嗎?”琦琳甩開澹川的手,絲毫沒有在意已經被抓得紅腫的手腕。
“我想不是???”澹川話音未落,琦琳便自顧自地跑開了。
“不行。”當初瀾向沐伊提出想要了解彥文的事情,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低落的初瀾在長椅上蜷縮成一團,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貓咪。沐伊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面前的噴泉池。
原本是值得紀念的初瀾第一次邀請她,沐伊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挑了許久的衣服,卻不料是為了那個人的事情。
沐伊長嘆一聲低下頭去,見到正在自己腳下穿行的小狗,于是被嚇得起身。小狗也因此疾馳跑入遠處的叢林里。
“小旺。”一名男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沐伊身前,無奈地望向小狗跑遠的方向,稍微歇了歇就又跑了起來。
初瀾拉了拉仍然愣在原地的沐伊的衣角:“沐伊,我們也去追小狗吧。”
沐伊一反常態地被初瀾拉著跑起來,而不是如同以往地跑在前面。沐伊沒有告訴初瀾,自己對狗過敏。
三人先后跑到馬路邊,小狗沿著人行橫道跑到了馬路的中央,而對面的汽車也開始發動了。
男生想要跑向小狗,卻被初瀾抓住了手臂,搖著頭將他拖回人行道上。
小狗在川流不息的車流里四處跑動,有驚無險地躲避著飛馳的車輪,直到車流停下。
小狗重新跑回主人身邊,那男生愛憐地摸著小狗的頭,然后向遠遠站在一旁的沐伊道歉后便離開了。
松懈下來的初瀾坐在人行道旁的草坪上,向著遠去的男生和小狗擺手。
“為什么不讓他也跑到人行橫道上啊?”沐伊坐到了初瀾的身旁。
“因為人會有危險的。雖然小狗它很危險,但相比而言,還是一心只關心小狗的主人會更危險的。要相信小狗它能自己化險為夷的。”
“自己化險為夷嗎?”沐伊看著身旁一臉單純的初瀾,不禁傻笑起來,“說的也是。初瀾就像那條胡亂沖撞的小狗一樣呢。”
初瀾嘟著嘴生氣地看向沐伊:“沐伊才是小狗呢。”
沐伊一直笑了很久,直笑到初瀾幾乎就要真的生氣了,才像往常安撫初瀾一樣摸著她的頭頂:“那么你想知道彥文過去的什么事情呢?”
“真的?你愿意告訴我了?”初瀾因為激動而忘記了被摸頭這種行為讓自己看著更像小狗。
也許,將一切都告訴初瀾,讓她自己去選擇,這才是最好的選擇。沐伊這樣想著,便點著頭接受初瀾一臉期待的表情。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那時李家與葉家,王家是住在同一層的鄰居。李家有兩個女孩,而葉家和王家各有一個男孩。
李家姐姐比另外三人年長一歲,所以久而久之,那兩個男孩也把她當成了姐姐。
葉家男孩貪玩,總是在外闖禍,有時是砸破了哪家的玻璃,有時又是拔了誰家自行車的氣門芯。
男孩誰也不服,因而跟別人的關系也都不是很好,唯獨就是特別粘李家的姐姐。
每次葉家的外公外婆帶著小男孩去別家道歉的時候,男孩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
但如果是李家姐姐帶著他去道歉,男孩倒是會露出真誠懺悔的表情。大概男孩是不希望姐姐難堪吧。
男孩的外婆還在世的時候,總是調侃著要把自家這個讓人不省心的孩子托付給李家姐姐,而姐姐每次也都是微笑著不作回應。
姐姐喜歡讀書,所以總是三天兩頭往圖書館跑,然后就時常會在那里遇見王家的男孩。
妹妹不喜歡那個男孩,因為在妹妹的印象里,男孩就該是葉家的那樣:整日闖禍,但是卻莫名地給人一種值得依靠的感覺。
姐姐卻不這么覺得。她總是說,男生認真讀書的側臉是最帥的。
妹妹一直都搞不懂姐姐的想法,但因為憧憬姐姐,所以也開始常常往圖書館跑。
圖書館總是開著空調的,所以特別舒服,因而其實并不喜歡讀書的妹妹經常會趴在圖書館的桌子上睡午覺。
有時妹妹會獨自睡過頭,而其中有一次,妹妹是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孩搖醒的。
那女孩說她叫趙琦琳,那天來探望她做圖書管理員的姐姐,然后剛好碰上睡過頭的妹妹。
也許是因為那女孩搖醒她的方式特別像姐姐會對她做的那樣,亦或是她長得真的有些像姐姐,妹妹在恍惚間險些將琦琳認成姐姐。
后來,姐姐在一次幫葉家男孩撿籃球的過程中,不慎跑到了馬路上,同時正巧有一輛貨車經過???
大家花了很長的時間從那次事故的陰影里走出來,但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后遺癥。
父母搬離了原本的住所,因為周圍的環境總會讓他們聯想到過世的女兒;
妹妹從那以后不再梳妝打扮,因為一旦打扮就會從鏡子里見到姐姐的模樣;
王家男孩越發頻繁地出入圖書館,不知是想用閱讀逃避現實,還是在圖書館等著永遠都不會再來讀書的姐姐;
葉家男孩似乎真的是很喜歡姐姐,日后找的女朋友們身上都有姐姐的影子,包括這位趙琦琳,但畢竟都不是姐姐,所以戀情也總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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