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軍校第三分校,成立于江西省會昌縣西江鎮,畢業學生好幾萬,抗日戰爭后遷走后,原校址上建現在的西江中學。
我小學的成績,還算不錯,略微記得,小考那年,數學99分,列全鄉第一,總分176分,據說是全鄉第二名。
小學時,五年級的兩位老師,都是“自己人”,語文老師王德芳,數學老師王興潔,都是我同宗共祠的親人,由此,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在小學里順風順水,順利地跨入了中學的大門。
然而,后來很不幸,我的兩位老師,皆英年早逝,在我讀中學的某一年,一位身患肺結核,一位在家中挖井,井壁坍塌而亡,先后地離開了人世。
我學習的根斷了,魂散了,前路變得更加縹渺未卜,冥冥之中,一切似乎皆有定數。
1983年之秋,是一道分水嶺,我結束了小學學業,從河背小學跨入了西江中學,開始了初中學習生涯,那年,我虛歲12歲。
那時的西江中學,條件異常艱苦,學校是建在一座陰森破敗的老祠堂里。祠堂外面,雜草叢生。祠堂四周,加蓋了四嶂兩層磚房,烏黑的瓦,斑駁的白灰墻,比祠堂稍好一些,也好不了多少。
教室樓面是木板做的,人踩在上面,“咣當!咣當”直響,還伴有輕微震動,有些嚇人。
走廊圍欄也是大條木頭做的,樣子笨拙又難看,被頑皮的學生們終日摸來摸去,摸得光溜溜的,像抹了層油。
學校的宿舍,就是祠堂的堂屋,設在祠堂大堂的旁側,墻壁原是白的,現在黯淡成了什么顏色,沒發形容。地面是墨黑一片,一年四季濕漉漉的,沒法下腳。
房間里,除了雙層木架子床,空然無物。木架子床上密密麻麻的,有不少小蟲眼,那可是臭蟲洞,里頭隱藏了不少臭蟲。每到夜深人靜,學生酣睡之時,臭蟲便會溜出來“吸血”。第二天清晨,學生個個叫苦不迭,身上冒起了一個個紅疙瘩,又癢又痛的,卻都還搞不清楚緣由。
所謂的“食堂”,堪稱糟糕,準確一點,是糟糕透頂。沒有廚師,沒有菜肴,沒有米飯,只有幾口燉飯的的大鐵鍋,銹跡斑斑的。
學生們用鐵口盅下點米,上面加點水。兩個學生代表到每個寢室收攏一塊,再用抬飯器抬至廚房,交給食堂里的工人師傅們。工人師傅把一個個口盅匯集,放置在木板做的大蒸飯器上。時候一到,往大灶膛里胡亂塞滿一頓干柴,隨后點燃木柴,就是了。
每當下課鈴“叮當——”一響起,學生們百米賽跑一般往宿舍里趕,他們早餓壞了,那個年代,除了米飯,再沒有任何食物。
學生代表早把飯抬回來了,大家手忙腳亂一陣,找回了自己的口盅。一看那飯,稻花鄉里說瘋年,聽取罵聲一片,個個都在罵娘!那飯要么稀爛一團,要么蒙上一層“釘子色”(鐵繡色,大約是蒸飯器上有鐵釘,繡水下滴,落在飯里所致),要么味道怪怪的,不是蟑螂味,就是火燒味,或是水浸味。
發火歸發火,飯總得吃的。食堂里不炒菜,一般要學生自帶。學生帶來的菜,為了儲存方便,大部分是些“干貨”,梅干菜是主打產品。梅干菜又黑又硬,干巴巴的難于下咽,里頭也沒有什么肉片,那年月,我們幾乎成了“素食動物”,吃的是草,擠的是奶。
洗澡也沒有熱水,我們也有“好辦法”,干脆一周(五天)不洗,節約用水,或中途溜回家去,“大掃除”一番,洗澡連帶換衣服,順便也開開齋,在家里揩點油腥,吃頓飽飯。臨走,順手帶點零食或新鮮菜品,然后,飛鳥一般急匆匆返校。
冬天的早上,冷得瑟瑟發抖。天剛蒙蒙亮,尖利的哨音急切響起,學校大操場上,體育老師領著全校學生一邊高呼口號,一邊急行軍跑步。跑完之后,大汗淋漓,我們三五成群來到校門口小河旁(這里可沒有小芳),面對霧氣騰騰的河面,硬著頭皮,用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刷刷牙、洗把臉。
那年頭,因為用水不便,衛生條件不佳,許多學生身患疥瘡之疾。疥瘡奇癢難忍,頑固難治,且傳染性極強。我身上的疥瘡,患了一年多,求醫用藥無數,想盡辦法,天天洗澡時抓爛皮肉,死命擠出血水,再涂上藥膏,如此反復一個多月,最后才勉強治好,至今想來,實在是心有余悸。
艱苦的條件,高昂的士氣,優良的學風,森嚴的風紀,這一切與當年的“黃埔軍校”頗為相似。
后來,某一天,我意外地得知,原來,我的母校,簡陋的西江中學,竟然當真是昔日的鐵血黃埔,屬于黃埔軍校第三分校,它是在抗日戰爭后遷走的,在原址上建起了西江中學。
西江中學確實有一股鐵血“黃埔”的英雄氣概。這里的老師就是我們的教官。早上,起床有人催,早課號令森嚴,猶如軍訓,“教官”英武,學生頑強,隊伍整齊劃一,口號響徹青云。
那時的晨訓,非常嚴格,風雨無阻,如無特殊情況,教師、學生一律不得無故缺席,否則將追究相關領導的責任。
每周一下午,有一堂班會課。所謂的“班會課”,不如說是一堂“政治思想課”,主要議題是批評與自我批評,要是碰上嚴厲刻板的班主任,其氣氛之壓抑,與法庭沒有差別。
我初二(直到初三)的班主任叫許桂生,他是個英語老師。此人不茍言笑,短寸平頭,面容冷峻,目光犀利,讓人望而生畏。
許老師帶讀英語單詞時,不看學生,眼睛略微抬起,緊盯著前方的天花板,面色木然,沒有一絲笑容,光嘴唇在噏動,微微上翹著,往外發出一陣陣低沉的聲音———“monika!Monika!Monika!”(擬音)
此公有幾大特點,一、愛偵探秘密,善于搜集情報,二、班會整飭,嚴厲無情。我有好幾次被他罵得體無完膚,淚如雨下,嚇得個膽戰心驚,魂飛魄散。
我的“事”,其實都是些雞毛小事,比如吃飯速度慢了,走路動作慢了,說話語速慢了,那時因我學習稍好,班干部看見了,便有些不爽了,給我羅織一條罪名——“生活散漫!”,時常上告到老師處了。
我們的數學老師叫王文桐,我們簡稱其為“文桐老師”,此人生性幽默,風趣,用現在時髦的話講,叫做“搞笑”。文桐老師確有幾分周星馳的味道,在他的數學課上,我經常會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幾聲,這一笑,壞了!整個課堂秩序被打亂,結果班會課上,又經常會被扣上一條“罪名”——“打岔!干擾老師上課!”
那兩年的班會課把我嚇個半死,其結果導致初三中考,一向穩居總分年級前十位的我,最后暴出個大冷門,全校考上十幾人,我卻意外落榜。
那年中考,我語文100分,數學38分,很明顯,嘻嘻哈哈的數學課,被笑壞了。
說起笑聲,總會想起文桐老師,電光火石一般。文桐老師身材高大,四方臉,頭大渾圓,平頭發短。
第一次上課,他手持書夾,搖搖晃晃走進教室,教室后面便響起了笑聲,有幾個留級學生開始小聲議論,其中有一個是王玉龍,他笑著說:“哈哈!文桐老師!”,顯然,他們很熟。
果然,文桐老師的“笑星天賦”釋放了出來,他放下書夾,手舞腳蹈,開始表演起來,連連向我們訓話。訓話時,他動作幅度很大,姿態手勢極為夸張,語調古怪搞笑:
“潦潦草草的作業——我不改!涂涂畫畫的作業——我不改!......”
他的語速很有特點,前面慢而平穩,后面閃電一般,語速突然加快,語氣急劇加重,“———我不改!”引得新生們一陣哄堂大笑,笑得前伏后仰的。
一次數學課,文桐老師用兩種算法計算,結果答案一致,他高興地說了句“一樣樣的!”
后面一個調皮同學王文全,馬上接口道“賤婆講的!”
“賤婆講的——一樣樣的”,這是我們那兒的一句鄉間俗語,像這種歇后語,當時的農村很多,也很流行。
文桐老師一聽,愣住了,瞪圓個雙眼,盯住王文全,訓道:“上課就上課,搭到賤婆來做什么?!”
“哈哈哈!文全搭賤婆......”
學生又是一片大笑,如同過年一般歡樂。“搭”在客家話里是“勾搭”之意。
好久以后,還頻頻有人拿王文全打趣:“哈哈!文全搭賤婆啊!———”
......
笑歸笑,其實“黃埔軍校”紀律極為森嚴。除了早訓、班會課,吃飯、午睡、晚睡、起床都有人管。
有些老師,晚上還會趴在學生窗外偷聽,如果遇上某個學生講了些“老師壞話”或是“葷段子”,后果會比較嚴重,輕則嚴厲批評,重則大會處分。
我有一位同學,很有意思,簡直是藝術天才。他打了一個極為有趣的比喻,他說:“我是岳飛,班干部是秦檜、張邦昌,班主任就是趙構。”
后來,在學校大會上,校長架起高音喇叭,將原文一字不漏地公布出來,引得我們又一陣哈哈大笑。結果,這位“北伐名將”———“岳飛同志”慘遭處分,同時也名震了全校。
那年頭,我們的“黃埔”,有太多嚴肅的“軍紀”,雖說有些過火,但畢竟是八十年代初期,那時,文革剛剛結束,矯枉過正,也許也是一種潮流與必然。在此將其真實還原,作為一種珍貴的歷史記憶,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黃埔”的“軍紀”打造出積極嚴謹的學風,還有高昂奮發的士氣。
西江中學當時的校長是劉士校,他是西江本地人。劉士校是個有名的鐵腕人物,前后統治過西江中學二三十年。劉士校的風格,一是政治性強,二是學業至上。
劉士校除了主抓校風校紀外,學習便是頭等大事。那時的西江中學,我至今還清晰記得,每次考后,分數很快下來,年級、班級都有排名,有如水泊梁山的英雄排座次。而后,依例召開全校師生大會,校長劉士校親自主持。他面對高音喇叭,以高亢激越的語調宣布各種名錄,其中有各年級前十名,還有三好學生,各科優秀代表,學習積極分子等等。宣讀之后就是頒獎,當時,一般只有獎品,沒有獎金。
歡快雄壯的樂曲響起,掌聲雷動中,莘莘學子一個個走上前去,喜滋滋地從校長手中接過獎品和獎狀。還有一次,很難忘,學生領獎之后,劉校長竟讓我們帶著獎品直奔二樓,在走廊上,挨著欄桿,面向樓下黑壓壓的人群,接受著全校師生的掌聲和瞻仰。
西江中學非常注重競賽,每個學期,諸如作文、數學、物理、化學等等競賽一脈相承,成為定局。比賽結束后,不過兩天,在人流密集的飯堂入口處,鮮紅刺目的大紅紙就會被張貼出來,引起學生好一陣圍觀和轟動。
張貼于此的,不光是比賽成績,還有考試排名。
非凡的創意,良苦的用心,殷殷的付出,辛勤的耕耘,讓西江中學充滿了“黃埔”一般的朝氣和活力。西江中學一直教學優良,威名遠播。
西江中學的升學率在全縣始終遙遙領先,大批青年才俊從這里起航,走向了四面八方,他們奉獻才智,服務社會,也帶回給母校無尚的榮光!
西江中學——鐵血澆鑄的“黃埔”,我們的青春在這里流逝過,夢想在這里萌發過,情懷在這里激蕩過,淚水在這里流淌過,這是一個讓無數學子追憶和懷念的地方。
時光流轉,闊別母校,一晃已經三十余載了,古老的祠堂早已銷聲匿跡。月明之夜,祠堂前那一灣半月形的小魚塘,還有水岸上綠葉飄搖的芭蕉樹,挺拔高聳的大桉樹,仍時時映現在我們眼前。
我的母校,曾是黃埔軍校第三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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