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消失的殺意

唐門十三鬼到齊了。

二人在樓上，十一人排在樓梯上。

逍遙子心中忽然一涼，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可幸他竭力止住，不叫這唐門十三鬼看見。

離逍遙子最近的那人，悠悠的道：“不留下解藥，就想走？”他語氣細弱蚊蠅，可中氣十足，仿佛能懾人心魄一般。

逍遙子笑道：“留下了解藥，我還有命活？”

再遠一點的通身黑袍，皮膚黝黑的那人叫道：“怎么這么多廢話，你留下解藥，我等饒你不死。”

逍遙子踏下一階，眼光淺露，不作聲響。

那黑鬼道：“你到底交不交解藥？” 他說著就咚咚蹦向樓梯，直貼到逍遙子跟前。他圓著鼻孔，嗤嗤呼著氣。

一股餿味重重熏起來，將這滿樓的血腥味兒都給壓住，逍遙子扭轉身子，避開呼出的氣流，逍遙子大感惡心，幾近嘔出來，他加速語氣：“解藥不再我身上。”

話音一落，那人重拳就招呼過來，逍遙子一時被他滿身的餿臭味兒熏的手忙腳亂，這拳不重，他可抬臂格擋，可他實在不愿和這人有任何的接觸，就竭力后仰，避過此拳，不免向后踉蹌幾步，逍遙子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就在他臉上發燙的那一刻，他將劍勢一緊，轉身就刺了過去，將踉蹌之勢轉為側身之勢，而后刺劍，這著實讓眾人意想不到。

劍勢所指，是黑臉鬼的肋下。

瞬息間的出劍，已讓那黑臉鬼來不及呼出滿嘴的腥臭，他只有雙臂同時貼在左肋。

逍遙子雖用殺招，但劍勁不重，只將劍尖沒入黑臉鬼右手掌，可幸還是他手掌肥厚。

逍遙子迅速拔劍，再擺起緊繃出劍的手。

刺劍，拔劍，都讓眾人不及反應。

這時，十一鬼都集中在他面前。

黑臉鬼舉著流血的手，大叫：“敬酒不吃吃罰酒，逍遙子快快交出解藥。”他探著頭喊著，并沒有向前踏步。

逍遙子不得不緊張起來，他終于同時面對唐門十三鬼所有人！

這時手中的黑劍出奇的冰冷，直將他凍的快要打出了哆嗦，不過這冷還不夠，不夠冰冷他的心。

此刻，他內心似火騰騰，熱血翻滾，涌上心頭，他好像變成了街上喝完悶酒想去撒潑打人的大漢。

他回想起那日九道山上 的風雪，此時他正需要雪來撫摸心頭。

一個人同時面對唐門十三鬼，雖然丹江鬼唐兌已經倒下。

九道山莊主孫葉都做不到，何況是他。

也許，冰冷的風雪可以凍結他心中的恐懼，好讓他得以處在自己的心境當中，進而走好面對死亡的每一步；那日在九道山上，他如此做了，他沒有死。

如今，滿樓的腥臭味兒，更是讓他心煩意亂。比之那日，此時他身上沒傷，只是手上淺淺割破，可如今的心慌當比那日更加強烈。

圓月如蓬，青光明晃晃的照進來，摻進滿地的血紅，血光四射，屋內的漆黑叫那一片片的血光沖散，逍遙子忽然眼前一黑，忙地佝僂著身子，不住地左右環望，便像置身于地獄中一般，而他眼前的正是十一只鬼！

逍遙子去抓他的劍，他突然覺得手上一陣刺痛，劍身冰冷似帶鐵刺，他忙不迭甩開自己的劍，他心中已經開始哭喊了，他終身相伴的劍竟冷的他發痛，他不知是自己太熱，還是劍身太冷，他已經不能再依靠他的劍了！

殺手依靠的只有也只能是他的劍，可如今，他的劍讓的他的手發痛，讓他的心發苦。

逍遙子拼命搖著頭，切著牙齒，他瞳孔散著，對著那把劍。

他伸出手，他要再次抓起自己賴以殺人的劍。

忽然明光一晃，晃的逍遙子收回了手，擋住了臉。

嗓音顫抖，不自覺發出啊的一聲，逍遙子跪倒在地上，對著自己的劍。

逍遙子臉色濃白，嘴唇發黑，臉上不時淌出顆汗，汗滴下來，溶進血里，洗在劍身。

雙手伸在離劍極近的距離，逍遙子就好像抓一條死了的毒蛇一樣，忽然這毒蛇動了，他手發顫，猛地縮回去。

逍遙子面頰上淌著的不知是淚，還是汗了。他緊緊咬住嘴唇，可還是發出啜泣般的聲音。

此時的逍遙子再無任何依靠，他盯住自己的劍，他多希望那劍不再那么冰冷以致刺痛自己，他多么希望那劍想往常一樣乖乖的偎在他手里，讓他殺人，讓他殺了這唐門十三鬼。

他跪倒著，下巴磕在地上。劍身已沒在血泊中。

他緩緩張開了嘴，全身不住的抖動，他顫抖的手一段一段的伸出來，向那劍一點點的靠近，終于接近了，可他又是閃電般的收回了手。

他重重呼喘著氣，悶聲猛吼，他望著劍，劍已消失在血泊中。一襲寒風吹動衣袂，逍遙子漠漠的雙眼抬起來，瞧向黑夜

里通明的月亮，他喉頭一酸，終于哭了出來。

三十五歲的，殺手集團暗河中排名第五的殺手逍遙子放聲大哭，淚眼滂沱。

數十年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傾發出來，對姐姐無邊無際的思念，對予夫人那種說不出的可淺可深的迷戀，對雙手沾滿鮮血的痛恨。此刻的逍遙子心中布白，腦海中再也沒有殺人與被殺，他只是哭著，內心像一條由暴雨傾滿的瀑布，竭力的傾倒著盛滿的雨水，而這瀑布不停歇，雨水也傾淌不盡。

可如今，這狂暴的瀑布叫人給硬生生給停下了。

誰？

九道山莊主孫木的千金小姐孫玉緣。

孫玉緣從樓頂上來，直將樓頂掏了個窟窿跳下來。

孫玉緣的聲音就像予夫人的聲音那樣直將逍遙子心敲的咚咚亂顫：“你是暗河第五的殺手，這世上沒有你殺不了的人，殺了那么多年的人，你現在是在哭給誰聽？快拿起你的劍把他們通通給殺了！”

逍遙子像望見了一艘帆船，那帆船正從他心中瀑布飄過。

逍遙子全身乏力，他回頭望著，拖著身體，擦著血地，緩緩移向孫玉緣。

他跪在地上，雙手撐地，仰著頭看孫玉緣。

孫玉緣穿著純白的衣服，不摻雜一絲其他顏色，月光打在她面上，就像快要滑開一樣，她圓圓的眼睛瞇著，眼光泛亮。冷風撲打著她淡素裙擺，裙擺翻動迎著月光，發出一層層的光芒。

逍遙子望著她，神色迷離，他看見了姐姐，看見了予夫人。姐姐掐著腰對他生氣，臉頰鼓著氣，眼里透著關懷；予夫人垂著頭對他微笑，口中喘著氣，眉上露出欣喜。

看這樣的場面，逍遙子仰頭會心的笑起來，也許能這樣就死去？那可再好不過了。

逍遙子閉上了眼睛，他體會著心中充沛的感情，認真領會著這不會殺人的一刻。他內心就猶如一汪湖水，平平靜靜，蕩出淡淡的微波。

而往日作為殺人的高手，他內心只能是一汪死水！

不過這光景隨風而逝。

孫玉緣沖了過來，她使勁扇了逍遙子兩巴掌，她說：“你是個只能殺人的人，快拿起你的劍，把他們殺了。“

是啊，我的確是個只能殺人的人，不去殺人，我還能干什么？

逍遙子趴在血里。他眼里流進了血，他突然看見：正對著他生氣的姐姐，頭上流出了血，一道道血流順著姐姐臉孔上留下，姐姐伸著手，嘶聲哭喊著：“弟弟，救我，救我！”血流越來越急，姐姐投出毒怨的目光，狠狠喊著：“都怪你的懦弱，你不把欺負姐姐的人都殺了，都殺光，你快去，快去把欺負姐姐的人都殺光，都殺光。”

逍遙子去抓姐姐的手，他抓不到，姐姐臉上的血卻越來越急，直到姐姐消失不見，地上留下一汪血水。

逍遙子耷拉下手臂，搖頭道：“確實，確實如此，我若將欺負姐姐的人都給殺了，姐姐還會受苦嗎？確實該殺，該殺！”

孫玉緣又開口了，她的聲音就像從逍遙子自己內心深處傳出來：“對，快拿起你的劍，拿起你的劍，把這些人都殺了，他們不僅要殺你，更要殺你的姐姐。”

好像行尸走肉一般，逍遙子就去找他的劍。

他望見他的劍，好似看見了毒蛇一般，那好似長滿冰冷鐵刺的劍，讓他不禁恐懼十分。

他愣愣的盯住劍，身上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孫玉緣走過去撿起那把劍，把它提在逍遙子眼前。

如見毒蛇吐信，逍遙子即時擋住了眼。

孫玉緣格格的笑起來：“你當初不是將這劍看的比命還重嗎？有什么好怕的？別耽誤時間，快動手，先把那倒在地上的丹江鬼唐兌給殺了。”

逍遙子擋住臉，不敢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