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擦肩而過,多少人落寞。
一
八年前。
在幼兒園的學(xué)前班上來,孩子們都興致勃勃地觀察著全新的世界,世界無處不在的新奇都是美好,處處皆明媚、干凈。孩子的眼睛是一塊濾鏡,世界看上去永遠那么美好,那么溫柔,是一個沒有污濁與塵埃的空間。
開學(xué)第一天蕭鴻華就坐在第一排椅子上打量著新的同學(xué)們。這個班上并沒有熟悉的面孔,但蕭鴻華也不緊張。漸漸班上每一對座位都坐上了人,兩個女孩先后走進教室,其中一個女孩就坐在了蕭鴻華旁。
“你好啊,我叫吳樺。”
“你,你好。”蕭鴻華對于突然的對話有點緊張。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蕭鴻華。”
“啊,小紅花啊?”
他叫蕭鴻華,在幼兒園被叫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外號“小紅花”讓他一直想要改名,可是他每次一想到要改名就想到他爹,最后還是算了。他那保守的爹不會讓他改的,沒準又是一頓兇巴巴的“教育”——“這可是你爺爺給你取的名字,把康熙字典翻了幾個遍還請了道士給你看這名字,這種名字怎么可以改?你小子翅膀硬了想造反?”
吳樺,雖然名字“無華”,但人生履歷華麗的一塌糊涂。她像一只天鵝,有一天忽然帶著光在蕭鴻華前停落,讓從未見過天鵝的他突然看到這樣華麗的東西一時間不知所措。
吳樺霸占了一次次考試的第一,蕭鴻華只能站在二三名去遙望那不可及的高度。
理所當然地,吳樺成了班長。蕭鴻華也被選成學(xué)習(xí)委員。
吳樺的才藝可遠不止這些。
那個時候蕭鴻華很崇拜這個無所不能的班長,一天到晚鞍前馬后地幫著班長的忙——一會兒幫忙打水,一會兒幫忙催交作業(yè),時不時還撐著腰管理紀律享受短暫的“唯我獨尊”的快感。蕭鴻華那個時候很是風(fēng)光地做著小跟班。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那個時候他們都不明白。
盛夏之時,南方暴雨驟至。頃刻間紐結(jié)在一起不分彼此的積雨云拂去了陽光,不消片刻,雨滴從天而降,密集到聲音只剩下了悠長的“嘩——”。別離之時下起了暴雨,按照電視劇劇情的發(fā)展,蕭鴻華應(yīng)該在他們都猝不及防淋到雨的時候,拿到吳樺時時準備著的雨傘,然后肩并肩走回公交車站,可事實上蕭鴻華麻利地從背包里拿出了雨傘,吳樺也默默抽出一把一看就知道是把大傘不同平日的雨傘。
蕭鴻華說:“今天天氣預(yù)報還可以啊。”
吳樺小聲答道:“是啊。”
畢業(yè)之后qq一下子對于蕭鴻華變得特別重要。平時也不能再約出來玩,打電話又顯得有點尷尬不知道聊什么也怕爸媽聽到聊天,qq這個聊天工具的優(yōu)勢就體現(xiàn)了出來。
兩個多月的暑假里,蕭鴻華每天的日常一個是玩游戲,另一個就是在qq上和吳樺聊天。
吳樺暑假時候上q非常準時,下午四點準時出現(xiàn),和蕭鴻華聊著來到新的城市的見聞。那個城市不亞于現(xiàn)在的城市,但是因為政策原因,那里對于外貿(mào)更加有力,也難怪吳樺父親要去那里工作。蕭鴻華多少知道吳樺父親是做外貿(mào)的,但具體如何吳樺并沒有說的很清楚。每當吳樺和他聊天,他都會立即退出游戲,只和吳樺天南海北地聊。
漫長的暑假在過完了之后顯得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漫長。
苦熬三天軍訓(xùn),蕭鴻華收獲了幾克黑色素,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和吳樺聊天。
可是開學(xué)之后電腦只有周末能用了,因為智能手機他還沒有,所以蕭鴻華一放學(xué)就在老人機的qq客戶端上,盼著吳樺灰色的頭像亮起,然后等著自己發(fā)出去的干巴巴的“在嗎”的回復(fù)。寫作業(yè)的時候時不時刷新一下,生怕是因為網(wǎng)絡(luò)延遲而看不到她上線回復(fù)。
可是她很忙的樣子,蕭鴻華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她的回復(fù),不再如暑假那般。每每有了消息提醒,都一把抓過手機,激動的點開消息,可是大多時候打開的都是班級群,里面的人飛快地打著字聊著天如火如荼仿佛沒有了作業(yè)沒有了煩惱。蕭鴻華也不惱,只是有點失落,但一旦看到了吳樺的回復(fù),這一點點的惱都會瞬間灰飛煙滅——雖然吳樺回復(fù)的內(nèi)容也是一句干巴巴的“有事嗎?”。蕭鴻華等到了吳樺的回復(fù),馬上就開始講著學(xué)校里的見聞趣事,吳樺隔著一層顯示屏看到他的話,輕輕一笑,然后回復(fù)了一個聊勝于無的“微笑”表情。蕭鴻華看到這個表情很開心,于是繼續(xù)滔滔不絕地說著,總是驚覺對方已經(jīng)下線了,才悻悻地放下手機。
每周就這樣有蕭鴻華不停地講吳樺時不時回復(fù)一下,蕭鴻華也漸漸不再那么激動地盼著吳樺的回復(fù)了,每天說的話越來越少,有一天他忽然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東西他認為可以和吳樺講了,對方已經(jīng)不再和他感同身受班上的事情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堵巨大的看不見摸得著的墻橫亙在他和她之間,左右是兩個世界,而他一廂情愿地認為能夠隔著墻也不會隔著心,但他忘了這墻落下的瞬間他就不和她在一個世界了。蕭鴻華挺無奈與失落的。那個發(fā)了很多很多遍的“在嗎”,終于在某一天,習(xí)慣性地打出來后被堅定地刪去了。
吳樺很多天沒有收到蕭鴻華的消息,也只當蕭鴻華忙于學(xué)習(xí),不再多問。兩人就像是相交線,在短暫的相交之后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彼此,淡漠在了回憶里。
于是乎,在高中入學(xué)前好不容易被批準進群里同學(xué)猛加好友,因為他在初中懂了:若入學(xué)時沒有來得及加好友,可能以后都難以找到一個理由加,畢業(yè)后仿佛不曾在一個班過。然而蕭鴻華甚至不眼熟那個那個曾倒背如流的號碼,直到提醒“該好友已存在”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吳樺不是重名,原來真的是小學(xué)同學(xué)。
命運就是這樣的戲劇,生怕每個人的人生不夠跌宕起伏。
過去的記憶仿佛瞬間次第復(fù)蘇,一幕一幕,可記憶已經(jīng)模糊,每段往事的碎片不知在何處。
在班群里是群主的吳樺在屏幕后面彎起一抹好似小計謀得逞的笑一樣,看著qq群里面的蕭鴻華噼里啪啦地和其他同學(xué)聊天打屁,絲毫不在意昨天拒絕了重點班。初中的住宿生涯讓她明白了如今走讀是多么美好。
二
吳樺還記得起小學(xué)時候蕭鴻華那蠢蠢的模樣。對于轉(zhuǎn)眼的畢業(yè)并沒有一種“怎么突然就畢業(yè)了”的想法,只是“沒有和他們玩夠啊”而已。時間在不經(jīng)意間流去,并不是時間故意逃過人們的注意,而是人們很少去在意無聲無息自顧自流淌的時間,人們責怪著時間流逝之快,卻又毫不憐惜地將大把大把的時間甩給無所事事。
吳樺的過去被填的滿滿的,她不希望留下空白遺憾,所以只要她想要去做的事情,他都會不惜代價地去做。
如今因為父親工作的變動,卻要遠離這座處處都塞著回憶的地方。
她不希望離開這座城市,可是又渴望著全新的生活。權(quán)衡一天之后,她還是決定離開了這座城市。世界很大,總要看看。
從飛機上下來的一瞬間,她就失望了。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人們還是人們,陌生而冷漠,空洞的目光從不斜視,穿梭在機場里。機場的飛機一架一架有次序地起飛降落。去往新住處的路上,高樓都是那樣陌生的高大,雖然這是吳樺第一次見到這些鱗次櫛比的高樓,但是和從前城市的高樓又有什么區(qū)別?都是一樣的陌生,一樣的高大,一樣的高高在上俯視著腳下的螻蟻。
顯示屏里的廣告各式各樣,卻沒有一個是新鮮的。
路燈刷刷刷地往后退著,一輛本地的穿梭大巴帶著一車的人從城郊的機場長驅(qū)直入戳進城市的燈火通明的心臟。
夜是那么的亮。
形似它卻不神似它。
就像是按了一次F5,一切回歸到?jīng)]有吳樺時候的樣子,吳樺所有的痕跡都在這里被抹去。
吳樺希望能夠回去,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所幸的是,蕭鴻華每天都會和她聊天,講著一天的趣事。她從來都是掩嘴一笑,然后發(fā)送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她能夠說什么?這些事情就像是發(fā)生在一個平行世界里,那個世界里沒有自己,也唯獨沒有自己。她觸碰不到那個世界。暑假時還能天南海北地聊過去,開學(xué)之后根本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共同的話題了。
每每有消息,她都會拿手機來看,可是卻無話可說。這是別人的故事,讀者再感同身受也只是讀者,而不會是里面的人物,涇渭分明。雖說無話可說,卻很期待能夠看到。
然而為了能夠配得上他父親的名聲,她外報了很多班,主持人鋼琴數(shù)學(xué)英語……沉重得無與倫比。她盡力把一切都變得完美,完美到不像是人生,羨煞旁人。
忽然有一天,蕭鴻華沒有發(fā)來那“在嗎”,直到深夜都沒有發(fā)來。
吳樺只能想象蕭鴻華一定是相當忙才不和自己聊天的。
從這一天開始,蕭鴻華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聊過天。
她有些失落。
住在23樓的房子里,扭頭就能從飄窗里看見巨大的城市里奪目的光,迷人美好,罩在城市之上,如有天使庇佑。她覺得自己相當失敗,后悔了當初的選擇。
日后,她刻苦學(xué)習(xí),不舍晝夜,只求考回原來的城市那所最好的學(xué)校。蕭鴻華一定會去考那所最好的學(xué)校的,她堅信著。
所以她以碾壓分數(shù)線的優(yōu)勢闖回了原來的城市。
下機的瞬間,她深深呼吸了這里的空氣,雖然和那座城市一樣并不清新,卻充斥著熟悉和溫暖在鼻腔里回轉(zhuǎn)流連,不禁囅然而笑。
三
“小紅花,涂改液。”前桌的吳樺回頭,邊說邊拿涂改液,只當蕭鴻華默許了,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吐槽。
傍晚的夕陽透過窗戶與日光燈在她的身上鍍上一層有著莫名神圣感的淡橘色光,發(fā)間彌出一股清淡的香。
因為是小學(xué)同學(xué),吳樺和蕭鴻華走得比較近,也有一段時間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久因為吳樺與蕭鴻華的無視漸漸平息了。
眼下已經(jīng)到了高二末了,蕭鴻華在理科班里中等偏上,吳樺在班上保持拔尖。蕭鴻華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才女吳樺會在普通班里,這成績進重點班不是問題。
“重點班?你讓我進去墊底?”這是吳樺的回答。
吳樺手腕一抖,涂改液聽話地響了幾聲,吻在練習(xí)冊上,抹去錯的痕。錯誤本就該淹沒在純潔正義里。
“小紅花啊,這題你不會?”吳樺又扭過身把涂改液塞回了蕭鴻華筆袋里,接著看了看他的練習(xí)本。
蕭鴻華無奈地說:“是啊。”
“你怎么這么笨?”吳樺在書堆里準確地抽出來她的練習(xí)冊,拍在蕭鴻華桌上,“自己看,步驟我全寫了。”剎那宛如無往不勝的女武神披著圣光將神矛賜予給虔誠的信徒為他斬斷妖魔。吳樺轉(zhuǎn)回去義無反顧地用墨水和青春填著浩瀚的題海,撇了一下嘴,好似嫌棄著蕭鴻華的榆木腦袋。
晚餐買泡面前的聊天繞著繞著就談到了對人生另一半的追求與標準。
“我希望他成績能比我好,能夠來教我題,哇塞想想這種畫面就覺得超級超級激動人心!身高倒是無所謂,你這樣的身高也可以吧。長相,其實比你稍微帥一點點我就滿意了。沒有錢不怕,老娘來罩他!最好懂點藝術(shù)什么的——別這種表情——就更有情調(diào)了。高冷暖男我都應(yīng)付得來。要是滿足了這么多而且還有錢——哦喲喲喲人生真是幸福死了。”吳樺盯著蕭鴻華說,盯得蕭鴻華的臉像極了小紅花。看著吳樺抖動的烏色如羽睫毛差點就被勾去了魂魄。
“哎呀你臉紅個什么勁啊?難道你……是基?”吳樺拍著蕭鴻華的臉說到。
“沒有沒有沒有!”蕭鴻華急忙擺手澄清,之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臉。
吳樺每次都像是個大姐姐一樣和自己說話,明明就比自己小,還矮,硬是要踩在高的地方來摸頭,然后諄諄教誨。
“你吃啥味的?”蕭鴻華問,“我請你。”
“五元以下的泡面不一個味道么,我想吃那個炒面。”吳樺答。
“炒面也分口味啊。”
“哎呀啰嗦死了,就那藍色的,我看不清什么味道,沒帶眼鏡啊。”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把這工藝“繁瑣”的面給做好。
蕭鴻華一直堅持著保存思維。吳樺低頭吸溜著面條。她沒有劉海,只是把平日披在肩上的頭發(fā)簡單地扎成馬尾,然后垂在背上。雖然頭發(fā)很直,但是并沒有像一些滿分作文里最常形容女孩子頭發(fā)那樣“像黑色的瀑布”,反而有點點黃,又比深栗色深點,且發(fā)質(zhì)極佳。她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有點像小小的黑刷子。
真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啊,停在這個容許幻想未來有著完美可能的美好時刻。
“那個,你愿意脫團嗎?”蕭鴻華試探性地問問,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和誰?不會和你吧?你連第一條都不符合耶!還不好好讀書,小心以后沒人要啊!要是你成績好些沒準老娘我就從了呢!”吳樺低頭邊挑著面邊說,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想來也是一臉無語吧。
蕭鴻華不再做聲,吳樺又開始描繪美好未來。
就這樣,蕭鴻華第一次試探性的表白被拒絕了,“其實也不算表白啦,畢竟只是問一問而已。而且她位置太高啦。”蕭鴻華想。明明方便面放了那么多香辛料,怎么今天吃起來沒味道?蕭鴻華看著身邊走道走過一對對挽著手的男女,只顧著把泡面往嘴里塞,好像要堵住嘴里什么東西不讓它出來似的。
無力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一次,他怨,怨自己無能,怨自己懶惰,怨自己懦弱,怨自己為什么早不努力學(xué)習(xí)有個好成績。可是漸漸的,他又開始怨起了家境不如誰誰好,老師不如誰誰班厲害……
我終究是一個懦弱的人?
不,現(xiàn)在不是了。
刀山與火海,愿不愿前,一念間。
縱子不來,我定往兮。
三
后門邊。
“看那個小紅花,不知道突然發(fā)什么神經(jīng)開始認真學(xué)習(xí)起來。”
“還真沒準。上次期中考不就比你高分了?”
“那次我只是失誤。”
“你到底站哪一邊的?”為首的女生有些不高興。
“這小子平時就對吳樺有意思,不會是受了她什么刺激吧?林喬然你覺得呢?”林喬然是為首女生的名字。
“可能不是,我看搞不好他是個基。”另一個女生搭腔。
“不會吧?”
“總之不能讓他順順利利地成績上來,就他這個慫樣憑什么超過我們?等他去上廁所我們把他u盤拿來,讓他在下午語文課課前推書出個丑好不好?班主任這種滅絕師太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坐在女生群中間的那個女生,推了推自己的donnakaran眼鏡。理科班的女生能堅持到現(xiàn)在的成績都不錯,差的已經(jīng)去了文科班了,她則是這些女生之中和吳樺一樣的佼佼者。何況她長得還不錯,班上很多男生們都想靠近她——除了蕭鴻華。蕭鴻華竟然只對吳樺有意思。同時她林喬然家里也比較有錢,只是父母在教育上并不怎么出色,養(yǎng)成了她容不得看不順眼的人過得比自己好一定要不擇手段地放倒他們的扭曲傲慢尖酸性格。
下午語文課前,蕭鴻華焦急地找著u盤,還不停地叨叨“記得就放在筆袋里啊怎么不見了”,直叨得吳樺心煩。但是吳樺沒有出聲,只是一臉平靜甚至有些森冷地坐著。蕭鴻華有些煩躁,翻抽屜的聲音越來越大。課間的班上還是嘈雜的,蕭鴻華越來越不爽,從找u盤變成了發(fā)泄。
上課鈴悠悠響起,蕭鴻華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u盤。此時他已經(jīng)開始想怎么和老師解釋自己不能按照老師的計劃推薦書本了。語文老師懲罰忘帶東西很嚴格且不留情面,而且她還是班主任,批評起來很快就能讓你無地自容。蕭鴻華緊張得咬住了下唇。抄書事小,丟臉事大。
年約四十的語文老師踩著中跟鞋走進了安靜的教室,道“今天推書的是誰?”
蕭鴻華弱弱的舉起手。
“怎么,忘帶u盤?”語文老師眉頭一皺,目光瞬間戳了過來,凌厲無比。蕭鴻華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肌肉有些僵硬。
“老師……我的u盤……不見了。”蕭鴻華小聲解釋,連自己都聽不大清楚,眼睛看著課本,手足無措。
老師雖年近四十,聽力視力好的出奇,哼出一聲冷笑,“不見了?”
一霎班上鴉雀無聲,眾人齊刷刷地看著蕭鴻華。蕭鴻華真真切切體會到樹人先生用鋒銳的筆鋒譴責的看客是怎樣一回事。
“吳樺這回也沒有辦法了吧……”蕭鴻華這個時候還想著吳樺會不會來給自己解圍,這種希望當然不會有,眼睛里常年亮著的光倏忽暗了下去。
“你是不見了還是沒帶呀?嗯?我……”語文老師話說到一半就被站起來的吳樺打斷了。吳樺冷著臉,蹬蹬蹬地走向林喬然。林喬然趕緊把u盤藏在抽屜。
“吳樺!你想造反?這是課堂,不是課間!我說話你聽到?jīng)]有,啊?”語文老師憤怒地拍著桌子吼。
吳樺毫不停頓,林喬然被她的眼神盯得發(fā)虛,就像蕭鴻華被老師盯得發(fā)虛一樣。
吳樺一伸手掏進林喬然的抽屜里。林喬然尖聲說到:“你憑什么拿我東西?”
吳樺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拿的就是你的東西?”
林喬然:“我抽屜里的東西當然是我的!”
“這個u盤也是你的?”吳樺晃著一個八成新的小u盤。蕭鴻華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一簇光噌地著了,點亮了蕭鴻華的眼瞳。
“當然!”林喬然面不改色地說,心里想“反正我看過了上面沒有標記你能拿我怎樣。”
吳樺把一個小小的u盤一拔,想不到這u盤里面還有一個殼,上面寫著“小紅花”,然后往林喬然桌子上重重一拍,班上的人都小小地被驚嚇到。
吳樺冷聲道:“看不出來啊,你也有個外號叫小紅花,寫這三字時筆跡和我挺像哦。”
林喬然臉唰的白了,沒想到吳樺還有這一手。
“你別老這樣罩著我啊,你這樣……有人會誤會你的意思的……”蕭鴻華心里說著,有些酸有些暖有些無奈。
每每自己陷入困境的時候,吳樺總是突如其來的闖進來,迅猛地把它們踩在腳下,一把把他拉起來,像是無往而不利所向披靡的女戰(zhàn)神,拯救無能的他于水火,有時候根本就和她沒關(guān)系,她也要淌了渾水幫他。他也挺討厭自己像個慫包一樣,明明很努力想要改變,結(jié)果一遇到麻煩只能束手無策等著吳樺的拯救。
蕭鴻華堅定地要讓自己成為精英,讓自己能夠站在能與吳樺比肩的地方,這樣,在她累的時候,自己也能給他一個肩膀或臂彎歇息。
四
眨眼高考就結(jié)束了。蕭鴻華蓋上筆帽仿佛劍士收刀。再長的道路也有盡頭,再長的小說也有結(jié)尾,再長的人生也會終結(jié)。今天算是十五年教育的結(jié)束。三年幼兒園九年義務(wù)教育還有三年高中的終極已經(jīng)到了。一切很虛很虛,仿佛伸手還能碰到桌邊的書山,探耳還能聽到宣誓的怒吼。蓋上筆蓋的瞬間,時間驟停——他在球場上和黃海航稱霸;他在琴房抱著膝蓋聽著吳樺指尖躍出音符;他在題海里挨過一個又一個深夜;他在年級榜上找著自己越來越前的名字……往事呼啦地涌了出來,洶涌澎湃,不可阻擋,仿佛滔天的海潮,每滴水里都可以看到一段過去的回憶。這么多年的日子,都凝在了這三天,凝在了遠去的紙上。蕭鴻華鼻子一酸,百味雜陳,自己也不知道這眼淚意味著什么心情。直到試卷被抽走,考場爆發(fā)歡呼,他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結(jié)束了。
時間就在這一瞬慢了下來,再沒有過去幾百天里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幾瓣過的緊迫。青春似乎就在這個剎那活了過來,展示它的存在,好像永遠不會拋棄少年們。
他也沒想到別人家孩子的故事會在自己身上上演,高考雖然沒有全校前十,但是對于他來說,全校前三十的成績已經(jīng)令他自己驚嘆了。他是在學(xué)校里的榜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才知道是第二十八名。
幸福來得太快,像是童話。
童話的結(jié)尾總是“從此以后公主喝王子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王子已經(jīng)有了,差個公主。
一身正裝的他卻背著個書包,書包里有一束沉甸甸的花,上面有封信。他想在畢業(yè)之后完成高中的心愿,為高中時代畫上一個奪目的句號。
進入畢業(yè)會會場后他坐在黃海航的旁邊。謝師宴早已結(jié)束,這一次沒有任何老師與家長參加,是一次盛大的宴席。散了這席盛宴從此就要天各一方。
畢業(yè)會是與兄弟班合辦的。在進行到尾聲的時候,燈忽然黑了。只有發(fā)表畢業(yè)感言剛剛結(jié)束的吳樺站在臺上,上面的燈光沒有亮。她今天穿著紫黑色的連衣裙,裙上暗繡著蘭花,古人所形容的窈窕靜女大致就是這樣了吧。她發(fā)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成了大波浪,隨意地披在肩上,燈下耀著迷人的光。略施粉黛后的她仿佛從大師名作之中走出,唯一的光柱里仿佛隨時要展開白翼振翅飛去。她似笑非笑的神態(tài)讓人們聯(lián)想到《蒙娜麗莎》。蕭鴻華還在想象她說“謝謝你們讓我體驗到這么美好的人間不過我的體驗時間到了要回去了各位保重。”不禁哧哧笑出來。臺下響起輕輕的議論聲。吳樺就端莊得站在臺上,默著。黃海航碰了碰它的手肘道:“你是不是要有什么行動了?”蕭鴻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發(fā)生了,忽然有著不太好的感覺。
一束光亮了,原本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有什么東西在那里。燈一亮,如同圣光落下一般,燈柱中的男子在剎那抬起了頭,看上去又仿佛是因為他抬頭燈才亮了,蕭鴻華恍惚間以為他是天上落下的神明身著ferre紫黑色定制西裝腳踏berluti純黑革履來接走同樣像是神明一樣的吳樺。誒這個神明有點眼熟啊。這不是隔壁班的富豪加學(xué)神何驊別嗎。
“愿作我的女友嗎?”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在空曠的空間里顯得小但不失威嚴,語氣里有著不容置否的強硬味道。
吳樺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嘴角微微上揚,眼眶和鼻尖都微微泛紅。蕭鴻華第一次看到吳樺這樣的神態(tài),一時間愣住。
“愿意。”吳樺小聲地回答。
“再見了。”吳樺在心里這樣說,女武神也有她的無可奈何,現(xiàn)實是戰(zhàn)無不勝的。
蕭鴻華這才意識到他們穿的衣服都是紫黑色像是情侶裝啊不是就是情侶裝。
也對,這才是門當戶對嘛,檀郎謝女他酸個啥勁,怎么看都想不到更好的搭配了,小說里的圓滿結(jié)局就是男女主幸福美滿地在一起。明明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怎么感覺上像是自己的女友被搶跑了一樣?這不正是吳樺當初設(shè)想的幸福啊!為什么要悲傷呢?
誰了解誰?人們都在誤會里活著到死去。
他背著書包輕聲說著讓一讓。人群紛紛讓開了一條走道聚精會神地看著這溫暖感人的一幕。
黃海航本想喊一聲“你干嘛走啊?”結(jié)果好像想到了什么,張著嘴卻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錢纖只能用目光送走蕭鴻華,她追不到也追不了,她兩年以來能給蕭鴻華的全部,也只有這可有可無的目送。她有著沒有希望的希望,但她也僅有著沒有希望的希望了。
何驊別走上前,在吳樺手上落下一吻,一根璀璨的手鏈繞在吳樺纖細的腕上。。
除了黃海航錢纖誰都不在意蕭鴻華此時離開,人們的焦點都在那兩位天人身上。
走出了會場后,蕭鴻華來到街邊的垃圾桶旁拉開拉鏈拿下信后把花束拋進了垃圾桶,隨之撕碎了信,也扔進去。信紛紛揚揚宛如北方的雪,紙上破碎的文字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讀到了。垃圾桶深處如同無底深淵,吞噬著蕭鴻華丟下的紙片。蕭鴻華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落淚。
為什么要悲傷?除了自己都皆大歡喜了不是嗎?我要學(xué)習(xí)雷鋒默默無私奉獻啊!學(xué)習(xí)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啊!他想怒吼,卻如鯁在喉。他束手無策極了,可是這一次,吳樺再也不能拯救無能的他于水火了。他如此非人努力終于成了想象中的樣子,也沒有贏。他輸給時間,輸給吳樺。女戰(zhàn)神和男戰(zhàn)神在一起了,他們才是真正的珠聯(lián)璧合,再無困難能夠擋住他們。他一個螢火蟲的光就算是能夠閃瞎其他螢火蟲的復(fù)眼,也比不上強光手電配上電池迸射的光線。
所謂無可奈何,不過如此吧。
美國大片日本漫畫抗日神劇里每一個主角在結(jié)尾時瞬間暴起撂倒反派頭頭終究也只是存在于人們腦洞里的世界才有的事情。生活里誰是反派誰是正派誰是主角誰是龍?zhí)渍l也說不清。
青春就像是一部結(jié)局荒誕卻又因為生活的存在而不無道理的小說。沒有看到結(jié)局之前,結(jié)局有無數(shù)種可能,可以既是happyend也是sadend,看到結(jié)局之后,結(jié)局只有一個,蓋棺定論再無希望可言。“結(jié)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語文老師的小說閱讀題解析的某句話他又想起,如今看來,老師像是看破紅塵的高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到了這些出人意料的結(jié)局,之前的每一個文字,都是結(jié)局這個“果”的“因”。
是啊,從此以后,吳樺平安喜樂也和他蕭鴻華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以何驊別的本事吳樺一生也只有平安喜樂了吧。
他想,接著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他踽踽獨行。會場里爆發(fā)的掌聲,像是為他的放手喝彩。
他平靜地接受了:人總會長大,離開童話,緊跟現(xiàn)實的步伐。所謂青春,不過是從無所顧忌地揮霍時間后被現(xiàn)實打回原型看懂看透的一個時代。
通往童話世界的大門轟然關(guān)閉,推上門的是蕭鴻華自己。
一首不再年輕的歌在遠方某個化妝品專賣店擴音器中傳出:“原諒捧花的我盛裝出席卻只為獻禮……”
他甚至還未來得及獻禮,就離去。
不再見。
沒有再見,不會再見。
蕭鴻華的黑色西裝顯得那樣嚴肅。
夏夜蟲鳴此起彼伏,像是盛大的哀樂,奏響在青春初次暗戀的葬禮上。
人生,是漫長精彩的悲劇,每個人都是主角,為他人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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