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黃昏,夕陽在對面山坳上探著半個臉,將淡淡的余輝抹在山坡上。在群山環抱中,陽洼山腰上一股清煙在微風吹拂下,順著層層梯田高高竄起。這唯一的炊煙,是從這里唯一的一戶人家中冒出來的,別的人家都住在山腳下,只有種地時才上來。這座古老的院落,就象一座青壇古廟一樣,高高地座落在山頂上,里面住著似和尚一樣的父子倆。
兒子從鍋里將熱氣騰騰的洋芋一一撿起來,放進盆子里,將一盤切好的蘿卜絲撒上鹽巴和清油,攪拌后一并端給正房的父親,長滿絡腮胡子的父親撿起洋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按說,兒子也該坐下來吃點了,可今天的他真不想吃,也吃不下,便轉身走出房門,將櫥房門狠狠地拉過來,又輕輕地關上,走出了院門。
這時候,夕陽下去了,暗夜將很快到來,一輪鐮刀似的月牙兒升起來,高高地掛在陽洼山的山頂上。兒子走向一塊長滿谷子的田地里,田地的中央有一座墳墓,在一堆荊棘荒草的下面,隱藏著一個令人惻隱的故事。20年前的這個寒夜里,這個寒風抖擻的院落里,三個男孩抱著將要走向另一個世界的媽媽大哭,稍大的六歲半,小的四歲,最小才一歲半。作為孩子的父親,望著離開人世的妻子和哇哇亂哭的孩子,他禁不住淚雨縱橫。30年的辛苦操勞,30年的飽經滄桑,這三個小嬰兒終于被撫養成人了,他們一個個長得像直挺的白楊樹,又像即將展翅飛翔的雄鷹。是的,他們長大了,他們的翅膀硬了,硬了就能飛了。
父親給他們找不上媳婦。原因很復雜,也很簡單,一是沒有錢,二上他家住得太高,誰愿意走進這廟宇般的院落里去呢。三是這三個兒子也都不算得上有多大本事。老大本是個靈利的小伙兒,包產到戶那陣子,不甘于務農的他,便去搞點小生意,賺點小錢,這倒也不錯,可花的倒比賺的多,結果得不償失,最后成了一個爛攤子,情況一日不如一日,慢慢地變著法兒去騙、去偷,終于在本地蹲不下去了,便去陜西流浪,干些零活混飯吃。老三念了幾年書,見大哥去游蕩,二哥只能在家里死守,也就不愿呆在家里,又不愿漂泊不定,由于某個機會,他便去鄰村做了個上門女婿,只是對象小他十歲,只給人家干活,結婚是以后很遙遠的事了。
老大和老三“飛走了”,剩下老二不能飛,老老實實地孝孝敬敬地和老人一起過著。多少人給他想辦法找媳婦,可最終仍然一無所獲,孑然一身。他勤勤懇懇的干活,從不偷懶,博得人的夸獎;父親想盡辦法,無能為力;歲月像一條河,飛速地向前流著,而留給他的,只有背著像彎弓一樣的身軀。
老二來到墳頭,心里充滿無限的悲傷,禁不住哭起來。誰能給他愛?母愛,情愛,在哪里,在陰間嗎?他們都飛走了。他想,也許走出這山溝,或許世界是另一番模樣,不會只是光禿禿的山、冷清清的風以及很遲很遲才下去的夕陽。別的人都出去打工去了,只用幾塊錢,就可以去遠處。他也想去,可又怎忍心放下老父親而不管呢。命苦的父親被撂在屋里,又有誰去照管。山上一座古廟似的院落,住在里邊,像和尚,但一無香火,二無經書,寂寞誰人知;一生獨身,即使死去又有誰人知?但是,山下的大保在新疆窯上挖煤,一年下來拿三四千塊錢,多則六七千,宛若天文數字,家里的房子修葺一新,買來了彩電,弟兄四人均娶上了媳婦,家里又設了個小賣部,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在人生的路上,他遇到了一道難以讓他解答的題。天黑盡了,月牙兒懸在頭頂,清新但又微弱。滿地的谷子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嚓嚓的響聲,充滿了希望和幻想。就在谷地的盡頭,是一條新修的路。聽說是農村公路建設,前段時間來了兩臺裝載機,轟隆隆地用一周時間就推開了一條路,既寬敞又平整,成了大山里通向外面的唯一一條“官路”。
他又來到路邊上,放眼望著高高的月牙和滿地的谷子,再回頭看看通向山外的這條大路,他的心中充滿了一份希望,一個圓圓的夢想,在黑夜里盡情地滋長著,他不想和父親一樣悲苦地活著,也不想像大哥一樣浪蕩地過日子,他想有自己的一種活法,可具體又是什么,他現在也說不清。2006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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