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樹上除了你還有其他東西嗎?”我抬頭喊著,盡管我并不確定他此時就在樹上。
“其他東西?除了我你還看見了什么嗎?”他扒開層層堆積的樹葉,從葉中露出腦袋。
“貓,”我按照昨晚的記憶比劃著,“昨晚我看見一只渾身閃著白光的貓從樹上跳下來,還朝我的窗口沖過來,你認識它嗎?”
“你不認識它了嗎?”他縮回腦袋,順著樹干滑到靠近地面的樹枝上,“還記得嗎?”
被他這么一問,我倒是想起來前幾天去診所的路上和那天晚上在書桌上看見的模糊影像,“應(yīng)該見過兩三次吧……,它現(xiàn)在在這里嗎?”
說實在的我很在意那個白光閃閃的東西,我想證明那并不是我的幻覺。樹上的男孩撿起腰繩上的鈴鐺在空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并沒有要回答我的意思。
“我能上來嗎?”
“你能爬上來最好,”他朝下看著我,小聲嘀咕著,“我就不用離開黃葛樹了。”
昨晚躺在床上,我想了好久應(yīng)該怎樣才能順利爬上黃葛樹,今天試驗了一番,證明昨天我沒能爬上去純屬個人問題,這棵樹枝椏橫斜,分明就是為了方便人爬上爬下。并排坐在靠下的枝椏上,記憶深處似乎有極小的碎片閃著幽深的光,只是一閃便消失不見。
“對了,我叫寧嶼,”我摘了一片樹葉在手中把玩,“你呢?”
“你不知道嗎?”他眼神里明顯流露出的憂傷,借著葉底忽明忽暗的陽光迅速擴散開來包裹著我,以至于我無法動彈,那一瞬間,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四周的景物也黯淡失去光彩,只有一顆心臟在灰色的密閉空間里咚咚跳動。
“小滿,”他看著我的眼睛,突然笑了笑,那種笑我至今不能理解。寧森說如果有一天他得了老年癡呆癥,對我的關(guān)懷都不以為意時,我便能理解此時小滿的微笑了。
“楊婆跟我說過,”我努力搜尋小時候的記憶里那個叫小滿的孩子,“你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但是……我沒什么印象了……”
無所謂,是的,我清楚的記得小滿云淡風(fēng)輕地吐出這三個字的樣子。他說時間會將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人在成長,記憶在不斷堆積,而人記憶的空間是有限的,有了新的經(jīng)歷新的記憶,記憶中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人或事總是會被選擇性地忘記,你忘了我,說明我對你沒那么重要,但是……我還記得你,你對我很重要,雖然我死了……你對我依舊很重要。
“小滿,”我拉著他的手,“我肯定會慢慢想起來的,相信我。”我沒有說謊,但是我并沒有真誠到盯著小滿的眼睛。都已經(jīng)被丟掉的記憶真的還能找回來嗎?我不敢確定,我希望自己能想起來,僅僅只是希望。
“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就連我自己對于許多事情都記不真切了。”小滿搖著手中的鈴鐺,“忘記了就忘記了吧,記住現(xiàn)在的我就夠了。你看,這是你給我的系上的,我從來沒取下來過。”
我試著摸著鈴鐺,看著它的樣子,記憶恍若荒漠。
“哦,小滿,那你現(xiàn)在是鬼咯?”我突然很好奇。
小滿搖搖頭,手撫摸著樹干上的紋路,眼睛隨著手移動。他說他還沒有死,但是也不可能活過來了,幾年前為了能活下去,有人讓他借用這棵老黃葛樹的生命。雖然現(xiàn)在他還沒有完全死亡,但永遠也不可能再活過來,和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為了能活下去,這個世界上到底是有為了能活下去不折手段的人,但是爸爸為什么主動選擇了死亡?難道活著,對他沒有一點意義,沒有一點眷念嗎?
小滿話很少,在我沒有問話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坐著,有時候轉(zhuǎn)著腰繩上的鈴鐺,有時候摘兩片樹葉蓋在眼睛上,仰著頭,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窺看天空。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樹影在根下聚集,我覺得眼睛有點不舒服所以跟小滿約好明天再來找他。回去的時候溫遠抱著他的背包正坐在椅子上賭氣,寧森則抱著水鴨子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fā)上。
“哥,我回來了,”我端起餐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小嶼,森森太不講道理了,”溫遠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奪過我手中的杯子放在桌面上,指著寧森,“昨天我叫他每天晚上給我做夜宵他拒絕了,今天我說搬過去和他一起住他又拒絕了,我說我要回去了要他送我他還是拒絕了……”
“那……我送你吧?”
“我不是真要走啊,”溫遠一揮手臂把背包丟到沙發(fā)上,不料正好砸在寧森頭上。溫遠不管寧森的慘叫,拉我坐在椅子上,“我那是話接話,森森也不是真要我走,不信你問他,算了,你別問了,小嶼,我睡那間屋有老鼠,一個一個賊大,昨晚我把那只瘦貓關(guān)在屋里,結(jié)果它直接躺在枕邊呼呼大睡,老鼠在床底下吱吱的叫,我一夜沒睡好,你看,”溫遠伸出食指在眼下劃了一圈,“長了好重的黑眼圈,我不想以這么丑的樣子在森森面前晃來晃去,小嶼,你說我怎么辦?不對,你說你哥該怎么辦?”
正說著,楊媽媽提著菜進來,跟我們打過招呼后便獨自在廚房里準備今天的午飯。每天都在12點準時開飯,經(jīng)常是兩菜一湯,每次寧森要楊媽媽跟我們一起吃的時候她都推辭說唐柯已經(jīng)在家做好了,等她把我們這里收拾好就回家開飯。
唐柯是楊媽媽的兒子,比我高出半個頭,見他第一面我便理所當(dāng)然的認為他和我一般年齡,估計也是初中畢業(yè)。誰知他來找過寧森幾次后,我才知道他才13歲,不過是初二學(xué)生。我一驚,結(jié)果是又被寧森笑話我自從小學(xué)畢業(yè)便沒有明顯變化的身高。
聽寧森說唐柯很喜歡看電影和書籍,不大的房間里有一個木質(zhì)書架,雖然簡陋,但是卻整整有一面墻那么大。書架上沒有一本教科用書,卻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新舊書籍?dāng)D滿,大多是科幻類的小說,占了書架大半空間,剩下的空間放著一些關(guān)于天文,地理,歷史和哲學(xué)的舊書,說是從鎮(zhèn)上舊書店里淘來的。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每一次見過面后寧森都在我面前極力夸獎唐柯,說他有身為人類的最可貴的品質(zhì):求知。還說什么無知者無罪根本就是謬論,無知是最大的罪過,而知道自己無知則是自我救贖的開始。寧森指著我書桌上的漫畫毫不客氣地說:“你就沒有這種覺悟,你是要無知一輩子的。”
無知不無知我不知道,在寧森的庇護下我從來就沒想過怎么活下去,似乎只要待在他身邊,活著以及活著的方式都變得自然而然、順理成章。我不需要思考,思考就會產(chǎn)生個性,若是追求個性,便開始了背叛。我只要順從寧森就可以了,有他在,我就知道自己未來的一切。這種想法直到現(xiàn)在依舊沒有絲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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