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再見

　　我在午夜拖著疲憊的身子在那條異常熟悉的街道上反復游走了三遍。我知道自己腦袋混沌，頭重腳輕，走路的樣子滑稽可笑，但我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我的思念像是我因為吞咽過多酒水而憋在胸腔的污穢物一樣，不吐不快。

　　拿出電話，猶豫一會，最終在拇指百般糾結來回晃動后按出了晴雨的電話。

　　喂，晴雨……

　　我無話可說，所以只叫出了一個唐突的名字，沒有了下文。

　　哼，怎么現在想起我了。

　　晴雨的語氣里滿是嗔怪。

　　我可以來你家嗎？

　　這么晚了……我們知道她故意表示為難，果然她很快又說，不過，來吧，快點。她的聲音調皮中夾雜著喜悅。我知道她是不介意我去的，我也已經習慣了她那樣的套路。

　　我按響她的門鈴，心里突然有種畏縮的想法，一個大男人大半夜在女生家留宿的確有些不太合適。但門鈴清脆響起的那一刻，這種想法立即被扼殺了。既然來了，怎么能再回去，我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在潛意識里，我是想來的。

　　她打開門時，一句話沒說，只是扶住了我晃悠的身子。她用一只手拉我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摟著我的腰，動作嫻熟。像一對結婚多年的妻子攙扶他的丈夫。

　　我滿身酒氣，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她的床上。她的床很柔軟，被單上殘留的發香。說實話那一刻我剛才還在冷風中的身子，在那張床上，如同游子找到了歸宿。

　　她開始幫我褪去鞋子，襪子，幫我擺正身子，蓋上被子，掖好被角。這個過程里，她的手指曾兩次碰到我的臉，她的手指溫暖，像一只調皮的小魚從我臉上倏忽掠過。我想抓住，但終究沒有那樣做。我知道這對她不公平。

　　當她做完這一切，我迷離的醉眼注意到她沒有走，而是坐在旁邊看著我。她蓬松的卷發披在白色棉制睡衣上，笑容柔美而知足。我知道她愛我。如果我現在起身抱住她，便能擁有她，擁有一種美麗而安穩的平淡生活。可是我不能，我無法確定自己能忘了秋雨，愛上她。就像上面說的，不公平。

　　那年我遇上晴雨和秋雨時，正值青春期，看著《流星花園》會不經意勾起嘴角的年齡。愛情只是向往，而還沒有成型。

　　那年我上高一，晴雨和秋雨是同桌，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巧，她們的名字只差一個字，還是同桌，關系最好。

　　我就坐在她們后面。開學半學期，情況并不像《那些年我一起追的女孩》一樣有任何故事發生。我和她倆保持著純潔的同學關系，那種是像陽光一樣纖細柔美的純潔。偶爾誰碰到誰的手，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沒有其它的胡思亂想。

　　她們是我的好朋友，我當時就是這么認為的。我們在晚自習來臨之時圍成一桌，窗外的夜凄清冰冷，而教室里卻柔光溫暖，大家討論習題面紅耳赤，誰也沒有在乎誰是男生誰是女生。

　　時光如白駒過隙，這樣的日子很快結束。高二時分了班。那時的確矯情，不少女生為此淚流滿面，堅強的男同學也紅了眼眶。

　　也許那時太過懵懂，分別我倒沒有感到憂傷。反正還能見，我是這樣想的。

　　之后的兩星期，很快就印證了一個事實，我并沒有想象中堅強。面對陌生的班級，陌生的面孔完全沒有高一時的輕松暢快。滿心都是壓抑，還有對過去的懷念。

　　我開始想起秋雨和晴雨，腦子里翻江倒海全是她們的笑臉。同時我吃驚的發現，我記憶竟清晰的存在著秋雨笑時淺淺的酒窩。晴雨溫柔恬靜，秋雨和晴雨不同。秋雨活潑而開朗，時常逗我玩，幫我扎個小辮子等諸如此類的事，是她的拿手好戲。我們經常斗嘴，互相嘲笑，所以我看到她的笑容很多。她有一雙眸子，亮著晶晶的光，每當我占了上風，她就裝一副可憐的樣子，一臉祈求，看著我。我只好答應她，讓她擰一下的胳膊，或用本子打一下我的腦袋。當她完成了報復，就會甜甜地笑，兩個酒窩憨態可掬。

　　不只是我，在高二的起初，許多同學都開始懷舊。于是每當傍晚，學校在晚自習開始之前，有許多同學會樓上樓下地跑，尋找舊友，互訴心聲。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和秋雨晴雨時常在那種昏昏暗暗的時光里，在風中狂奔。風涼確不冷，輕柔拂過我們的臉龐，帶動我們的衣服。我們喜歡那種凌利暢快的感覺，經常上氣不接下氣地呵呵大笑。

　　我們折回教室時，我會偷偷拋下她們先遛，她們找我時，我再突然出現塞給她們兩只棒棒糖。一直以來我都樂在其中地耍這種把戲，當她們發現棒棒糖后，就會驚喜地笑。那種少女的悅耳的充滿驚喜的笑讓我沉溺著迷。

　　我的教室在一樓，所以我先回教室。她們會給我告別。晴雨往往會溫柔地沖我笑，說一聲再見。秋雨則會調皮地拍一下我的屁股，說臭小子快滾吧。

　　回到教室的我滿懷喜悅與興奮，坐在板凳上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種幸福感溢滿胸腔。

　　很久以后，秋雨的舉止投足開始在我的腦海里翻騰

　　起伏，揮之不去。我知道我喜歡上秋雨了，但是我的羞澀和膽怯控制了我的行為，我一直不敢告訴她。就這樣很快就畢業了。

　　那是高考后的晚上。我們幾十個人在路邊烤串，喝得酩酊大醉。幾十個身子歪倒在一起，胡言亂語。秋雨的臉就在我的眼前，她的眸子深深，泛著水光，她的臉龐白嫩的如同月光，亮著蒙蒙的光。我看得癡，看得醉，那股壓抑重疊的愛在胸腔里蠢蠢欲動。幾次話到嘴邊，又被咽下了肚子。

　　終于到最后，大家都作鳥獸散，秋雨也被朋友攙回了家。我泄了氣，偃旗息鼓地坐在地上淚流滿面。就在那時我一扭頭看到晴雨，只有她沒有打電話叫任何人接她回家。我不知是為什么腦袋突然短了路，鬼使神差地將所有愛意和柔情對著晴雨傾瀉了個一干二凈。晴雨聽得動情，臉上的表情既緊張又興奮，嘴唇都在顫抖。直到我絕情地叫出了秋雨的名字。我看到她紅光滿面的臉突然像附了一層霜，嘴唇顫抖的更厲害，眼淚也蓄滿了眼眶。

　　是晴雨晶瑩的眼淚刺激了我的大腦中樞，使我瞬間清醒。我頓時心生愧意，正在暗自內疚。晴雨突然開口：

　　我知道你喜歡她，沒關系，真得沒關系，你就喜歡著她吧！不要忘了她。這樣以后我就能讓你知道我其實比她更難忘了。

　　我看到晴雨的淚縱橫地流了下來，像一發不可收拾的河流。沒關系，沒關系，她的沒關系讓我心痛。

　　那天晚上，我和晴雨抱頭痛哭了好久。最后我們互相揮了揮手，就此告了別。我記得很深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告白，也是第一次被告白。

　　后來的大學生活我沒有交過一個女朋友。晴雨一直和我保持著聯系。我經常電話里聊很多學校的事，語氣的親密無間，像我們從沒有遠離過對方。放假的時候，我也經常約晴雨去公園散步。她逐漸得變得成熟了，喜歡在陽光下安靜地笑，快樂得像一株潔白的百合花。我們還是喜歡賽跑，讓身體在風里徜徉遨游。

　　只是那時我和秋雨斷了聯系。終于在我大三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秋雨，于是托晴雨百般打聽，要來了秋雨的電話。

　　那個晨光熹微的早晨，我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我撥通了秋雨的電話，滴滴地響聲里，呼吸都要窒息了。

　　電話里我聲音顫抖首先是幾句寒暄。

　　秋雨還算熱情，語氣親切。

　　秋雨，你有男朋友嗎？我吐出這句話心臟狂跳，后面一句，我做你男朋友吧，呼之欲出。

　　有，他很愛我。

　　我的話被噎在電話那端。我掛了電話，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和秋雨聯系過。只是想起她就會悲傷。我想是因為自己不夠豁達，和秋雨做不了戀人，也沒有繼續做朋友的勇氣。秋雨就這樣在我世界消失了。

　　晴雨就這樣一直在我身邊坐著，我腦袋昏沉地假裝睡覺。我沒有去抱她，沒有碰她。最后濃重的酒精使我真正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清晨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前出現晴雨模糊的身影，才知道她趴在書桌上睡了一夜。我眼眶發熱，什么都說不了。匆匆和她告了別，便破門而出，徑自走向了火車站。

　　我登上一輛火車，隨便買了火車票，腦袋因為宿醉而疼痛，我不知道去哪，在哪一站下車。

　　火車不斷地前行，如畫的風景快速后退。我的腦海里如同電影畫面一樣開始回放我和秋雨晴雨的點點滴滴。我們在晚自習討論習題，我們在操場狂奔，晴雨對我莞爾一笑說，回去吧。秋雨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說，臭小子快滾吧。我和晴雨在路邊抱頭痛哭。等等一切，掠過我的腦海。一顆淚順著臉龐悄悄留了下來。一恍惚間，我竟覺得我坐上了王家衛電影《2046》里的那列客車，時光通道已經打開，我可以自由穿越。我想我會在未來某天再次敲響晴雨家的門，但現在我實在不能因為她很愛我，就假裝愛她。我想如果我可以重新回到高中時代，鼓足欠缺的勇氣向秋雨告白，那么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我下了車，陽光明媚，清風溫柔，是一個陌生的好地方。耳邊突然想起了梁朝偉的聲音：

　　我曾經愛上一個人

　　後來她走了

　　我去2046

　　是因為我以為她在那裏等我

　　但我找不到她

　　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我

　　但我始終得不到答案

　　她的答案就像一個秘密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其實對我來說

　　2046只有是一個房間號碼

　　雖然是天馬行空

　　卻是我生活上的點點滴滴

　　很多在我生活裏出現的人物

　　我都放在故事裏

　　在那世界裏，我隨心所欲

　　再見面時

　　如果仍然覺得我們之間是個錯誤

　　請你坦白告訴我

　　六年前的那一天

　　我心中突然出現了一道

　　美麗輕柔的彩虹

　　它一直不曾消失

　　像一道火焰的橋燃燒著我的心

　　你對我到底是什么感覺？

　　像雨後天空的彩虹嗎？

　　還是…

　　彩虹在許久以前已經消失？

　　我在等你的答案

　　一個人要離開2046

　　需要多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

　　有人可以輕而易舉地離去

　　但是，對某些人來說

　　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

　　你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甚至會遍體鱗傷

　　我慢慢開始懷疑自己

　　她對你沒反應

　　未必是因為她遲鈍

　　也有可能是她根本不喜歡你

　　最後我終于明白

　　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

　　而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放棄

　　我終于明白

　　那個機械人不回答你

　　未必是因為她遲鈍

　　或是她不喜歡

　　也有可能

　　是她已經心有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