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固埃的回顧當中,愛好幻想的女孩子按自己的喜好汲取了一些細節,使她對這位頗有來歷的房客更加刮目相看。在她固步自封,死氣沉沉的生活里,能接觸到這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怎么能不教她歡喜雀躍,興奮異常。她在傳奇小說中看到過的那種種偉績,在她的頭腦里形成天羅地網攫住了她的所思所想。在睡夢中她憑著潛意識參與了那狂風暴雨般的征程,躲避,伏擊,虛假的談判,和關鍵一刻的反戈一擊,這種種幻想出來的冒險成了她夢中的樂趣,也成了她醒來時生活的支柱。
她既然將固埃視為一個英勇無畏的英雄,自然認為他的所作所為都該在這既定的軌道里保持規范,遇見仇敵就迎頭痛擊,彰顯出一個英雄人物的全部風度,使歹徒聞風喪膽,人民交口稱贊。而不是在這洞穴似的陋室里虛度光陰,這是怯懦的表現,與一個英雄的風度格格不入。
為著私心的驅動,她明知屋外有狼有虎,危險叢生,也想著把固埃推出門去和邪教們正面斗法,雖然她還記得那顆使她魂飛魄散的子彈,可留存下的印象只剩精彩的危難,越發激起了她探出頭觀戰的欲望。至于固埃曾鄭重的保證只要她陪在自己身邊就不會有危險的事她始終抱著懷疑態度,雖然她不太相信對方在撒謊,可對于自己的能力她從不給予過高的評價,她不相信拔刀那套冠冕堂皇的說法,也把它當成一種尋求避難時的說辭。
計劃無法實施時她真為固埃的謹慎惱火萬分,眼睛投射出來的盡是不滿,她想體驗的生活遲遲未到使她心急如焚,好像是固埃剝奪了她的樂趣一樣。在天氣晴朗,寒風不再肆虐的一個下午,瓦平從書柜上抽出一個故事書:“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我要到他的墓前念書給他聽,可憐的人,生前死后唯一的樂趣。”
她換鞋時側著臉用余光偷偷觀察固埃的反應,只見他面露難色,雙手伸進口袋又掏出來,踟躕不定,這點燃了瓦平心頭的怒火,她用偏見的口氣說道:“你當然可以選擇留下,這兒雖然不是龜殼,你倒也挺適用?!币痪湓挵l泄完后她接著說,“瞧著慌張的樣子,好像我長了雙魔爪要將你推入地獄一樣,害你的人難不成借用了我這雙手?別忘了,是你自己選中我做你的保護人的?!?/p>
說完這句惡毒的怨語她拉開門走出不遠,就為聽見的緊隨腳步聲而洋洋得意,她勝利的晃了晃手里的書,徑直的朝街后的密林走去。表面上心無旁騖,實際上時時留心身后亦步亦趨的聲響,胸膛里洋溢著驕傲,面龐上洋溢著喜氣。
走到曲折的小徑上時她仔細思量了一番自己的計謀覺得這兒正是發生正面交鋒的最佳場所。人煙荒蕪,地面開闊,兩旁還有密林可作為雙方的掩護,真正的對決已經在瓦平的腦海打響了,她克制住這種前所未有壓迫似的樂趣,趁身后的人恍惚之際一頭扎進密林中躲了起來。
密林枝節叢生把身在其中的人遮得嚴嚴實實,這座蠻荒遺跡真是為戰場提供了最好的掩體,兩個人一個在明,看不到暗中人使的手腳,而暗處的人卻能隨心所欲的窺探獵物的一舉一動,發起攻擊時教對方防不勝防。
孤立無援的固埃面對這故技重施的一幕張皇失措,他看到自然植物伸開臂膀張牙舞爪的丑態,頓時勇氣全無,四肢發軟,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他眼神慌亂不亞于三歲小孩兒面對迎面撲來,目光兇殘的獵狗,他的左輪**沉甸甸的裝在衣袋,可它不再具有保護自己的功能。他找不到將他丟下的瓦平,預感到這稻草已斷,厄運正勢不可擋的涌來。他張惶四顧,唯恐在未辨別敵人身份時就被子彈射穿,可他意識中的敵人無比強大,幾乎具有領導者一半的威力,正掛著質詢責難的面孔向他進攻。面對這樣的威懾,他忘記了自己矯捷的身手,與敵人交手時積累的一切經驗,只覺得自己陷入了魔窟,插翅難逃。
此時落下了鄉間常見的重霧,把四處的景物裹在一張乳白色的帳幕中,瓦平等的焦急萬分,眼睛看不到時就依靠聽覺來辨別。可是沒有**,揮舞拳頭和痛苦的呻吟,她無法觀賞到她仰慕的英雄正創下的豐功偉績,也看不到邪惡勢力的狼狽逃竄心里沉悶焦灼:“這該死的霧,把我的計劃全都破壞了,你們湊上前干嘛,既沒長眼睛欣賞,又沒長嘴巴議論?!彼床灰娝猜牪灰娝?,感觸不到她們一同經歷命運的轉折。
霧將散去,周圍的景物也逐漸顯出出原本的面目,瓦平睜大期待的眼睛,準備好目睹一副成敗英雄的景觀,卻在濃霧散去的小徑上撲了個空。密林附近早已不見固埃的身影,仿佛那場突然而至的濃霧具有魔法,將他擄獲帶走了。
這對瓦平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她首先意識到自己夢想的破滅,心中充滿了對臨陣逃脫的固埃的懊惱,鄙視,也為自己的良苦用心落空而悲嘆。她飛速的往家跑,想在里面把膽小如鼠的怕死鬼揪出來,一路上她心中始終在醞釀一套含諷帶辱的譏諷。
可就連這個用于發泄的愿望也落空了,房間里竟然空無一人,一切都跟她離開家門時一樣,也就證明固埃并不是慌不擇路的逃回家,他一定另有去處。她急中生智,不停片刻的來到家具店,認為這里也是固埃的藏身之地,這一次她沒有撞見那個陰郁沉悶的小學徒,反倒是慵懶的家具店老板本人坐在廳堂中央,伸展四肢,一旁擱著燃著火星的煙斗,享受著這枯燥的地方炸出來的片刻安寧。
“固埃不見了,我想知道你有沒有看見他?”瓦平氣喘吁吁的把書摁在胸口。
“不見了?”老商人身體前弓,凝神思考起來,“你到處都找了嗎?”
“到處都找了?!蓖咂矫嗣~頭,感受到上面的灼熱,一路的狂奔使她心跳加快,說話也啞著嗓子。
“那他一定是死了。”老商人斷然道,他為自己的料事如神自感得意,拿起煙斗興奮的抽了幾口,發出“啵?!钡纳?。
瓦平倒是沒想到這種可能,她一下子懵住了,所有有關災難的想法紛至沓來,它們急急忙忙的湊在一起,恍然間真的拼湊成了固埃的遺體,沉重的壓在瓦平的心頭,不斷的用利器刺傷她使她痛苦的昏昏沉沉,映在眼底的東西全都搖搖晃晃。她不愿相信,在一具恐怖,扭曲的尸體中有固埃的一具:“或許是他離開這兒了?!彼恼f出另外的一種可能,這是她僅剩的救命稻草。
“不對不對?!鳖A言家毋庸置疑的反對她的推論,他側過身坐著,凝視著這個微微發抖的女孩子,“他把這兒當成避難所,是不會輕易離開的,他若是離開了,也肯定時徹底的離開,并且是被動的離開?!?/p>
“那尸體呢?”瓦平幾乎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她雙拳緊握,眼中含著羞憤的淚水,像一頭被觸怒的小公牛,她抗拒別人將她的朋友推進地獄,她對固埃懷有同情,她想著他在的種種溫情與他消失后留下的恐怖,深沉的痛苦像海浪一波波用來。
預言家沉吟了半晌,仔細打量著瓦平的憤怒與絕望,眼中泛起惡意的微笑:“他們行兇時從來不留下尸體,我可不知道他們是意欲何為,要不然就是有化尸粉,要不就是他們想辦個遺體陳列館。設有幾百個床位,全都是他們一手裁決的,有**殺的,燒死的,淹死的,扼死的,撞死的,毒死的,摔死的,說不定還有被囚禁起來活活餓死的,疾病發作不治身亡而死的。天吶!這樣的例子把我都給嚇到了,還有什么罪孽是人的頭腦想不到,雙手干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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