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跟在陳星身后,兩人都邊走邊吃著手里的冰激淋卷餅。陳星吃到了喜歡吃的東西以后,步伐明顯放慢下來,和青芷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走著。
天堂路兩側種植著像排扣一樣的懸鈴木。這個季節郁郁蔥蔥,投射下的寬廣影子隨風搖曳著,都把他們兩個的影子遮住了,好像兩個貪玩的孩子害怕被家長叫回家,躲在樹枝下面一樣。
青芷沒有問陳星要去哪里。她將這歸結于情緒不錯,沒空管這點小事(…)。
直到陳星理所當然地拐進了后門,走上了一個看上去有點危險的小樓梯,停在一個房間面前的時候,青芷才抓住了陳星的袖子:
“等等。去琴房干嘛?”
陳星笑的雙眼彎彎:
“這個就不要問我咯。總之我的任務完成了。”
青芷忿忿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卷餅。就知道天下沒這么好的事,什么物理考的出乎意料的好,下課還有可愛的小正太請吃冰激淋啊。鬼才信呢。
陳星還是笑瞇瞇地看著她:
“話說回來,香蕉草莓巧克力冰激淋卷餅果然很好吃,下次再一起吃也不是不可以。還有,我可是會守在這里看著你走進去的。”
青芷沒空跟他胡扯。她幾口消滅了手中的殘余,拿出餐巾紙,對著樓梯上的欄桿仔細整理了儀容,打開了琴房的門。
世界上沒來由的好事確實少。所以說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金發少年的手指躍動在琴鍵上,淙淙的樂聲伴隨著他的心跳流淌在春末的午后。那十支形態漂亮的手指,就像奶油一樣,讓青芷想起了剛才在天堂路的甜品店里看見的,從金屬器具里剛擠出來的奶油泡沫,輕盈幾近夢幻。
想來青芷這樣近距離而且正面看藍淺西彈琴還是第一次。那一刻,她強烈地感受到,世上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好事不那么多,但是“美好”是絕對而公正地存在的。
藍淺西沒有停下彈奏,但是換了一首曲子。他仍然那么張揚地炫技,即使觀眾只有她一個人。
“你知道這是什么曲子嗎?”
青芷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句“你居然看得懂五線譜”不禁悲從中來,趕緊回答他:
“《熱情》第三樂章,貝多芬,原名是第二十三號鋼琴奏鳴曲。”
“繼續?你是不是想把x度百科給我背一遍?”
青芷不響,藍淺西則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伴著他的琴聲開始說:
“如果音樂鑒賞考試考到這首曲子,你應該回答這是掙扎,是幻滅,是‘花崗巖的河道里火焰的巨流’;另外有些人相信,這首曲子出自于滿臉青春痘的貝多芬對他的學生懷抱的痛苦愛火;而對我來說,它什么也不是,也許是一股在大理巖柱中忍耐許久的熔巖,也許……吶,你覺得它是什么?”
青芷有些迷離地,閉上眼睛緩緩回答:
“它對我來說更加什么都不是。也許是天堂路上,從樹葉縫隙里射下的日光與月光吧。”
藍淺西以和弦結束了演奏,他輕輕笑著,手指敲擊鋼琴外殼。
“這就是……我想讓你幫我設計服裝的原因。”
他看著青芷晃了晃腦袋,繼續說:
“青芷,有些東西就像‘熱情’一樣,消失了就不會再來了。”
接著他又開始彈奏。是隨意的一些練習曲,和鋼琴上擺著的譜子沒什么關系。專門用于練習手指技巧的曲子,讓少年的手像天使的翅膀一樣隨性翻飛。
青芷靜靜聆聽著鋼琴的聲音。她和他今天的交流,和以往所有的交流都是截然不同的。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甚至是第一次對她說了那么長的話。他們終于看到了對方與日常生活中迥異的一面,又或者說這才是接觸到了真實的對方。
被懷抱在練習曲密集的音符海洋中,青芷終于點了點頭。
“你身上有巧克力,草莓,香蕉的味道。你從哪里來?”
青芷離開琴房不久,羅衫敲門進來。她進門脫下外套,就把鼻尖湊到藍淺西的脖子上。
“我一直待在這里。你是想吃天堂路那邊的卷餅了是吧,等會兒去吃。”
“你只是自己想吃對吧?”
遭到羅衫的調戲,少年的雙頰染上薄紅:
“要你管。”
青芷答應了藍淺西以后是后悔的。她簡直妄為名木高級中學(市重點中學)理科一班的學生,怎么會被他一堆藝術生的詭辯就動搖了思想呢?
但是回憶起聆聽《熱情奏鳴曲》時,樂章貫穿靈魂帶來的顫抖,她覺得即使時間倒流,結局還會是一樣的。
理性不能操控世界的全部,有些違背理性的東西會吸引號稱理性的人類放棄一切去追隨。
激揚杯籃球賽一班輸給四班以后,她把縫紉的針線在惱怒中掃到了地上,但是沒有扔掉。就像她對待她從小畫的畫一樣,每次翻開畫冊都覺得羞恥的恨不得把自己和畫冊一起埋了,最后卻都默默地,一次一次把它合上溫柔地收好。
現在是幾天過后的晚上,青芷這天比較早地寫完了作業,一邊思考設計服裝的事情一邊翻閱以前的畫冊。
有些作家會隨身帶著小冊子,把隨時隨地冒出來的腦洞在本子上記錄下來。對青芷來說這些速寫本起到同樣的作用。翻著這些畫,有些簡直是靈魂畫手(…)級別的,有些還能看,但都能讓她回憶起每幅畫里隱藏的情緒色彩與波動。
她正翻看著藍淺西彈鋼琴的那張畫的時候,有人打她手機。
她有一瞬間以為會是陳星打來的,跟她說那天下午的巧克力卷餅的事情。結果是林駿,他語氣挺嚴肅:
“青芷,你看一下qq上的討論組。”
青芷保持著通話打開qq,一看討論組名字叫“肝拯救活動”,就問林駿:
“這是志愿者活動嗎?還是醫療廣告?”
林駿:“你說什么傻話呢。噢不高戎龍打錯字了,他這傻蛋。”
話音剛落,青芷看到討論組名字變成了“桿拯救活動”(……)。
青芷:“我更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
然后林駿干脆掛了電話,用討論組里的通話功能跟青芷說明。經過他們的一系列解釋,青芷大約明白了“桿”指的是“桿子老師”。
桿子老師從他們期中考試結束發卷子的那天起,一直沒有出現。楊氏模量老師一直輕描淡寫地說他是“抱恙”所以一段時間不能來給一班和四班上課,但討論組里的某位成員,聽說了另一個版本的信息。
這個消息是:桿子老師再也不會來教即將升入高三的班級了,他可能要被下放去教高一或者就明年再來教書。
青芷聽到這個消息,覺得這個消息比起她要幫藍淺西做衣服,實在是來的殘酷多了。
連她都這么覺得,就別提一直跟著桿子老師學物理競賽的林駿和蘇順了。(順帶一提,高戎龍也跟著桿子老師學,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所以老師不太鳥他。)
蘇順也在這個討論組里,讓青芷覺得很新奇。這位蘇順是名木高中這一屆的大學霸(參照上文青芷和伊雨討論過的分類),整天沉浸于孤獨的物理世界,卻能把所有考試的科目都以最優秀的姿態拿下,是桿子老師最引以為傲的得意門生。他這樣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界惡棍”(誤)都趟了這趟渾水,看來是出事了。
“桿子老師到底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怎么突然就被廢了?”
高戎龍說話仍然是那幅欠揍的夸張語調,可惜在線上,林駿不能直接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后打個結,只得冷靜地回答他:
“桿子老師屬于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種,會被學校領導看不慣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校領導?領導為什么要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青芷很不理解地發問,說完才發現這話太過直來直去,心里后悔。
“是順神聽到領導說的。你不信什么能不信順神?”
“順神”是一班頑皮的男生對蘇順的稱呼,如果中二一點可以讀作“瞬神”。
蘇順在高戎龍后面跟了一句:“對,我今天中午去教務處聽到幾個領導在說這事。”
“說什么?”
“就說桿子老師他說話涉嫌反xx內容,對學生影響極其惡劣,不能讓他教畢業班了。”
既然順神都這樣發話了,青芷自然無言以對。不過知道了原因就能想出對策,幾個人嘰嘰喳喳了好一陣子,做出決定:
既然學校覺得對學生影響不好,讓桿子老師教的學生來表示一下,被桿子老師教和被楊氏模量老師教哪個影響更不好。
名木高中的校長是個溫和的老頭。
他比整個學校領導階層的其他老師都溫柔上好幾倍。據說他年輕時是一名藝術家,老了以后,覺得將內心中的感情和藝術體悟吞吐出來是一件極其消耗精氣神的事,所以投筆從教。
他的行蹤難以捉摸,就像藝術難以被三角函數捕捉到一樣。老師們都對這樣莫測的老校長感到害怕,但學生卻能偶爾摸出老人行動的規律:
只要學校食堂的午餐有炸雞塊,老人肯定會出現在食堂。
這聽起來非常扯淡,但事實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家匪夷所思地發現,校長巡視學生食堂的時候,食堂里總是有炸雞塊的味道。
后來有傳言說,校長很喜歡吃炸雞塊但是夫人不允許他在家里吃,所以才導致這樣的結局。這個我們姑且不論真假。
現在青芷他們知道的是,今天的午餐應該輪到炸雞塊了,而且現在是第四節課,距離下課還有三分鐘。
愛吃甜食的男生很可愛吧?絕對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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