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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尋  文/楊知寒

第二章    如戲

  她孤獨。她講不出來,身邊的人對她都是好的,還有白塵的情意。周霽云有意無意地探問她對白塵的態(tài)度,他到底是哪里不好?沈清尋的不回答,更讓這女孩子心焦。她們漸漸生出隔閡來。

  柯白塵聽了霽云的話,只是理不出頭緒。他一再安慰自己,兒女情事在國難當(dāng)頭的時間里,擁有與否都太奢侈了。為此他更傾注心力到學(xué)校期終的匯演上去,作為一種逃避。全體嘆眉詩社的社員都參加了這次匯演,然而主力軍不是他們,是校里的夢暉劇社,以順應(yīng)在上海和天津興起的文明戲風(fēng)潮。他們也排了一出文明新戲,是田漢先生的《湖上的悲劇》,故事地點就在西湖。提起演出這場哀怨纏綿的戲劇,之江大學(xué)的學(xué)子們個個期待非常,校方更是重視,還邀請了教育界與軍界人士同來觀戲。

  比起真正持槍上戰(zhàn)場或投筆寫文章,大多人更熱衷與在舞臺上真實而安全的苦笑一回。令柯白塵氣悶的是,這一次他們所負(fù)責(zé)的只是劇本文案方面的修改,真正對排演掌握實權(quán)的是夢暉劇社的社長霍恩青。排演時他們總是一同坐在臺下,交流則并不多。

  這天,白塵剛剛坐下,霍恩青便一反常態(tài)主動靠近,對其耳語道:

  “你不覺得咱們這位‘白薇’有些死有余辜嗎?”

  柯白塵轉(zhuǎn)過頭,瞧著這位渾身西裝派頭,頭發(fā)擦得油亮的霍少爺,被他尖酸的批駁嘔了一笑。對方則索性在他身邊坐下,舉起手中握成卷筒的劇本,指點江山一般要白塵示意看臺下坐著的兩個女子。那是霽云和清尋兩個,正聚精會神準(zhǔn)備給演員們提詞?;舳髑嘁残α耍?/p>

  “你我都知道這出戲不敢演砸,也都知道一出真正的好戲是什么樣子。好演員可是戲劇的靈魂,要我說真正的白薇不在臺上——在臺下?!?/p>

  柯白塵不以為意:“霽云的性格怕是剛烈有余,柔婉不足?!?/p>

  “正如此,才要找一個足夠柔婉靈巧的女孩子,”霍恩青接著說,“你的事我多少也聽說,不管真假知會你一聲,畢竟她還是你社里的人——我要的,是月里嫦娥?!?/p>

  “清尋?她不會同意的?!?/p>

  “為什么不同意?演這樣一出戲?qū)λ约汉锰庍€不多嗎?”

  “不是所有人都看重好處的。沈清尋就不是?!彼淅涞貟呗鋵Ψ揭谎郏骸拔伊私馑?,她的個性不是一般人可以指揮的。你看看平日學(xué)校里的事情,她什么時候出過風(fēng)頭?”

  “這。。。可不是一般的風(fēng)頭啊?!?/p>

  霍恩青饒有意味地對柯白塵笑笑,眼睛里閃過一絲同等的蔑視。在他看來,柯白塵這路文人,不通時務(wù)不講,還一副自命清高非其不可的模樣,就尤為討厭。至于他認(rèn)為沈清尋是他的同路人。。。霍恩青對他點到為止:

  “你還不知道么?多少女子就是從此一躍龍門,成了軍官太太,老爺夫人。你真當(dāng)那些軍人來此看戲的?”

  他不再說什么,將柯白塵一個人留在黑暗中的觀眾席上,自去上前與沈清尋溝通了。白塵坐在暗處,看見清尋同霍恩青兩人雙雙出了劇院的小門,她竟會跟跟隨他去?這時候,他想起自己剛剛說是了解她的,這句話在霍恩青耳朵里只會成為更嚴(yán)重的笑話。舞臺上第二幕戲結(jié)束了,眾人都在休息,偌大的劇場四處歡笑碎語不斷,但他心里是寂寥的。

  唯有霽云了解他。她緩緩來到他面前,同是悲哀地與他相對了一眼,兩人什么都沒有說。

  還是在九溪十八澗的那個小亭里,柯白塵與蘇涼和霽云一起,唯獨少了清尋。紅日在西,彩霞滿天,映照的大片錢塘江面波光粼粼,閃耀如金。還是一樣的好景致,這一回卻是以酒代茶,柯白塵斜倚在一根廊柱上,手中搖晃不穩(wěn)地握著一只白瓷碗的沿口。光陰偷轉(zhuǎn),不多時又成了枯藤老樹昏鴉的氣候,他面上帶著似笑非笑的醉臉,自詡為斷腸之人。

  當(dāng)?shù)弥蚯鍖ぬ鎿Q了原定人選,成為匯演新主角的時候。

  蘇涼坐不住沉默,現(xiàn)在他站了起來,在柯白塵同周霽云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兒之間:

  “你們?nèi)玖送环N病嗎?一見面就只是犯愁,憂愁的是什么又不能同人講。嘆眉詩社沒能參與匯演你們不高興,現(xiàn)在清尋成為新的女主角,你們又不高興。到底是匯演惹了你們,還是她惹了你們呢?”

  柯白塵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周霽云,像是在說:聽聽,這是多笨得一個人才講這樣的話??商K涼說的也對,他自己不就是在生清尋的氣嗎?可他氣她,不在于她做了戲劇的女主角,而在于她做這些選擇完全是他意料之外,又讓他丟了面子的,并且還有被軍界盯上的可能!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黃酒,知道這樣的可能性不僅有,且非常大!她?月里嫦娥!

  “蘇涼,我們沒有什么。清尋能做女主角,的確也是詩社的光彩,我們那么要好,是為她高興的。我和白塵只是覺得。。。覺得她什么都不同我們交心,即使是這樣的決定,不求與我們商量,可通知來的結(jié)果都是校方公布了的。她對我們。。。真的太冷漠。尤其。。。對白塵?!?/p>

  她望著他的眼神中有真切的不忍,可惜他被酒醉迷了眼睛,眼前天地已經(jīng)被多余的淚水模糊住了。柯白塵不懂得自己為什么要脆弱,這是他平生第一回經(jīng)歷同一個女子的感情,其肝腸寸斷果真與書中描述無差,只有更強(qiáng)烈。近來,他總是沒緣由的悲觀和絕望,這是愛中的副作用,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算不上意志堅定的戰(zhàn)士,于是安慰自己敏感脆弱是文人的通病。

  “她對白塵格外壞嗎?”蘇涼仍一頭霧水。

  “不!不是格外壞。。。只是沒有格外好。我今天索性同你們說了吧,一個女子不對愛她的人格外用心,那就已經(jīng)是格外的傷害!我曾經(jīng)問過。。。問過清尋的意思了。你們知道嗎。。。她心里已經(jīng)有。。。有另個人了。我聽了這些日子來,心里一直是苦的。。?!?/p>

  他當(dāng)真愛她。他心里苦?因為得不到。周霽云仔細(xì)地咀嚼了柯白塵的每一個字眼,盡管每一下都只加重她自己傷口的深度。她仍堅持安慰他:

  “白塵,你不要再喝了,先靜一靜——”

  “我已靜了太久?!?/p>

  他踉蹌著站起來,手中的白瓷碗陡然墜落,細(xì)碎成雪片??掳讐m快步奔下山道,口中呢呢喃喃,身子還在搖晃。

  “蘇涼,你去賠給店主。我照顧他,不會有事的?!?/p>

  周霽云撇下蘇涼,獨自追了下去。蘇涼連聲在身后喚他們,兩人也不理會,各自瘋瘋傻傻追逐,在蘇涼看來都是不可理會的癡男怨女。

  柯白塵喪蕩游魂般在江邊橋上跌跌撞撞,后來伏在橋頭又只呆望著江水不動。周霽云來到他身邊,他瘦弱的身影在秋風(fēng)吹拂下?lián)u晃似樹葉,可她依托他,假裝他是山。

  “白塵。”霽云靠著他。

  黃昏時的江邊橋頭,處處是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享受人間好時光。柯白塵回轉(zhuǎn)過頭,迷夢一樣地望著身邊依偎的女子,似乎真正才認(rèn)識了霽云。

  “白塵,忘了她吧。好么?”她鼓起勇氣同他說了。

  柯白塵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一面控制住她,一面好好觀察她。他在等待自己的理性復(fù)蘇,可酒勁以更快的速度涌上頭腦,他所看見的,手中所擁有的,只是一個愛他的,美好天真的姑娘。霽云的臉孔微微紅暈了,這在她一向爽朗大方的性格中如此少見,也就如此動人。

  “我。。。霽云。。。我喝醉了?!?/p>

  “你以為你醉了,”周霽云連忙回答:“其實你沒有。你只是從來沒這樣清醒過,你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誰?!?/p>

  “是你。霽云。我看見你在我身邊。”

  “你才看得見,我卻已經(jīng)等了好久。”她含了一圈眼淚說。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這些日子,你也很受傷吧?”白塵打量著她。

  “是的。我們是一樣的。。。你心里那些苦,我也有??晌冶饶阋腋P?,起碼現(xiàn)在我還能陪著你。。。讓你看清我。”

  “不要說了,霽云。。。我不好?!彼怪^。

  “如果你不好,那么,我還這么難過為什么呢?你的不好,像你自己說的,只是沒有對我格外的好呀!”

  周霽云勉強(qiáng)笑了,她這一笑,兩滴眼淚便從眼中蜿蜒地流下來,流過嘴角微笑的弧度,比她真切的哭上一場更叫柯白塵心痛。當(dāng)他感到自己心痛的受不了的時候,他伸出手去,將霽云擁住。

  “對不起,我傷了你的心。”白塵說時心里又是一痛,因他想到了清尋,“我將自己都承受不了的痛苦如數(shù)壓在了你的身上。人是多么可笑呀!不懂得珍惜也就不懂得真正的失去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失去你才——”

  “才怎樣?”她在他懷中緊張地不敢呼吸。

  “才真是個混蛋?!?/p>

  他低嘆了一口氣。夜風(fēng)慢慢涼氣來,吹拂得他整個人頭腦也冷靜。這時候他才發(fā)覺自己擁著一個女子,而當(dāng)他放開她的時候,她小巧的腦袋還靠在他肩膀,像做著一場酣夢一樣的微閉著眼睛,似乎此刻酒醉的人已是她了。

  柯白塵的心永遠(yuǎn)地沉墜入痛苦中了,當(dāng)他擁著霽云,手卻放松,眼卻冰冷的時候。

  當(dāng)霍恩青找到沈清尋邀請她出演《湖上的悲劇》時,她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鎮(zhèn)靜,霍恩青叫她應(yīng)承下來幾乎沒費什么唇舌。不過這一點倒多少讓霍恩青懂得了,為什么柯白塵堅持說沈清尋不一樣。她既沒有一般女子常有的假惺惺,也無推三阻四許多做作。即便耳朵里聽見了嘲諷妒忌,或者假裝替她歡喜的贊美,也一概都淡淡地,似乎人家談?wù)摰囊磺卸寂c她無關(guān)。唯一讓清尋心里不好過的,是她原先在嘆眉詩社的境況發(fā)生改變,社員漸漸對她敬而遠(yuǎn)之,尤其變化的是霽云和白塵。

  因為在她自己心里,并不把參加演出當(dāng)作怎么一回事,也就不能懂得霽云的落差感和白塵的幻滅感。她只當(dāng)這是一件平常的義務(wù),一件助人的樂事,無須對人負(fù)責(zé),也無必要同誰交待,她只給家里父母通了電話,說及此事。石秋平非常贊成,只可惜演出當(dāng)日他要去外地出差,不然一定親去給女兒捧場了。得到一向尊敬的繼父的同意,沈清尋更對此事沒有掛礙。這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呢?演得好,人家也不過是拍一陣手,演得不好,也不見得就把自己轟下來。

  演戲難卻不難,她一直得到霍恩青的夸獎,也不在于她怎樣的懂得演戲的分寸或技巧?;舳髑喾耆吮阏f自己是選對人了,清尋只要本色出演便好,那一種哀愁裊娜的氣質(zhì)本就是嵌在她自己身上的,演怎能演得出呢?就這樣,接近一個月的排演后,《湖上的悲劇》終于同之江學(xué)子見面了。

  考完最后一門功課翌日上午,之江大學(xué)的學(xué)期匯演在古舊的禮堂里舉行了。天氣是陰沉的,好像老天也知道這里將要預(yù)演一場悲劇似的,給現(xiàn)場做足了氣氛??掳讐m同周霽云兩個一同坐在臺下,一個望著臺上,一個望著身邊的人。霽云輕輕抓住了白塵的手掌,他向窗外掃了一眼,看見黑色的云片遮瞞了天空,好好的早上已經(jīng)變成傍晚一樣。這時他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提醒霽云戲要開場了。

  來賓照例是幾個地方長官和紳士之流。大部分都已入席了,唯獨還有兩個重要人士沒能到場,只見校長帶了幾個老師焦急的等在廊下,盼望駛來的汽車。學(xué)生間竊竊私語,白塵和霽云也聽到了一些,據(jù)說一位是剛從前線回來的旅長,過去在熱河做過鎮(zhèn)守使,脾氣大得很。另一位則是上海的金融新貴,年紀(jì)雖輕卻已在上海小有名氣,且在戰(zhàn)事吃緊的時候大力資助前線軍費,贏得贊譽(yù)。此次是來杭會友,并且會的就是這位袁姓旅長。

  直到將近二十分鐘過去了,汽車才姍姍來遲。車門開后,一陣皮鞋的響聲在校長及老師們的跟隨下踢踢踏踏地響在了未開演的禮堂里——學(xué)生們紛紛回望,只見先是七八個全副武裝的列兵開道,隨后才映出兩張氣度不凡的臉孔。為首的男子將近三十歲,一身黃軍裝,長統(tǒng)馬靴,左胸掛著三四塊景泰藍(lán)的證章,一對鷹眼懶洋洋地望著前方,似乎沒有什么值得他所注目的,也就將那雙眼睛里的寒光蓄在眼底。走了三四步后,他立住腳跟,筆挺的身姿側(cè)轉(zhuǎn)過去,回身對后面的人輕聲說:

  “懷遜,你說這有什么好看的?!?/p>

  男子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低了一回頭。兩人在校長的陪伴下落座到第一排的位置上,燈光師等候許久終于等到暗燈的指示,猩紅色的幕布在暗夜般的光線中映襯得格外鮮紅。“正如命運滾燙的紅河。”沈懷遜想到這一句時,禮堂外同樣積蓄已久的雨勢轟烈地作大,隨著杭州陰雨纏滿的天氣,一縷哀宛的旋律從舞臺上奏響。

  幕布緩緩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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