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宦城

誰曾經從誰的青春里走過，留下了笑魘；

誰曾經從誰的故事里停泊，留下了想念。

就這樣的，你突然間出現。

潛意識里若丁不想讓他看見自己，不動聲色的把帽檐拉低一些，剛好遮擋住自己的視線，表面故作平靜，攥緊的雙手已泄露出她此刻是怎樣的緊張。

宦城……

再次見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一副光景，若丁第一次看他穿軍裝，收起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人似乎黑了，高了，也瘦了，一身軍綠色穿在身上，真的有那么一股子莊嚴的味道，果然，國家教育出來的孩子總是不一樣的。

總還記得，那時候揮舞著皮帶的宦城爸爸，鞭子一下下打在他身上，他始終沒吭一聲，就那樣硬硬的受著，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倔強。

她想不通，為什么寧愿挨打，他始終都不肯服軟，一句“我錯了”，能有多難？

若丁沒有見過宦城的媽媽，據大人們講，宦城的媽媽生他時難產死了，后來宦爸爸又娶了媳婦，新媽媽對宦城其實還不錯，但他始終有抵觸。

人與人之間總有些理不清的關系，按照家里的輩分，宦城應該喚若丁姑姑的，其實若丁最頭疼這些，潛意識里，年齡偏大的要叫爺爺奶奶，可偏偏總會有例外，隔壁楊陽的爺爺，她要叫哥哥，而拐角那家的老太太她總會忘記該叫奶奶還是大娘……

若丁小時候挺喜歡宦城的，她喜歡叫他“哥哥”，喜歡跟在他屁股后面，聽他叫她“豆芽菜……”，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每次看見他，卻變成了厭惡。

是第一次他領著一眾小混混截了她的路？還是他當著眾人的面逼她叫他“哥哥”，若丁想不起來，反正就是厭惡，每每這時，她總會恨恨地瞪他，換來的不過他的嬉笑。

其實，小時候的宦城還是挺乖的，他會老實的喚她一聲“小姑姑”，幫她追趕那些調皮的男生，從小賣部遞來她愛吃的零食……

可是后來呢？后來他學會了打架，學會了逃課，吸煙，一眾壞毛病他學了個全，最后一次見他時，他還叼著煙，痞痞的對她吹口哨……

“大壞蛋……”，若丁默罵道，她討厭他那痞痞的笑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流氓氣息，之所以不敢明目張膽的罵，一來是怕壞了自己的形象，畢竟女孩子說臟話不好，二來她聽說宦城是連女生都會打的人，她沒有必要去和他硬碰。

時光變了，少年也變了，大家都變了，或許他已經認不出那年小小的“豆芽菜”……

九月份的早晨，天氣已經有些微微涼，小迷彩穿在身上御寒剛剛好，36碼的鞋子穿在腳上大了整整兩指，系上鞋帶，還不至于會掉，若丁提了提褲子，雖然昨天經徐業的巧手改造，縮了腰部，但還是有些大。

宦城簡單的環視了一圈，排好隊伍，拿著花名冊點名。

“董雅楠”

“到”

“竇微”

“到”

……

“楊若丁”

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若丁心里明顯落了半拍，盡量控制自己不露出異樣，“到”。

至始至終，宦城都不曾抬一下頭，眼睛緊緊盯著名單，直到點完最后一個同學的名字。

“大家都有了，向右看……齊，向前……看！”合上名冊，宦城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倒還真是有模有樣的，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么過的？若丁偷偷看向他的側臉，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時間仿佛又回去了，猶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后，有個少年追趕著那些調皮的男生，校門口，他遞來小零食，攬著她的肩，大聲說:“這是我妹妹，你們不能欺負她！”陽光下的笑臉依舊明朗，那笑發著光，晃了眼，流淌過去的時間已經回不來了。

剛開始訓練時，大家的勁兒頭還挺足，特別是女生，帥總是賞心悅目的，這樣的帥哥簡直就是精神食糧，可也僅僅是精神食糧，也就是三分鐘熱度，漸漸的大家便有些吃不消，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一個個軟綿綿的站著。

太陽光逐漸釋放出它的熱情，盡管有樹蔭遮擋，仍感覺滾滾熱浪，秋老虎發揮著最后的余威。

“五分鐘，五分鐘之后休息?！苯K于，大家好像是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瞬間抖擻。

五……四……三……二……一，若丁心里默念，呼，好累。

“原地休息?！苯K于，教官一聲令下，大家也好似聽到了大赦，重重舒了口氣，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哪兒還管臟不臟。

有女生直接奔到放馬扎的地方，屁股還沒挨到，就聽見宦城的聲音，“我說原地，誰讓你們跑的，過來！”聲音不大，透著威嚴。

幾個姑娘不情不愿的回來，寧可蹲著也不坐在地上，“臟死了，怎么坐?！币豢淳褪菓T養的嬌小姐。

“矯情”，蔣小雅撇撇嘴，一副看不慣的樣子。別看她人小，名字也挺文雅，若真要損起人，絕對不帶一個臟字，毒的很。

大家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處聊天。

姚晶晶說:“若丁，看見沒，那個就是康西?！?/p>

若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似乎是在哪里見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正想著，旁邊傳來一陣起哄聲:“教官，唱首歌唄，唱歌，唱歌?！?/p>

看著哄笑的同學，若丁注視著宦城的一舉一動，她倒是好奇，他會怎么做？

他只是把玩著手里的小口哨，意味深長的對著起哄者抿嘴一笑，“精神這么好，看來是歇的差不多了。”

頓時哀嚎聲一片，反復幾次，再沒有男生起哄了。

“哎呦，我滴個腿呀！”宿舍里，姚晶晶一邊揉著腿一邊鬼叫。

“我說，知足吧，咱們教官算是客氣的了，你沒見隔壁倒下的那幾個？”竇微抓了一把零食塞進嘴里，什么都沒填飽肚子來的重要，“若丁，你也吃點兒，每次看你搖晃我都肝顫?！?/p>

“我不想吃?！比舳u頭，世間只有兩樣東西是她無法拒絕的，蛋糕和香腸，其余的還真沒有興趣。

“咱們教官真帥，酷酷的，要是多笑一笑就更好了！”徐業面露花癡樣。

“那是還沒把你練趴下?！币粋€聲音悠悠響起，大家不覺望向上鋪悠閑地翹著二郎腿的蔣小雅。

對于小雅的悶頭一棒，徐業搖頭，“我表示對你終身大事很擔心?！?/p>

“不勞大駕”，蔣小雅翻了個身，繼續看起她鐘愛的電子書。

“呵呵呵”，若丁對著兩人無奈的笑，幾天來，除了累，倒沒有什么，或許是自己的錯覺，每次感覺身體吃不消時，宦城總會減弱訓練強度，因為這，她著實自戀了一會兒，對呀，至少還沒被他練趴下。

“噗嗤”，趙菲菲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菲菲，你這反射弧也忒長了”，老半天了，她那邊才有動靜。

“哈哈，不是不是，我剛剛想起上午咱們班那個周家宇，哈哈，笑死了！”趙菲菲又忍不住笑起來。

“哈哈，確實有夠逗的?！?/p>

周家宇是全班最胖的人，說實話，好像胖子都分到了我們班，其他班幾乎都看不見胖的，周家宇也算是胖子中的奇葩，人家不已胖為丑，反以為美，每次走路都像是領導視察一般。

其實上午訓練時大家并未注意他。

“喲，你小子竟然對我勾手指”，是宦城的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兩人說著悄悄話。

“全體同學都有了，向后轉！”突然，宦城一聲令下。

雖然好奇，大家還是向后轉身，卻偷偷拿眼神瞟去。

“跑起來！”宦城喊到。

大家不約而同回身去看，只見周家宇同學夾著腿慢慢的往宿舍方向挪，盡管如此，大家還是看見了那露出的白花花的肉。

“哈哈哈……”，原來是剛剛動作太大，把褲子扯破了。

軍訓雖累，但也快樂著。

校園里有片楓樹林，若丁喜歡楓葉，喜歡它清晰的脈絡，喜歡它火紅的顏色，絢爛美麗，自然張揚，似乎把所有的生命都付諸在這一刻，來譜寫自己的美，耀自己的嬌。她喜歡它紅得活潑與張揚，美得個性而外放。訓練后，她撿了幾片精致的夾進日記本里。

“若丁……”，徐業遞來一片四葉草，“我今天努力找的，剛好咱們宿舍一人一個?！?/p>

四葉草象征著好運氣，若丁欣喜地接過。

徐業名字里“業”與“葉”同音，個人又比較喜歡些花花草草，所以外號“小葉子”，這一點和若丁倒是很像，多愁善感的孩子！

若丁挽著小葉子去教室，學校規定每天晚上都要上自習，只周六晚上不用去，若丁瞬間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高中時代。

推開教室門，正巧與康西不期而遇，小小的她站在他的面前，海拔差讓人倍感壓力，若丁向后退了一步，康西也向后退了一步，兩人都沒有動作，一時間有些尷尬。

“你先進”，康西招手，表情略顯羞澀。

“好！”若丁小心地繞過去，別過頭去，有些疑惑:為什么自己會有心虛的感覺？

康西走到走廊盡頭，看著錢夾里的照片，然后抬頭看昏暗的天空，表情里帶著些寞落，“你看見了嗎？”聲音透著沙啞，可是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照片上是個女孩，幾近傍晚，落日的余暉照在她略顯瘦弱的身影上，印襯著淡淡的笑容，靈動的眸子專注，淺淺的風吹起萬千青絲，吹亂她額前的劉海，額間一顆小小的朱砂痣，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因為還沒有開課，若丁便照常拿出字帖練字，寫了一會兒，她停下筆，不覺望向那個空位。

今天，康西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