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出湯之壹

　　百里這個姓氏對我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分量，雖然那意味著我來自整個大明朝最好的獵妖家族。不過比起“獵妖師”，我更喜歡你稱呼我“百里藥師”，至少聽起來要溫和些，不那么殘忍。

　　我在大明朝的萬里河山間行走了一百多年，是個游方郎中。若問我賣的什么藥，以及為什么用這種說書人的腔調跟你們自我介紹，三兩句話我也講不清楚。總之，我行走無疆，為的是收集一些妖怪，來作為我懸壺濟世的藥引。至于怎么做到這一點，我不想多言，但有一點你要曉得，要將妖怪變成藥引，必須妖怪自愿，我才能獲取他們最精純的力量，藥效才可以發揮。

　　有許多人問我，為什么不在家族中享豐衣足食的生活，而要這樣長年跋涉于天高水長之間……我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可能是我認為殺人和殺妖沒有什么區別，不想自己制造出那么多是非生死，六界一切生靈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亦或許是認為既然無法逃離殺妖的命運，那至少要讓它們死得其所，讓那些被稱為藥引的妖怪救的人，能一生記住它們。

　　畢竟，想被其他人記住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人尚如此，何況是妖。

　　六出湯

　　翰林山這個地方，我已經許多年沒有來過了。今天的委托人就在這座山上，而且聽說來頭不小，這才引起我討教的心思。

　　到他家里的時候，酉時已經過半。他便留我一起吃晚飯。飯桌上，我問起他的家室。

　　“你說我啊……”他喝了口清冽的酒，“我和你一樣，也來自一個獵妖氏族——宮家。”

　　“你是宮家人？！”我有些驚訝，“要知道，宮家可是大明朝中地位、規模和獵妖能力僅次于百里家族的獵妖世家，你當真是？”

　　他點點頭，繼續說道：“家母是宮家大家長——也就是家父——的正室夫人，后來我便成了宮家門下弟子的首徒。家妹是側室夫人所生，但因為是女兒身，所以無緣獵妖。”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心里暗暗贊嘆，面前這個年輕人，竟然已經成了宮家首徒，那絕非等閑之輩了。

　　“誒？既然你是宮家首徒，又是家中長子，那就是日后要接管宮家的人，為何流落到這般深山荒林呢？”

　　他嚼著米飯的嘴停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眼神低到飯桌山，嘴又開始緩慢地嚼著，語氣低沉地回答：“這個嘛……說來話長……”

　　他又吞了三口飯。

　　我見他也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便換了個話題：“先生是宮家首徒，若論獵妖，在獵妖界也應是赫赫有名。聽聞令妹無故病倒，難道你也束手無策？”

　　他放下筷子，抬頭看著我，一臉嚴肅：“不是束手無策，我已經知道她的怪疾是什么了……只是，我卻沒有辦法救她……”

　　他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盈滿了悲傷，突然他又開口：“求求你！你一定要幫我，我這輩子都沒什么指望了，只愿妹妹平平安安的，求求你……”

　　“依你診斷，令妹患的是什么怪疾？”我問。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炎火毒。這也不奇怪，家妹小時候跌進過裝著綠礬的煉丹爐，半張臉都毀了。后來去家父那里……呃……不說也罷。總之，這炎火毒，應該很早就潛伏在她體內，過了這么多年，毒素累積，如今才終于發作。”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好意思多問，就放下碗筷，請他帶我看診。

　　“不錯，是炎火毒。難怪你說你沒辦法。”

　　診斷以后，我告訴他。

　　“我知道你有六出湯。求求你救救她，要什么代價我都給，求求你。”他再次央求。

　　我沉默了一會兒。六出湯著實太珍貴，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罷了罷了！藥就是拿來救人的……”我妥協了，打開自己的藥箱，拿出一個碟子，遞給他：“去接點水，不要太多，半碗就好。記住，要純凈的。”

　　半晌他把水打來，我叫他把碗放在地上，拿出放著一片精致雪花的試管，施展靈力，讓雪花飄進水中，讓碗懸空，讓水攪拌，讓藥入喉。

　　“六出湯的藥引來自于一只極其強大的妖怪，異常珍貴啊，我們家族花了幾代人都沒能得到，機緣巧合下，成了我的藥引。”

　　他深吸了一口氣，跪在地上：“您的大恩大德，宮某永世難忘。”

　　說完磕了個頭。我把他扶起來，也不說客套話，謝吧謝吧，這是你該做的，這是我應得的。

　　“令妹在十二個時辰以后就會醒來，耐心等吧。”

　　“不早了，還請在陋室中住下。”

　　我點頭：“我知道你這十二個時辰也睡不著，那我也陪你一直守著她，直到她醒來為止。”

　　“我還真不知道怎么回報你……”他嘆了口氣。

　　“要是真想報答我，”我看著他，正色道，“就請在令妹醒來以后，告訴她不要忘記救她的妖怪是誰。隨著她的醒來，成為藥引的妖怪曾經的記憶，也會涌入她的腦海中。你告訴她，千萬不能忘記，這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

　　他點頭：“我知道，我能理解。”然后他又問我：“話說回來，這六出湯的藥引，究竟是什么妖怪？”

　　“想聽啊……那你也得回答我問你的那個問題。”

　　“哪個問題？”

　　“就是你和你的妹妹，為何會流落到深山之中。”

　　“好，我答應你。”

　　我笑了笑。

　　屋內燭火搖曳，又一場大雪要來了。到底還是沒有一百年前的暴風雪來得猛烈。

　　“話說這翰林山，從前是一片毫無生機的地方，任何踏入山中的人，都絕無生還的機會……”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