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咸陽宮。
坐于這浩浩星空下,遙望眼前的燈火連晝,只有在這樣的夜晚阿南才有勇氣瞭望這座浩瀚的宮城,才終于明白能讓秦舞陽為之色變的咸陽宮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也終于了解秦國六世無庸主這句話的意義,因為自孝公遷都以來,每一代大秦帝國的子孫都會矗立在這宮殿的最高處,那份雄心會油然而生容不得一點庸碌,也許秦國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敢于在這樣的位置上昭示自己勃勃野心的國家,奮六世之余烈,在歷史的長河中能將這把火越燒越旺而不至于熄滅,這就是秦國的虎狼智慧。
對坐的人一身黑色金龍蟒袍,劍眉星目,他有著一雙明澈到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睛,平和時如月下深潭,洞徹時如鷹擊長空,在這樣的星空下阿南卻已經(jīng)分不清他是自己認(rèn)識的趙子之,還是大秦帝國的嬴政那個傳說中的千古一帝,涼風(fēng)幽幽給這樣的凝望帶來一絲清醒,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凝望是不被允許的,阿南很快的轉(zhuǎn)頭繼續(xù)看向燈火。
“在看什么?”
“萬盞星燈,卻與我往日所見大有不同,我記憶里有過的是流光溢彩的繁華,而眼前所見是寂靜無波的恢宏,我在心里比較它們那個更好,到頭來卻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那就安于現(xiàn)在吧。”
“安于、、、、、、現(xiàn)在、、、、、、那如果我這一生只能陪你喝茶聊天你覺得如何?”
“嗯,這樣也不錯。”
“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劫下我呢?”
“呵呵、、、、、、可能因為好奇,也可能因為好勝,我和那些人沒有什么不同,也會覺得有人爭搶的東西就是好的、、、、、、、”
“那你現(xiàn)在的意思是其實也沒那么好,長相丑陋,言辭無狀,除了浪費米飯,基本一無是處對不對?”
“哈哈哈、、、、、、、好一個自知之明,可是美人我并不缺,阿諛奉承我早已經(jīng)不勝其煩,至于米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與其讓我討厭的人得到你,我更愿意像現(xiàn)在這樣。”現(xiàn)在這樣是哪樣呢?也許嬴政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對于眼前這個女子那種莫名的親切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也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那股脂粉味道,也許是因為她那說不清是美還是丑的臉,又或者是她那自然而然到讓人無法反駁的驕傲,反正這一切都是他喜歡和她呆在一起的原因。
“聽說你最近和成蛟走得很近。”
“嗯,我是個女子,對于翩翩佳公子無法抗拒這很正常吧。”其實提起成蛟阿南心里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他啊,是個不錯的酒友,不會耍酒瘋,沒有你傲慢,是個安靜到讓人心酸的人。”
“如果是單純的傾慕當(dāng)然沒問題,可是你最好不要卷入什么閑事,也不知道你哪里來那些本事,進(jìn)宮這一年,就連一向嚴(yán)謹(jǐn)?shù)南喟顚δ愕膽B(tài)度都有些不同,現(xiàn)在又是成蛟。”
“有什么好奇怪,無用之人對于你們這些心懷大志的人自然是可有可無了。”
“真是這樣嗎?”他素來不信鬼神,但對于阿南卻充滿了好奇,盡管那些隱隱透露的東西都是有意無意,但他似乎感覺她總是知道一切,甚至比自己更早洞悉一些先機(jī),這也許才是他不愿意放她離去的理由,但她在這座宮廷里的位置又是那么的微妙,想到在不久將會到來的大婚,不知為何他很想看看阿南的反應(yīng)。
“一個月后趙國,楚國,和魏國的公主就會達(dá)到咸陽了。”
“這有什么不好嗎?大婚以后就可以加冠這樣相邦大人就必須歸還大政,這不是王上夢寐以求的好事嗎?”
“你認(rèn)為會那么順利嗎?你以為相邦和華陽宮在這場角逐里會輕易低頭嗎?還有我那母后,你覺得會怎樣?”
“你應(yīng)該都看過畫像了,覺得更中意誰?”
“根本沒看,因為我中不中意都好,他們中意就行。”
“中不中意都好?”也許正是因為不中意,他這一生關(guān)于女人就成了一個謎,而正好在他一生的豐功偉績里,女人只占了短短幾個字的位置,后世的人們甚至不知道她們的姓名與來歷,正如阿南所見他對女人天生不存在好感,所以當(dāng)將來的某一天,她看到他對一個女人百般呵護(hù)千般寵溺的時候,她的心里是說不出的一種感覺,語氣說是吃醋,不如說是被欺騙的失落,本以為的了解變成一廂情愿的自說自話。
“說到這里我不得不問你燕兒你打算怎么辦?”說起燕兒的時候嬴政的眉頭深深的皺起一個川字,阿南知道他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唯獨呂燕,那個曾經(jīng)青梅時代執(zhí)手許諾的人,到如今卻成了兩難,阿南很清楚自己的話深深的刺中了他心里最柔軟的一塊,是啊,就連阿南也無法忘記少女說起那段往事時的樣子,那么美好,那么甜蜜,她驕傲而小心的將那句蒙童戲言珍藏,就像嬌羞的新娘等待著自己的情郎前來挑起那層紅綢,如果失錯情何以堪?
“我會給她找一戶好人家,下詔讓那個人一生不得娶妾,不能罵她笨,不能嫌棄她嘴饞,就算她將來胖成豬也要寵著她。”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笑起來,記得那一年她因為偷吃燙傷了臉,小小的人兒躲在被子里哇哇的哭,喊著“怎么辦呀,這么丑一定嫁不出去了,嗚嗚嗚嗚、、、、、、、怎么辦呀、、、、、、”那時太過年幼還不知何為嫁娶,手足無措的他只能小聲在床邊拍著被子喃喃“沒關(guān)系我不嫌,我娶你,別哭了。”掛著淚珠的小人兒興奮的鉆出一張小臉,眼里亮晶晶道“那你保證只娶我一個,不要像爹爹娶好多姨娘,還有你不能說我笨,不能嫌我嘴饞,就算我會變胖也不許、、、、、、”面對著小人兒的一系列霸王條款,少年靦腆只低頭應(yīng)了一聲“嗯,不嫌。”
歲月流年,也許不諳世事的年紀(jì)里,少年真的曾經(jīng)以為他可以履行諾言,也許真的想過那個如妹妹一般的女孩兒可以與自己攜手到老,但如今他卻想都不敢去想,因為有些窗戶紙甚至薄如蟬翼,于是他只能說他會找一個良人給她,找一個不會嫌她笨,不會叨念她嘴饞,能包容她所有的人。
于是乎阿南笑了,笑著問他“你覺得一封詔令可以維系的叫做幸福嗎?那只是你以為的良人罷了。”
“那你覺得我該怎么辦?、、、、、、娶她?!!”
“就算不能,也要在大婚之前好好的和她說明白,讓她有機(jī)會選擇,而不是被動的接受,我想你明白的。”
“、、、、、、、剛才是我昏頭了。”孔夫子曾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雖然高傲的大秦從來沒把孔夫子當(dāng)成一盤菜,但偏愛自由的人尤其領(lǐng)悟這一點的重要。
阿南起身走道欄桿前,舉頭仰望星空忽然想問“為什么想要統(tǒng)一六國?”她很清楚她問了一個在別人看來特別廢話的問題,但她此刻卻是真的想知道。
把玩著手里陶杯,嬴政的思緒慢慢飄遠(yuǎn),長平之戰(zhàn)后邯鄲被圍,父王和相邦出逃,他和母親過上了朝不保夕隱姓埋名的流亡生活,最難的時候三天沒有一個饅頭,后來相邦秘密來接他們回國,路上遇到趙軍截殺,那時相邦死死將他護(hù)在身下說“不要哭,如果你想要保護(hù)自己,保護(hù)你母親,就要站在一個別人夠不著的位置上,你要回國,要成為大秦的太子,甚至要更高。”于是他沒有哭,帶著一身的狼狽,回到秦國,住進(jìn)王宮,他逼努力學(xué)習(xí)劍術(shù),兵法,禮儀,努力讓父王喜歡他,努力讓自己站的更高,可是楚妃那狠狠的一巴掌徹底的讓他明白,他還是站得不夠高,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已經(jīng)是秦國的大王,可是很多時候他還是會感覺自己的頭上有一把利劍,他就覺得自己還能爬的更高,總有一天會到達(dá)一個所有人都無法觸及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的做一切,就這樣一直爬著以至于忘記了初衷。
于是他這樣告訴她“為了站得更高。”
她聽了回頭莞爾一笑道“這樣才能無法無天胡作非為。”聽她如此說,他笑了,眼里飄過一絲驚奇,如果是旁人聽到那樣的回答總會以為那是什么雄心萬丈,只有這個丫頭才敢說出這樣的見解,又或者她如此肆無忌憚只是因為她明白現(xiàn)在的他還不是君王,還沒能領(lǐng)略到權(quán)力的魅力,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黃袍加身站在那高不可攀的王座之上生殺予奪,那時候即使是這個女子也不得不匍匐于他腳下,正如某些追求如果未曾達(dá)到也許就是最偉大的,就像是預(yù)言里對于山的另一邊的向往,可是山的另一邊也許是更高的山。
王城里的更鼓已經(jīng)敲了三更,回廊里的主仆二人向著自己的寢殿走去,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問身旁的躬身舉燈的太監(jiān)“趙高,你說我和長安君那個更俊美,說實話。”那躬身的小奴忍不住想笑,卻又勉強(qiáng)憋住,聲音變得有些詭異的回道“王上是天子氣度凡人怎可比擬,長安君則是君子風(fēng)范奴才愚見這二者并無可比。”
“我要的不是氣度,而就單只長相。”這么些年他還是不習(xí)慣稱孤道寡,就像那些曾經(jīng)嘲笑他不懂禮儀的人一樣,私下里這些不高貴的東西總會如此冒出來,時間久了也就不想去改變了。
“您就饒了奴才吧。”看自家主子如此咄咄逼人,那趙高只得跪地磕頭告饒,弄得嬴政自己也是一笑,笑的是趙高至少他還不會在自己面前說謊,盡管他很明白如何討自己歡心,真話也許不好聽但總不至于讓自己討厭他,一個好的奴才不一定要知道主子喜歡什么,但一定要清楚他討厭什么,這就是趙高的特別之處,也許是因為他通文墨的原故,如果不是相邦一時糊涂這才真是個可造之材。
“起來吧。”
在世人眼里這偌大的咸陽宮,不知道住著多少如云美色,世人還傳言就連七國內(nèi)最高明的刺客也因為無法得知自己住在哪個寢殿而無法下手,真是荒唐,他們可曾想到自己的寢殿別說妃子,就連侍婢都沒有幾個,尤其在這樣的深夜,四周一片寂靜,這世上有許多人都是如此討厭著孤獨卻有不得不與之為伍,夜瀾人靜也總會有些情緒涌上來“大婚是嗎?”妻子,自己還可以期望這樣的家人嗎?不,他們更可能只是一個必須存在的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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