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天國槐街

中午的太陽掛在頭頂偏南的天空上,陽光亮閃閃地灑下來,照射著大街,街道兩側蔥綠的樹木枝茂葉盛,樹蔭下有著人們喜之不盡的清涼。天晴氣爽，許俊峰和謝小蘭意氣風發(fā)地游覽起京城的春日美景，在寬闊的大街，在壯觀的高層建筑下，在行人匆忙的走道，都能看到他們融入這座城市間的追逐和歡笑。平直的大街維系著行車繁忙的公共交通，樓群間反射出明亮的光線，人們都在這座城市里交互穿梭著。許俊峰和謝小蘭走進一家東三環(huán)外的商場。商場內青年男女往來不息，可以看到年輕一代對生活不懈的物質追求。兩人在里面逛了半天不知買什么，考慮到今后天氣會漸漸熱起來，許俊峰和小蘭經過商量買了幾件打折的應時衣服。小蘭選了一件淺藍色女式短袖襯衣，穿上問許俊峰好看不好看。許俊峰見那件襯衣色質光鮮，而小蘭的頭發(fā)又烏黑亮澤，短小精致的款式正于她嬌小的身材極為搭配，秀麗的發(fā)尖垂于胸肩，又添幾分青春和靚麗，許俊峰看了連連說好看好看。小蘭又讓許俊峰試一件為他挑選的杏色休閑夾克，許俊峰說還買什么夾克，穿幾天就要換掉了？小蘭比劃著說這件衣服穿上肯定好看，現在穿一陣子換掉了，到秋天還可以穿。許俊峰無奈，乖乖地將夾克套在身上。這件夾克也屬于短小款，如果再長或再大些就顯得有些拖沓和呆滯。小蘭選的不大不小，齊齊整整，而那種杏色是一種青白黃的混合色，像撥開的木質樹皮，給人以穩(wěn)重踏實的感覺，正符合許俊峰在她心中謙和誠樸的形象，又不乏青春的朝氣爽朗。小蘭看了喜道：這件衣服完全就是為你量身訂做的。許俊峰穿著也覺舒適，說你的衣服也很好看，就這樣穿著吧，既然花了錢就要先體驗一下清新的感覺。小蘭笑笑，將原來穿的衣服塞進紙袋，兩人穿著新買的衣服一起走出商場。

走出商場，天已完全變了樣兒，只在里面呆了片刻工夫，街上的陽光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陰沉沉的天幕和涼習習的微風。小蘭望了望天說：“要下雨了！”

“剛才還晴晴的，一眨眼天就陰了。”許俊峰說。

街上的人們開始變的行步匆匆，汽車的鳴笛不時叫響在行人穿插的路口，大街上忙亂的景象顯得有些緊張起來。許俊峰把紙袋從小蘭手中拎過來，小蘭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說：“我們快走吧，一會兒雨淋下來誰也逃不脫。”

許俊峰見天空四面一派風雨欲來的氣勢，無論朝哪個方向跑都跑不出它的包圍，心里發(fā)慌也無用，只好安慰她說：“不用怕，街上這么多人陪著我們呢。”

一言未了，只聽頭頂忽地響起一片雷聲，許俊峰還以為一陣風吹來刮的樹枝斷裂，猛然覺得不像，再要聽時刷刷的雨滴已經急如飛矢淋濕街面。小蘭身上的新衣服已被打濕，卻見街上霧蒙蒙的視線中撐起許多雨傘，原來他們都是有備而來，想必是早早地看了天氣預報。兩人見并沒有人愿意陪他們一起淋雨，于是飛快地跑起來，跑到街邊的騎樓下，稍作停歇，又從騎樓下跑到公車站牌的候車亭。

許俊峰跑在雨中時說：“走在雨里感覺也不錯嘛，你看好多人被雨淋著還笑呢！”

小蘭說：“那些雨傘多好看啊，紅的、藍的、黃的，國槐樹的枝葉被雨淋的又新又綠，整條街景看起來就像一幅活動的蒙蒙的油畫！”

許俊峰肯定地說：“是一幅剛畫完、彩墨未干、瀝水的街景油畫！”

線狀的雨水從天而落，許多人都躲在大街兩側的騎樓下，只有撐著雨傘的人們依然走在雨中，國槐樹下，風雨無阻的汽車不停地搖著前窗的雨刷。許俊峰和小蘭等公車一停站就急急忙忙地鉆了進去。

進入無軌電車內，沒有了線狀的雨滴和嘩嘩的雨聲，車內頓時讓人覺得極為安適的平靜，仿佛將人們從幻化空間拉入現實空間，盡管腳下的車板在不停地顛簸，卻仍然給人溫馨寧靜親切的感覺。車上已沒有空座，許俊峰倚在車內的扶桿上，小蘭靠過來，兩人額頭相抵，看著彼此身上的水滴沿著發(fā)絲滑落，不僅相對失笑。許俊峰不顧臉上的水滴滑落，伸到小蘭嘴邊，親吻她的雙唇。小蘭也不顧水滴滑至唇間，在眾多乘客的眼皮子底下回吻許俊峰。旁邊坐著一位年過花甲的老爺爺，目光松散地平視前方。許俊峰摟住小蘭，兩人耳鬢相偎。老爺爺依然熟視無睹，似乎公車上有人**他也懶得去管。

車窗外雨水無聲的滴落,窗玻璃上滑著蜿蜒下垂的水痕,小蘭突然叫道:“你肩上怎么染的藍藍的呀？”

許俊峰忙去察視，果然發(fā)現新買的那件夾克上染了一塊一塊的藍顏色，本來是杏白色的衣服卻出現了幾塊洇藍斑點。許俊峰正不知其所以然，不防的瞥見小蘭白里透著藍的臉蛋，禁不住嘻嘻地笑了。

小蘭見他不說話，反而對著自己笑，莫名其妙問：“你笑什么？”

許俊峰仍然不答，只管嘻嘻地笑。小蘭似乎覺到了什么，用手抹了一下臉，并未抹下什么東西來，說：“你只管看我，我臉上有什么好看的？”

“你再抹一下---左邊下巴處---就有好看的了！”許俊峰說。

小蘭又抹一下，拿眼去看，見手上也有一些淺淺的藍顏色，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又在新買的那件襯衣上揉搓一把，手上竟又沾了一些藍顏色。小蘭說：“難怪這件衣服他們賣的便宜，原來還會掉色！”說著讓許俊峰趕快幫她把臉上的染色抹下來。

許俊峰幫她抹掉染色，臉上的水滴還在沿著臉蛋往下流，小蘭感覺流的癢癢的，于是用手一抹，又抹了一個大花臉，許俊峰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小蘭覺得難堪，懇求許俊峰快幫她擦掉，許俊峰笑道：“這次擦不掉了，我手上也有染色，越擦越花啦！”

車內乘客聞言，都不覺笑了起來。售票員在一旁逗趣道：“不用擦，這樣看起來倒像化了妝似的好看呢！”

小蘭羞紅了臉，又沒法拿手去擦，生氣地看著許俊峰。這時身邊一位好心的女孩，從包里取出幾張面巾紙遞給小蘭，讓許俊峰幫著她擦掉了。

許俊峰說：“其實不擦掉也好，我們的衣服全被淋濕，外面樹上的葉子也被洗的鮮綠，車窗上流的全是水，我們被這場雨染的花里花哨，倒是像在水彩畫里呢！”

小蘭也不生氣了，說：“外面下著雨，水彩畫里的電車正在往前行駛，你現在就是水彩畫里的人呀！”

　　兩人一邊說笑，望著車窗外的水彩街道猶如一幅幅淅瀝的圖畫遺落在身后。電車車頂上那根斜斜的直桿兒正連接著長長的電線在茂盛的國槐樹枝葉下橫掃著雨露匆匆地滑去。

　　經過幾個站點，有些乘客陸續(xù)下車，許俊峰和小蘭找到兩個并排的空位坐下。外面的雨時斷時續(xù)，已經漸漸變的小了。無軌電車停在他們下車的站，兩人一起走下車來。雨幾乎要停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距回家的路還有兩三站地，這里沒有很方便經過小蘭家的公車可以乘坐，雨落得不緊，他們于是徒步回家。

　　許俊峰見小蘭身上的衣服單單的，問她冷不冷？小蘭摸了一下那件襯衣說：“在車上呆了這么一會兒衣服都快干了，只是現在還是潮潮的，并不冷，比中午那陣兒涼快舒適多了。”許俊峰也覺得空氣更加清新，盡管還是濕漉漉的。

　　“也不知現在是幾點了，剛才那陣兒雨下的真大，你看街上全被淋透，樹葉子都是向下垂著的。”小蘭說。

　　許俊峰看到滾動的雨珠從樹葉間落下來，說：“管它是幾點呢，反正周六日不用上課。”

　　小蘭撇撇嘴：“你當然不在乎了，我們天天跑出去，只要我不在家，我媽就知道準是和你在一起的，我怕回去之后，我媽又說我性子野。”

　　許俊峰自覺悔過，討她好說：“我們今后不出去就是了。”小蘭方化嗔為喜。

　　毛毛細雨幾近于無，小得像顆粒。許俊峰抬頭望天，天上一片陰濕，什么也看不見，雨粒不知從什么地方落下來。走入一段下坡道，坡道上面架著穿過市區(qū)的火車軌線，坡道兩邊的墻壁上堆砌著斜紋的青石塊，青石塊上鍍著一層光陰陳垢。零散的行人面孔模糊，身影游離。許俊峰牽著小蘭的手走出迷蒙的坡道橋廊，前面斜曲的樹蔭路伸向槐椿胡同。

在十字街口的角側,走過幾十米的樓區(qū)小街,便有一條分支的石子路。這是一條彎曲的公園外圍街道,前面路口盡頭坡度越來越大,公園柵欄內堆積著一座長滿植物的土丘,一些生有刺針的花枝伸出欄外,欄內花枝顫巍巍,蓬蓬一片。一排間距不均的白楊樹立于石子路，石子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悠閑地撐傘而過。腳下的路面被雨水洗的光亮，路邊長滿青翠叢生的野草，掛著晶瑩的水珠，一直延伸到路口的泥灰路。

兩人走在石子路上，覺得十分優(yōu)雅。許俊峰不禁感慨，這是他從未欲過的如此美好的春天。回想去年的生活，他還是單身一人，而現在他的小蘭真真切切地尾隨在他身邊，如果沒有小蘭，他或許至今都不能發(fā)現BJ的春天之美。他覺得生于世間，生于這個繁華的城市，有這樣一個清馨如蘭的女孩做他一生的伴侶，他的人生是幸運的，他的青春是完美的，他無須再希求什么，只要有小蘭就什么都足夠。

走到泥灰路，公園內的植物爬過墻頭，雨露在又大又綠的葉子間流淌，天上雨就要止了，嘀嗒嘀嗒的水聲敲擊著公園圍墻的綠葉。回首俯望，彎曲的石子路伸向幽處，一片棚戶住宅坐落在煙雨中。

小蘭心里似乎在想著什么，沉靜的面容藏著一絲憂愁，輕輕地跟在許俊峰身邊不說話。許俊峰也開始變的沉默，只聽到身邊嘀嗒的水聲從葉子上落進泥土里，前面的街道經過雨水沖洗，顯得格外明凈。

小蘭說：“許俊峰。”

許俊峰停下來看著小蘭，心中有些詫異，想聽小蘭要對自己講什么。小蘭走近了問，聲音輕輕的：“我是不是永遠都長不大？”

許俊峰不解，挽住小蘭的手臂往身上靠了靠說：“你在說什么？”

小蘭說：“不知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天，我總覺得我沒有任何改變，想起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總覺得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子。可是我不想這樣，我不知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我不知我媽什么時候才不以小女孩的眼光看我。本來我以為只要一個女孩擁有了愛情就會變成女人，一個知性的成熟的女人，可是我和你在一起這么多天，我發(fā)現我和以前一樣沒有什么改變，我不知我何時才能長大，我不知我何時才不被別人看作是一個小女孩？”

在剛才兩人都保持沉默的時候，許俊峰就似乎預感到了什么。許俊峰想到。雖然他們兩人現在還只是一對中學生，可是他不知他們的未來又是怎樣的生活？他們多想長大，長大后為自己安排生活的目標，為自己的人生找尋安定。而他在這樣想的時候，又時時感到害怕長大，害怕長大后一事無成，碌碌無為走過短暫的人生。像已走進社會的阿星，像阿星結識的那位神秘女子，他們?yōu)榱松畈坏貌槐黄冗`背自己的意愿，或是流浪，或是消失在人們的視野，各自為了生活奔波，逃離，經歷起伏不平的歲月歷程。長大后就要經受生活的洗禮，就要慢慢解讀人生，永遠不會像現在這樣擁有最爛漫的青春。

許俊峰望一眼前面的街道，街上沒有行人的足跡，只有一團淡淡的青藍的煙霧。他輕輕地湊近小蘭耳邊說：“還不如做小孩子好，不要長大，你沒聽人們常說，人小的時候想長大，真正長大了又希望自己回到過去，長大后是有許多煩惱的。”一邊說一邊挽著小蘭向那條彌漫著青藍色煙霧的巷子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