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廳外面空曠的街道灑著昏黃的燈光，時入深夜，街上無人，不遠處的墻角下一個東倒西歪的醉鬼正摸索著回家的路子，街面只有零星幾家商鋪還亮著燈。寧靜的夜色清幽迷人，只有三環路上的汽車傳來夜間特有的城市聲音，女子站了許久方攔到一輛夜駛的出租車。阿星渾渾噩噩，直到出租車停在身前方清醒已被女子牽出歌廳，來到街上，阿星疑惑地問：“我們去哪里？”

女子說：“你住哪里？”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我住在前面那條街上的------”阿星沒等說完，女子已將他拉進車廂。

出租車順著阿星指的方向駛去，車燈光照亮街角，黑暗中的街角纖毫畢露。

阿星說：“去我住的地方干什么？”

“睡覺！”女子說。

“睡覺？”

阿星不覺重復了一句，忙又捂了口去看司機，司機無動于衷，女子又說：

“回去睡覺！”

“回去睡覺。”阿星輕聲說，如自言自語，心中卻在做夢一般，暗想姐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他住的地方睡覺，姐是喝多了吧？然而又不像。阿星呀地一聲似乎明白什么了。

阿星仍然一時難辨身處真幻，車行不到五分鐘，已在他住的那座筒子樓前停下。出租車駛去，留下阿星和女子兩人立在街旁。

阿星見出租車已去，放佛摘除一個障礙，就勢擁了女子吻了她，說：“姐今日憐憫阿星，阿星自此有了最好的寄托了。”

女子說:“姐不是你的寄托，你另尋寄托，姐只是來你住的地方看看，并無其它。”

阿星情欲頓失，愧不敢言，陪女子踩著樓梯拾級而上。

樓道里燈光昏黃，灰色的墻壁仿佛是一間暗室，空氣中布滿塵土的味道，似乎夾雜著一股長年未經清掃的建筑散發出來的霉味，女子直捂了鼻子說：“這樓房是哪個朝代留下來的，這么難聞？”

阿星說：“樓房是舊了些，但畢竟還是樓房，破舊樓房也要住人呀。”

筒子樓上多數窗口已熄了燈，只有幾家亮著，昏沉沉的樓體像一只腐朽的木箱子。阿星和女子來到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

女子走進房間先是被墻壁上一幅幅歌星肖像畫所吸引，又見屋內竟有三把吉他，一把小的掛在墻上，一把床上扔著，一把立于屋角。屋角一張小桌上有一臺大而舊的電視機，電視機旁邊的書架上擺放著各種歌曲碟盤、音樂雜志及英語輔導書。女子看到墻上貼著一幅邁克爾·杰克遜的黑白肖像，覺得邁克爾·杰克遜臉上那冷峻的棱角天生就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叛逆的音樂家形象。

女子只管打量著屋內充滿藝術氣氛的擺設，亂糟糟，一股頹廢藝術風格的氣息。阿星返身把門閂上，女子笑了笑，問：“怎么？怕我跑呀？”

阿星顯得木訥而詭秘，說：“深更半夜開著門，外面能借著燈光看到屋里。”

女子指指窗子說：“就不怕亮著窗子，外面也能透過玻璃看到屋里？”

阿星被她一句話點醒，忙又拉閉簾布，屋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女子剛要尋地方坐下，阿星一閃身將她擁到床上。女子輕叫一聲，推他一把，之后就不動了。阿星伏下頭來，親吻著她的脖頸，女子秀發的烏黑和肌膚的白皙相互映射出一種極致的美。

女子被他親的發癢，終因癢不過制止了他。阿星不敢強行，躺在他身下的不是普通女子，是他心愛的“姐”，阿星不想讓姐生他的氣。女子見他想吃又吃不上，一副癡呆的表情讓人不禁感到好笑，心里不忍就把他的腦袋撈過來壓在胸口，阿星感到女子柔軟豐滿的胸部像一股泉水向外涌著一浪一浪的熱量。

兩人靜靜地躺著，阿星感到摟在一起的感覺很好，沒有什么比這樣更使人甜蜜，小小的房間內竟然也能育生出一個溫馨舒適的私密空間，而不知偌大一座城里又該有多少這樣的私密空間。阿星躺著一動不動，女子胸部如起伏的山巒偎在他的臉上。女子掙扎一下坐起來，理理頭發說：“姐是身不由己的人，阿星喜歡姐，但姐終不能幫助你什么，姐雖不能做你永遠的寄托，也不想失去你這個身單影只的弟弟，姐要你記住我，記住我！”

阿星躺在床上歪著腦袋看著她，聽不懂她在說什么，阿星說：“姐為什么不能做我永遠的寄托？”

阿星尚未說完，已被眼前的美麗風景繃緊了神經。女子輕輕除去上衣，露出圓潤的香肩玉臂，又不慌不忙褪下粉褲，一只修長白嫩的大腿向外一揚騎在他身上------

阿星眼前一黑，女子光滑的身子撲過來，一股溫暖的女性氣息侵噬他的全身，一襲長長的秀發蓋過他的臉。

阿星陷入一個溫柔的深淵，周圍一片空白，阿星不知身在何處，卻清楚地感到自己在向下沉，沉入深不見底的溫柔里。阿星愈要掙扎沉的愈深，直到晃地一聲沉入深底，阿星覺得他已死去，身子像散了架一般坍塌，漸漸失去知覺，不復存在。

窗外人聲嘈雜，阿星筋疲力竭躺在床上睡的很熟。阿星醒來，窗簾上閃著日光，筒子樓里的人們早已開始了活躍，外面的氣象聽起來很忙碌。阿星睜開眼睛仍然不知身在何處，突然憶起昨夜女子風情，急忙察視身側，已不見女子蹤影。

阿星恍如做了一夢，姐昨晚來到這里，姐是和他睡在一起的。阿星清醒過來，發現房間內只他一人。姐是走了，姐怎么不讓他知道就走了呢，姐是怕他醒來擾了他的睡夢嗎？阿星昨夜分明是摟著她的，今天卻看不出任何姐來過的跡象。

阿星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拉開窗子的簾布，一道中午的陽光傾刻間撒過來，外面的街道上看不到姐的影子。

第八章:地下通道

“少爺！少爺！”一群女子來到歌廳，在包房樓廊里喊道。

“少爺沒了！少爺早就走了！”服務生聽到喊聲急急忙忙趕來說。

“走哪兒了？我在和你說正經話，快去把少爺叫來！”女子著急地說，看來是有一段時間不曾來過了。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少爺前些天從這里走了，他不在這里上班了。”

女子聽說，頗感意外，問少爺有否留電話，服務生不知，大家知阿星走了，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返回包間去。

阿星在歌廳呆了些日子，始終不見姐再次出現。阿星問和姐熟識的姐妹，她為什么不再來歌廳，姐妹說不清楚，阿星問近來是否看到她，姐妹說沒有，阿星問平時你們不是在一起嗎，姐妹說有時在一起，有時不在一起，阿星問可否與她取得聯系，姐妹說不能。阿星無法，又等了一段日子，仍不見姐回來，阿星在歌廳里已經呆的膩煩，姐走后每天的生活了無生趣，阿星不想再留，便辭去了歌廳的工作。

辭掉工作后，阿星的生活每天都過的很清閑，終日躲在房間里看電視，聽音樂，彈吉他。阿星閑著無事，常常站在走廊看街上過往的車輛行人，阿星發現BJ的街道雖然擁擠，卻處處洋溢著小城故事的生活氣息。每天街上的人們都往來不息，每天看到的面孔都在轉換，形形色色忙著和閑著的人穿梭在街道和樓區之間，每一條街區都像BJ這個大城分割出來的一個溫婉的小城。阿星發現街上的樹枝是那樣的密，那樣的綠，而只有內心清靜下來的人才能覺出身處其間的悠然和愜意。但是不久阿星就覺得身邊的人都在忙碌，忙碌地生活和工作，只剩下他一人終日無所事事，阿星為了生活不得不開始尋找謀生的方法。

這時，住在筒子樓里的人們就看到了他背著吉他而去，背著吉他而來。阿星再也不想到歌廳做少爺，一時又不知做什么為好，在外面閑逛了幾日，瞄準一家商場對面的地下通道。阿星抱起吉他，占據一塊地面，靠在地下通道堅硬生冷的墻上，彈奏出清澈的弦聲。地下通道進進出出全是人，通道里面又是一個地鐵站的出入口，阿星站在墻根下，眼前涌動著忙亂行走的人群。阿星局促地站在那里，彈奏著流行的歌曲，不敢看經過他身邊的行人。阿星也不敢坐下，起始總是站著，然而站的久了，口干舌燥，腦袋發暈，害得他到身邊地鐵口的小商鋪買飲料，阿星堅持不住，心一橫就坐在了地上。這樣彈了一陣，鍛煉著能夠毫無羞愧地目視行人。阿星發現開始他把這張臉看得太貴了，只要你不再去想著這張臉，心中就沒了顧慮，也不必再擔心行人好奇的目光和對你的評頭論足。阿星也曾見過在地下通道賣藝為生的歌手，有的備了自己錄制的作品，標著十元一張的歌盤，一為賣藝求生，一為通過這種方式進行自我推介。然而阿星尚不具備這種能力，只能唱流行的歌，有時也感到一些難堪。但是阿星還是把地下通道看作了謀取生存的陣地，堅持不懈地施展著他自作多情的歌喉，使進出地下通道的人都能聽到他飛揚的歌聲。

阿星在地下通道唱歌不光是為了謀生，也是他抒發內心情感、追尋藝術道路、體驗流浪生活的一種方式，這樣一想，阿星就不再為自己的街頭賣藝感到畏首畏尾，而是光明磊落地作為他虔誠的職業每日來到這里唱歌。甚至到最后他已完全成為一個真正的流浪歌手，無論收獲與否，都那樣灑脫誠摯地唱著他喜歡的歌。經過他身邊的行人，有的駐足觀望，有的表露出贊賞的目光，還有一些熱情的青年趁他歇停之余走過來和他攀談，一元、五元、十元的紙幣零零散散地投落在他腳下的地板上。阿星從不介意錢有多少，他有一個習慣，每次唱完歌離開時把那些紙幣用手一掬就塞到了褲兜里，從不去數一天的收獲有多少。阿星覺得這些錢都是撿來的，只不過填充一下他生活的花費，沒必要弄清它的數目，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反正自己餓不著就一切都無所謂，即使沒人向他施舍恩惠，自己也許也要到外面唱唱歌的。

阿星唱完歌,在返回筒子樓的路上,倘若天色將晚,他便會來到離筒子樓不遠的一家餐館,要一瓶啤酒,一份熟食。餐館的桌子有的支在外面，阿星揀一張靠近楊樹的桌子坐下，樹蔭下喝酒的人們無不喜形于色，悠然自得。阿星總是獨自一人灌一瓶啤酒，再填飽肚子，然后背上那把相當于他半個身體大小的吉他離去。天黑后，街上的人們有增無減，阿星披散的頭發融入黑夜，人們看不到黑暗中他隱藏的臉，只有他高高的身軀，健壯的四肢，飄揚的頭發，還有那把如影隨形的木吉他，似乎在向人們轉告，他是一個流浪的歌手。

在這座城市，有多少流浪的人和流浪的心，奔波在繁華都市的大街小巷，有時他們的影子只在人們眼前一現隨即消失，街道上紛亂的行人無形中走過一段讓人留戀的短暫時光，這樣的時光時刻雕琢著人們的生活，永遠地使人留戀。日子仍然波瀾不驚地前進，曾經得到的又在無聲中失去，曾經遇到的或許早已忘記，生活的日復一日有如時間的腳步，看不清而能在人心中留下清晰的足跡。城市的街道中留有許多人們追憶的足跡。

日子一天一天的這樣過著，姐自那天離開之后，沒有任何關于她的消息，阿星也沒有再去歌廳。那些曾和他周旋的姐妹不知還是否常去歌廳，她們畢竟是客人，也是一群追求自我的女子，雖然生活有些荒唐靡費，卻每天都是多姿多彩，至于失去一個阿星，想必不會直接影響她們瘋狂的醉夢。姐的離開，給阿星的生活蒙上一絲消沉，姐的美麗，姐的關懷和溫柔，讓阿星永葆年輕的激情和活力，姐走后，阿星終日委委靡靡，對生活隨遇而安，別無他求。近來，在他隔壁住著一個中學生，兩人漸漸聊的熟識，總算又遇到了一個相知的朋友。方一鳴是被他爸驅趕出來的，他的朋友說他生性頑劣，阿星卻覺得他是一個有趣的人。方一鳴不但支持他唱歌，還為他引見了幾位朋友，他又認識了許俊峰、謝小蘭和王丹，他們都是比他年齡小幾歲的櫻花園中學的學生，而且他們都喜歡聽他唱歌。他們對他的生活充滿理解，他們對他和那個神秘女子的情感充滿好奇，尤其是那個神秘女子，阿星喚她姐，兩人又仿佛是一對戀人，阿星卻不能得到她真實的身份，竟然連女子的名字也無從獲悉。阿星有了這些朋友和他在一起，他不再覺得孤獨，也不再認為現在的生活還是唯他一人，心情不知不覺開始舒朗。但阿星越是和這些新的朋友在一起時，越時刻想起離去的姐，姐的影子恍如還在身邊，和姐一起的日子恍如就在昨日，而姐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阿星仍然每天背了吉他到地下通道唱歌，外面的街道上熙來攘往，地下通道要比外面清靜，阿星聚精會神，歌聲散播整個地下通道，引來人們探尋的目光。阿星不再為此而東藏西躲，兀自撥弦高歌，視若罔聞。阿星唱著歌，有時想到過去南方的生活，有時想到心中追尋的夢想，有時想到姐，有時想到現在新結識的朋友，有時想到自己的孑身一人和流浪，有時反復思索著曾經的往事一去不返，而今天的現狀又不知走向怎樣的未來，阿星不知不覺便唱起那首讓人黯然神傷的《突然的自我》：

聽見你說

朝陽起又落 晴雨難測

道路是腳步多

我已習慣 你突然間的自我

揮揮灑灑 將自然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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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要留 時光一過不再有

你遠眺的天空 掛更多的彩虹

我會緊緊的 將你豪情放在心頭

在寒冬時候 就回憶你溫柔

把開懷填進我的心扉

傷心也是帶著微笑的眼淚

數不盡相逢 等不完守候

如果僅有此生 又何用待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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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唱著唱著發現身邊早已坐著一個人，一個身穿校服的女生埋頭坐在那里，散亂的頭發掩蓋著她氣色悲絕灰黃的臉。女孩雙臂抱膝，一言不發，在她腳下的地面上用粉筆寫著幾行字：求五元錢---回家路費---謝謝好心人---謝謝！

阿星看著可憐，心想這女孩子肯定是有什么事來到此地，錢卻用光了，或者是遭到什么不幸。被人騙？丟了錢包？身上分文沒有，回家就只能靠臨街乞討了。看她年齡不大的樣子，穿著校服背一個書包，又用粉筆在地面寫字，想來確實是個學生。然而路過的行人卻不肯施舍她一分錢，也許是他們聽到和看到的騙子太多了，所以他們無法確認這個女孩是騙子還是學生，他們也就誰也不想上當受騙。阿星只裝自己沒看見，仍然唱自己的歌，他也不想脫離群眾，持著懷疑的態度觀測著女孩的一舉一動。女孩臉色灰黃，蜷縮的身子仿佛在向人們訴說她的饑餓，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路過的行人只駐足觀看，沒有一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女孩的心或許早已傷透，她還是一個學生，卻在人們的眾目睽睽之下乞討回家的路費，在她絕望的心中又是怎樣的一團世界黑暗呢？阿星不敢去想，一遍遍唱著憂傷的歌，似乎在呼喚人們失去的美好心靈。這個女孩應該是某所學校的學生，因為離的遠和身心疲憊而無法徒步回家，所以才求五元錢乘公車回家。但是這樣的例子大街上頻頻出現，人們也就難辨孰真孰假，可憐的女孩始終沒有得到她需要的五元錢。

在女孩粉筆字不遠的地面上散落著阿星腳下一元五元十元的零錢，女孩離那些零錢只有一兩步的距離，她只需舉手之勞即可得到回家的路費。阿星也在暗暗地希望她從腳下取走五元錢好順利回家，但女孩卻始終一動不動，頭低得越來越朝下。阿星低沉的歌聲一遍一遍地為她祈禱，祈禱她擁有快樂的一天，也祈禱自己擁有快樂的生活，充滿憂傷的歌聲仿佛敲擊著女孩碎裂的心。行人的腳步在她眼前匆匆走過，憂傷的歌聲回蕩在腦海里，女孩仿佛已經忘記饑餓和窘迫，靜靜地縮在墻角下。她突然聽到歌聲停下來，于是悄悄去看那歌手，她看到一片空地，歌手已不知去向，她急忙尋找那讓她忘記饑餓和窘迫的歌聲，只一回轉間，瞥見身邊的地面上臥著一張藍色的十元紙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