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買下之后阿南心里開始準備成為一個丫鬟的心情,卻在綠衣女子的攙扶之下上了他們的馬車,之前所有的物件都忘了討回,幸好竹笛被拿了回來,那輛馬車外貌平平卻比一般的馬車略大些,進了車里阿南才什么叫別有洞天,車上放著一張雕刻成棋盤狀的紅木矮機,此刻卻并不見棋子,矮機上放著一個茶盤,里面放著一個玉壺,幾只玉杯,矮機前放著三方蒲墊,見她們上車,一個男子青衣男子正坐在上方,為他們倒茶,如果說對于阿寧的第一印象是明快的蝴蝶,那么對于項渠的第一感覺,卻讓阿南情不自禁的想起飛蛾來,也許因為那蒼白,因為單薄,但更多的是因為飛蛾本身是一種很悲壯的生物。
在這樣一個時代,將來阿南還會遇見許許多多的好男兒,他們或許是蓋世英豪,或許是一方霸主,至于長相也都是那般器宇軒昂,但她必須承認,這個青衣男子是她見過最為瀟灑俊逸的,就連向來對美色無心的她都看得有些呆住,其實那一刻她心里已經在想,人言過慧易折,那么擁有這般風采的男子,他的命數又會好到哪里呢?哎!也許是跟著那老頭太久,久到那些耳濡目染的星相玄學也在心里生了根。
那玉杯里,一杯晶瑩的紅色茶湯遞到阿南眼前,紅綠相映,光澤透亮,根據阿南的記憶,周武王時期云南先民就向武王進貢茶葉了,看著湯色,這大概是普洱中的極品了,阿南迫不及待的將茶送到嘴邊,隱隱聞見一絲甘苦,幾許幽香,并沒有紅茶的木香與苦味兒,只覺味道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什么來,但很顯然不是紅茶,見她疑惑,男子淡淡的聲音傳來“里面加了些柏子仁,安神養心。”
“還有桃蕊對不對?”阿南聽了項渠的話,方恍然大悟,這柏子仁入水本就會產生茶油,又將茶湯湊近了聞聞,一下子就明白了,第一次遇見這么別致的做法,阿南連眸子都亮起來,而項渠和一旁的子寧自然也將這些看在眼里,心里暗喜自己沒有救錯人。阿南慢慢喝了一杯茶,覺得意猶未盡,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我可以再要一杯嗎?”
男子拿過手邊的玉壺,又給她續上一杯,一邊喝,阿南一邊明白起來,柏子仁能靜心安神,桃花對于舒經祛瘀也有助益,難道他準備這茶,是為了自己,明白了這一番好意,不覺對這兩人都有了好感,上車至今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幾乎是油然而生的。
“多謝兩位相救大恩。”放下玉杯,阿南才緩緩行禮,感謝這二人救下自己,那一拱手,明明是個女子,卻讓這二人看出了男子的謙謙君子風度,其實看在這二人眼里,阿南也很特別,明明有著一副嬌美的女子面孔,若是溫柔軟語,定能醉人于無形,可是眼前的女子卻自有一份男兒氣度,行止間總是一派行云流水的瀟灑,讓這二人也是一見如故,渾不在意他臉上那一點不足。
“姑娘言重了,區區小事,不必掛懷。”他的語氣恬淡,但卻很實在,讓人覺得這是真心,而非客套,這世上很難有一種朋友,讓你無條件的就想去信任,偏偏這個男子恰是此人。
“是啊,虧我剛才還喊你姐姐,如今你們又這般公子小姐起來,豈不是沒意思?我叫子寧,姐姐如不嫌棄,可以直呼我的名諱,或者叫我阿寧就好。”
“子寧?好名字,我姓南,南北的南,單名一個央字,家人也都喚我阿南。”阿南并不在乎這兩人的來歷,也期待著他們不去在意自己的背景,所以大家的介紹都有些潦草。
“在下項渠。”見這兩個女子如此不拘小節,坐在一旁的項渠,也就沒什么好顧忌的了,畢竟他看人的眼光向來不會錯,可是聽到他的姓名,阿南的目光卻是一滯,顯然是很驚訝,盡管這種情緒只是一閃而逝,但面對項渠這樣敏銳的人卻很難逃過法眼,可是這二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動什么聲色。
接下來的時間,似乎某種默契,三個人誰都沒有過多的探問,彼此來歷,其間談笑也不過講了,一路見聞,鄭地風光,也許因為疲乏,項渠很少說話,只是時不時傳出幾聲低低壓抑的咳嗽,除此就只聽見阿寧和阿南在說,說著說著,阿寧提起在清溪之上聽到的歌謠來。
“剛才在車里我是聽見姐姐吹的笛聲才停下的,那歌謠我在清溪上聽了很喜歡,等有時間姐姐你教我唱好不好?”本來還細細觀察著阿南手中竹笛的項渠,悠悠然笑起來,落在阿南眼里竟是孩子般的天真高興,也不顧旁邊有人,就伸手寵溺的摸了摸阿寧的頭,要說是哥哥寵溺妹妹,倒不如說是對待懷抱里的寵物貓一般,喜悅,促狹,還有幾分得意。
阿寧一邊躲著,一邊用眼睛瞟著阿南,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打從心里的歡喜,見她兩如此,阿南也不由淺笑起來,有羨慕,更有感嘆,看在阿寧眼里,卻以為是在笑話自己,急急忙忙挪到阿南身邊挨著,對著項渠吐舌道“我離你遠些,從小到大都這樣,看我哪天不離了你。”
這本是句玩笑話,可是項渠聽了卻皺了眉,沉了臉,幽幽的目光里浮起一絲傷懷,竟狠狠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阿寧一看,忙慌了手腳,過去給他捶背,順氣,見他咳得連眼睛里都有了淚花花,還勉力抬起頭拉住阿寧的手,像是叮囑,又像是告誡“離別的話以后不要隨便說出口知道嗎?”這時的項渠讓阿南看到的才是一個久病之人該有的憂思,卻又是那么的動情,愛一個人,到了連一句玩笑都容不下,也許是生怕那一天一語成讖,天各一方,所以如此鄭重告誡,心想,除非那一天陰陽相隔,否則絕不輕言離別。
見他這般,阿寧也自悔失言,只能紅了眼連連點頭,而后似乎各自有了各自的心思,誰也沒有心情多言,半盞茶的功夫,車子停在了一家客棧的門前,這客棧門廳寬闊,一看就知道是這城里數一數二的地方,車夫停下馬車,掀開車簾對著項渠道“公子,客棧到了。”
項渠聽了點點頭,阿南聽這意思看樣子這兩人該是主仆,阿南不動聲色的看了車夫一眼,就知道這沉默的車夫是一個高手,想想也是,時時刻刻跟在主子身邊的人,再怎么樣也不能是平庸之輩,車夫跳下車,擺好腳蹬,阿寧扶著阿南下來就關心起她的傷來,對著滿臉絡腮胡的車夫說“阿忠你停好馬車,就去找一個大夫過來,那些伢商太狠了,姐姐身上也不知落下多少傷,得看看才行。”
這邊剛吩咐完車夫應諾而去,那邊項渠扶著馬車又開始咳嗽起來,阿寧一向明快的神色里,也升起濃濃的擔憂,忙上去扶他,項渠能強撐著對她微笑搖頭,表示自己并無大礙,可是嘴角的笑容還未掛起,又咳嗽起來,連局外人的阿南都看得揪心,阿寧強忍著淚花,裝著若無其事,用發澀的聲音對項渠說“看你齁著了吧,誰讓你昨天嘴饞、、、、、、、”少女一邊若無其事的抱怨著,眼睛卻不自覺的看車夫向阿忠消失的方向。再好的演員也不能將悲劇演繹成喜劇,何況眼前的阿寧一點也不像一個好演員,可是不管她的掩飾有多拙劣,身旁的那個人都愿意照單全收,就如同此刻他嘴角那一抹痛苦而幸福的笑容,也許每一個極致的幸福都伴隨著極致的痛苦,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場甘之如飴,周瑜黃蓋。
阿南看著他們,心里明白了,這里是鄭地,是名醫扁鵲留名之地,可是扁鵲已死,若阿寧他們是來求醫,那要找的就該是那個小子了吧?也難為他們,這世上連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很少,況且盧陽那小子向來行蹤詭秘,他們也不知動用了多少人力才找到他,想來找到又如何,那個人就是個活閻王,要他治病,那可難了,說起來會有這怪德行,還是因為他師父的死,如果阿寧和項渠真的是阿南所猜測的人,那樣的身份就更加難了。
進了客棧日頭漸高,已經到了巳時,阿南拿了阿寧的一身衣裙回房沐浴,洗漱畢大夫來,看了阿南,說是并無大礙,拿了些金瘡藥,便去隔壁看了項渠,出門時老大夫一邊搖頭,一面遇上阿南,口里還念念有詞“哎,可惜了,可惜了了,竟是這般年紀輕輕。”
作為醫者,阿南自然從未跟那二人露出過痕跡,因為她所學并非中醫,所以也是真的不認識草藥,可是看著項渠的癥候,自然也知道情況危急,于是忍不住上前行禮詢問“大夫,請問我的朋友身體如何?”
那大夫嘆了口氣,拱手道“姑娘恕在下醫術微淺,令友人的毒已入臟腑,以老夫所學竊以為回天乏術。
“大夫可否告訴我,我朋所中何毒?”心里驚訝他本以為他是生病,卻不想是中毒所致。
“老夫查看了那位公子的脈象,心肺都已有受損的跡像,但所用之毒老夫卻聞所未聞,恕老夫無能告辭。”
阿南回禮送走了大夫,心想如果他們能找到盧陽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因為盧陽本來就是瘋子,鬧不好自己也會被拉下水,誰叫自己對他說過那些奇怪的醫學理論呢,而今只盼他能遵守諾言不要隨便說出去才好,說起來真不該一時溜嘴把那些言論說給他聽,這樣算來項渠活還能活多久阿南真的沒有把握,所以阿南此刻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和他們一起去見盧陽,還是就此分道揚鑣。
正在糾結,卻看到阿寧從屋里跑出來,一臉沮喪,眼眶紅紅,見到阿南那一剎,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抽泣著喊了一聲“姐姐”便倒在了阿南懷里,一直自責的說著“都怪我,要不是那年我太任性,都是我,都是我的錯、、、、、、南姐姐你說我該怎么辦、、、、、、、”
阿南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子寧的背,柔聲安慰“好好照顧他,畢竟現在他還好好的,是不是?”其實阿南是想說,人的一生要流多少眼淚才能走完呢?更何況在這亂世,此刻人還在就開始哭那么就算眼淚流干也過不完這一生,傻丫頭,你又知不知道,生離死別,國破家亡,將來你要流的淚還很多,很多。
“好好的?”阿寧是個聰慧女子,自然明白阿南的言下之意,哭了一會兒,所有的壓抑去了大半,細細咀嚼起阿南的話眼里竟有了笑意。
“嗯,你看他還在你身邊,能跑,能笑的,你就這么哭鼻子,不是很不值得嗎?”當我們無法篤定天長地久,那就最好選擇幸福當下,過一天賺一天在某種情況下才是最好的積極。
阿寧聽了她的話,仰頭看著她,眸如山水笑起來,心里也奇怪自己最近怎么越來越小女兒姿態,雖然僅僅相處了幾個時辰,心里對阿南又多了幾分親昵,擦了眼淚,整了整衣服,亭亭的站在阿南對面“她說南姐姐,你知道嗎?我家有許多姐姐,但我從未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她們。”然后她轉身臉上烏云盡散,笑嘻嘻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房間里傳出兩個人的說笑聲,原本阿南是想進去看看項渠的,現在卻因為阿寧的一句話而怔怔的呆在原地,由最初的呆愣,進而領會到某種意思,心想“這算不算就是交了實底了呢?”有時信任就是這樣一句話,猜忌亦然如是。
這一天待在客棧,衣食住行自然繁瑣不必細述,晚飯也因為項渠身體不適而各自在房里用了,入夜,白天本來春陽高掛,夜里自然就月色皎皎,這難得的月色照在窗前,竟惹得阿南難以入眠,想起楚國,想起項氏,更想起了項渠的命運,忽然在心里問了一句“阿寧會是那位的母親嗎?”如果是?自己又該不該再和他們扯上任何關系呢!她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但要是繼續留下又能怎么做呢?說不定還會惹來麻煩,心里一團亂麻,穿上衣服,拿起竹笛,推開房門,卻看到項渠也站在,忽然一陣罡風,白天的車夫,已經毫無聲息的躍到項渠腳邊,單膝跪地
阿南在心里感嘆,不愧是楚國項氏,連一個車夫都有如此身手,正在此時那項渠的身后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一下子轉身盯向阿南,僅僅是一秒的對視,阿南竟感受到無邊的殺氣,嚇得一下子合上門,似乎全身都在發抖,這就是常年在戰場上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武將才會有的凜凜,阿南隔著門小心翼翼的聽見又是幾聲輕微的嗖嗖聲,心知他們原來帶了不少高手,只是都躲在暗處隨行,如此一來行事也方便,事情似乎很快解決,一個剪影出現在門上,阿南開門,看到項渠站在門前,手里已經沒有了長劍,一身灰色常服,說實話這樣看著更顯蒼白,并沒有深青色著裝那般有生氣,倒像是個落拓書生,月色入戶,庭下空明,項渠進來,阿南也不點燈,也不關門,兩人就那么借著天光相對而坐。
“出了什么事?”
“也沒什么,就是寧兒上午救你露了財,夜半有幾個毛賊進來,我怕擾了你們睡覺,叫了些人將他們請出去了,沒想到還是驚擾了你。”阿南就聽出了項渠的言下之意,不覺佩服起這人的心思,還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只可惜這次純屬多心,從他剛才的表現看,大概是猜測自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誰叫自己深夜不睡還被他撞見,想想白天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巧合,現下在他看來卻更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阿南才不想和他彎彎繞,遞過一杯茶水,開門見山“如果我有所企圖,有很多機會,不會弄上一群草包到你項大公子面前現眼,我唯一做的不過是用我的笛聲引你買下我,之所以選中你,其實也是在賭,因為你們的馬車比一般富足人家還要大些,所吹的曲子只不過是另一個巧合,還有什么不明白嗎?”
“當然有,比如你為什么知道我是項大公子,為什么第一次聽到我的姓名那么驚訝?”說話時項渠一直盯著阿南的眼睛,因為人的眼神是很難作假的,尤其面對一個心思縝密的人,這就是一種對壘。
好在阿南心地光明,也并沒有說謊的必要,不然很可能已經死在這個男子的彈指之間,阿南繼續解釋,除了不該說的,其它一句不假“但凡這七國之內有些見識的人自然知道楚國項氏的威名,你說你姓項時,我就不得不動心思,再看你和子寧的衣著,氣度,能是普通人嗎?”
“可我并未告訴你我排行第幾,單憑一個姓名,你又如何得知我是項氏大公子,再說這兩年我因為生病甚少露面,你一個女子竟然能在一瞬間反應出我是誰,這難道也是巧合?”
這番話讓阿南心里瞬間擂起了戰鼓,這可怎么辦,難道要告訴他,自己不僅知道他是誰,甚至知道他的兒子,知道他的子子孫孫,知道他們整個家族的成敗興衰,知道他會生下一個多么英雄了得的兒子,還是算了吧,那樣的話估計他就不會只是想要殺掉自己那么簡單了,可是這一刻她卻不能選擇什么光明磊落,打定注意和他打太極“在這大爭天下公子見識的奇人異士還少嗎?一個女子有些見識又有什么奇怪?若公子實在疑心我們明日便可分道揚鑣。”
“那姑娘是奇人還是異士項渠只求一個明白,但求心安。”
“我只能告訴你我絕無惡意,也絕非敵人,僅此而已,你是否還愿意交這個朋友呢?”
“在下冒犯了。”這男子眸中一笑,拱手賠禮,如果她真的與那些毛賊勾結他又怎會全然不知,要知道門外暗處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也許阿南也被男子一系列的舉止反應所迷惑,沒能察覺這些試探本身的漏洞,只有那句“但求心安”是唯一的大實話。
接下來的時間里,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是那個男子步步緊逼,想要探究阿南南到底是奇人還是異士的游戲,無詩無酒卻意外的投機,阿南沒想到這個羸弱男子幾乎是博古通今,對于排兵布陣奇門遁甲乃至星相地理都有涉獵,阿南也因為在島上無聊看了太多老頭兒收藏的這些古里古怪的書,到如今竟也無法藏拙,一席談話竟讓這個名門公子有幾分折服,這種成就感其實不賴,但轉念阿南又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若然太過欣賞,全心相交,那么以后勢必會卷入一些是非,無論是貴族,還是政治,都不是阿南喜歡的,如果確定要在此一生,那么她只愿意找一個人,安一個家,守一畝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接受一份感情,首先要確認自己有辦法對這份感情負責,在此之前只能守好自己的心,對回家的遠大理想堅定不移,可是,很久很久以后,不是有人說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當有一天現實骨感到只剩下一副枯骨,那時阿南這紅顏又當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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