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告別烏有鄉

　　海斯的房間安靜得仿佛不存在過。海倫站在虛掩的門前，沉默地看著正以失魂落魄的姿勢坐在桌子前的海斯。他抱著頭沉默不語，好像若有所思。他前面擺著倒掉的酒瓶，酒水流下桌面灑了一地。確定海斯沒有喝醉后，海倫走到了他的面前。這才發現原來那樣在乎自己外貌的海斯巫師竟然弄得如此狼狽！他的頭發像是稻草，眼睛紅腫布滿血絲，胡子很多天沒有刮了……整副樣子不再像是原先那個漂亮貴氣的巫師，倒像是一副皮膚蒼白的喪尸。

　　“還難過嗎？”海倫在海斯邊上問，海斯因為難過好像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喬伊死了……都是我害了他！”海斯低低地說，聲音十分沙啞。他雙手抱著埋在胸口的腦袋，劉海擋住了眼中閃爍著難過的光輝。

　　“怎么會是你的錯呢？我想你也夠難過的了，不是嗎？”海倫站在海斯的面前安慰他，語氣格外溫柔。其實她的心里也早已經難過到了極點。海斯突然放聲痛哭了出來，用力攬過海倫的腰把腦袋埋在她的左肋大哭起來。海倫像母親一樣撫摸著他的腦袋，這時海倫可以聽到他聲音混沌地埋怨著自己，否定著自己：“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其實從魔法殿出來的時候，我原本就可以帶著喬伊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生活。但是因為我的偏執——我傾其所有建造了這列魔幻列車就是為了能夠找到莫思爾——所有的錢都用來建造這堆現在連廢鐵都不如的家伙。喬伊每天只能跟著我忍饑挨餓，他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始至終滿足地陪在我的身邊。而我卻經常說他是累贅，把嘲笑他成為一種消遣的娛樂。我罵他傻，罵他笨，罵他就知道吃，就知道犯傻！罵他總是呵呵傻笑什么都不顧！我成天給他臉色看，冷嘲熱諷地譏笑他?！钡浇裉煳也胖?，他對我是多么的重要！可惜他已經死了……而到現在為止，我竟然還一心偏袒著莫思爾，不敢用刀子刺破他的胸膛為喬伊報仇?！?/p>

　　“你也別太難過了，海斯。喬伊知道他對你的重要性，一定會欣慰的。”

　　“一切都太晚了……”海斯痛苦地搖著頭，盡管咬著嘴唇，但是眼淚依舊不停地涌出來，“海倫，我想離開這個痛苦的地方。我感覺這里的一切都要把我吞沒了，烏有鄉、花店、火車……一切都像是噩夢一樣向我襲來。我想逃離這里！”

　　看到海斯脆弱地低著頭，海倫輕輕地說：“把我也帶走可以嗎？”

　　“嗯?！焙Ｋ棺ブ惖氖直坌牢康攸c了點頭，“我帶你和小雨一起離開這里，去錢婆婆的家。她會收留我們的。至于莫思爾和他的烏有鄉，”海斯的眼中閃過難過的光輝，他看著陽光萬丈的門外，繼續說：“我想我再也不會追逐這個幻境了。他再一次把我的夢想撕碎了?！?/p>

　　海倫在收拾包袱的時候在烏有鄉的門前站了很久，一直沉默地望著烏有鄉若有所思。她不知道該不該和莫思爾打一聲招呼，因為這次離別之后，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最后她下定決心把告別信的紙條瑟到一個拴著鈴鐺的瓶子里，然后扔到了烏有鄉的花海里。這樣莫思爾下次來的時候，或許就會發現那個瓶子里的信，也就會知道海倫離開了。

　　就在海倫把瓶子扔到茂密的玫瑰叢之后，瓶子動了動，突然從玫瑰叢中飛了出來，漂浮在空中。這時海倫看到，莫思爾正拿著瓶子飛在空中對她微笑。

　　“你扔瓶子干什么？”莫思爾帶著不解的笑容飄浮到海倫的面前。

　　“莫思爾。”海倫看著莫思爾的心跳個不停，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樣心跳過，而且跳動的心很痛很痛。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心里會又喜悅又絕望，她用力地抱住了莫思爾，在他胸口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怎么了？”莫思爾不解的問，“行為很古怪哎。”

　　“我可能要走了?！焙惞淖阌職饣卮鸪鰜?，經過前幾次的教訓，不告而別真的很不禮貌。

　　“什么？！”莫思爾驚訝地握住了海倫的手臂，“要去哪里？是旅行嗎？”

　　“不是。是去海斯的親戚家，或許要在哪里住一輩子?！?/p>

　　“一輩子？那我是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你了？——海倫，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為知道我是偷心惡魔而——”

　　“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焙悎远ǖ卮驍嗔四紶柕脑?，“但是海斯他很難過。真的是非常非常難過……”

　　“那選擇我吧?！蹦紶柋е愓J真地說，“海斯擁有很多，而我只有你。如果你走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p>

　　“我真的不知道，莫思爾。我好難過，”海倫在莫思爾的懷抱中哭了起來，“我不想割舍海斯，但是我也不想離開你。我是不是很貪心呢？”

　　走廊一陣風起來，海倫突然在莫思爾的懷中昏厥了過去。當莫思爾用袖子擋風的時候，海倫被一陣帶有吸引力和風信子香味的風卷到走廊的另一盡頭。莫思爾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到走廊另一盡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海斯正扶著昏過去的海倫，沉默地看著莫思爾。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著，一句話也沒說。

　　“把她還給我?！彼坪踹^了很久，莫思爾先開了口。

　　“除非你把我毀滅?！焙Ｋ拐J真地回答，沒有任何表情。

　　莫思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意識到了海斯絕不會輕易妥協。這時莫思爾全身像是破裂的水泵一樣，整個身體被體內的黑污泥沖爆，猛烈噴射出惡臭不堪的稠狀黑水泥，黑污泥落在地上匯集成有眼睛有嘴巴的大怪物，那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莫思爾不見了。黑污泥伸出長長的水泥四肢，張牙舞爪地開始朝海斯的方向拼命地爬，用格外混沌低沉的聲音喊道：“把海倫還給我！”。海斯巫師抱著海倫向后面飛行并邁了一大步，朝莫思爾做了一個拋得動作。莫思爾被海斯的魔法屏障擋住了，它開始掙扎，拼勁一切力氣沖破屏障，但是黑污泥匯集成形的身體頓時破裂，被屏障的光輝撕扯著，扭曲著，莫思爾痛苦地嚎叫著，海斯露出兇狠的神色使勁向屏障匯集力氣，等到莫思爾變成一潭沒有反擊能力的黑污泥之后，他收回了屏障。黑污泥在地上成為一灘，既虛弱又詭異地動著。

　　黑污泥變得很虛弱之后，漸漸出現莫思爾白皙的手臂和一雙眼睛，這一切看起來很是詭異恐怖，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伸出水泥狀的手臂開始緩緩地朝海斯的方向爬行，意識到自己沒有反擊的力量之后，莫思爾帶著懇求的悲傷語調說道：“求求你，把她還給我吧。把她還給我吧……”

　　“你真是個悲劇?！焙Ｋ箮е鴳z憫的表情惡狠狠地說，“你猜她看到你這副鬼樣子會是什么樣的反應？會更加厭惡你吧?！?/p>

　　“把她還給我，讓我再摸她一下就好，我想親親她，求你不要把她帶走?！蹦紶柶疵爻Ｋ沟姆较蚺佬?，但是拼盡全力卻一步也挪不動。當他快要摸到海倫的時候，海斯把他又踢回到了烏有鄉的門前。莫思爾嘴里不停地吐出黑污泥。

　　看到莫思爾這副既惡心又可悲的樣子，海斯用帶著尾戒的手一揮，莫思爾欲要被一陣風吹到烏有鄉，但是他用最后一絲力氣狠狠地抓住了門檻。

　　“把海倫還給我……”

　　海斯沒有給他余地，把他推下了烏有鄉的門。這時海斯聽到莫思爾虛弱而狠毒的聲音：“我要詛咒你，海斯！邪惡的命運將會一直伴隨著你?！?/p>

　　海斯沉默地看著又恢復平靜的烏有鄉，閉上眼睛臉頰滑過淚水。他把鑰匙扔到烏有鄉里，然后鎖上了門，在門檻處放了很多很多迷惑人的咒語。

　　這些咒語足以讓最厲害的巫師也發現不了烏有鄉的存在。

　　等到鐵銹街黃昏的時候，海倫和小雨忙著把一堆行李運到花店外的馬車上。喬伊的尸體被冰塊封存起來放在馬車后面的大木箱里。當海倫和小雨忙完的時候，她們朝屋里的海斯喊道：“海斯，我們該走啦?！?/p>

　　海斯那時在收拾自己房間里的咒語，當他掀開床板時，發現自己床下的大木盒子里，滿滿的都是心臟。有些因為放久了已經完全枯萎成了黑色，而有些，是新鮮的還在滴著血，貌似是昨晚剛偷挖出來被悄悄放進這里的。

　　海斯沉默地看著這些心臟。難道莫思爾每天都是用這些心臟為自己療傷的嗎？

　　“海斯，你準備好了嗎？”外面傳來海倫的催促聲。

　　“我馬上就來?！焙Ｋ勾舐暬貜秃悾眯渥右粨]，木盒子里的心臟，全都變成了紅色的玫瑰。隨后他認真地看了一眼房間，便關上門離開了這里。

　　那列魔幻列車，依舊沿著軌道行駛著……但是卻沒有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