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幻列車

火車在鐵銹街的站口緩緩停下。海倫還未來得及跟柏蘭尼打聲招呼，便被蜂擁而至上火車上的人給弄暈了出口方向。幸好有一位剛睡醒的先生被落下了，直到所有乘客下車，他才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出去，海倫跟在他的身后，便走下了搖搖晃晃的鐵梯。下車的人不多，當時鐵梯上只有他們兩個。但海倫卻感覺鐵梯分分秒秒都有要散架的可能，因為那位先生的腳步踩的太重了。海倫是邊揪著心邊走下去的。

“如果鐵梯有扶手就好了。”海倫心想。直到踏上地面，海倫懸著的心總算是平穩地落地了。

奇怪的是，初來乍到的海倫并不覺得鐵銹街很陌生，反而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親切。這個小鎮并不像艾爾鎮那么繁榮。那些尖頂的、圓頂的城堡和宮殿在這里幾乎找不到。這里只有鱗次櫛比的古樸房屋，一條條被晨曦灑滿金光的安靜小街。花店、魔藥屋、帽子店、還有魔術廳、各種各樣顏色不一、樣式不一的老房屋構成了獨特的鐵銹街。每條街路的兩旁栽滿發出清幽香氣的大樹，樹上掛滿白色的花綴，像是漂亮的耳墜。

很有趣的是，海倫在拿著媽媽留給她的地址尋找表親的房屋時，看到街邊很多拄著拐杖的貓咪在乞討。它們會鞠躬、會拉小提琴、跳踢踏舞……甚至穿著也十分講究。當海倫好奇地瞪著它們看時，它們還有些不耐煩地說：“不要再看了，小姐。——真奇怪，每個剛來鐵銹街的人類都喜歡盯著我們貓咪看。”

海倫突然覺得貓這種動物脾氣不是很好。

最后海倫在一間看起來像是藥店的門口停下，海倫繼續對了一遍信上的地址，確保無誤后，她上前敲了敲門。很快，出來一位漂亮優雅的小姐，她的年齡比海倫稍大些。她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輕打量海倫，禮貌地問道：“需要我的幫助嗎，小姐？”

“請問威爾先生在家嗎？”海倫仰視著這位漂亮的小姐問道。

“你是說卡林?威爾先生？他在一年前就帶著兒子搬走了。”小姐看到海倫十分失望的表情，她同樣難過地說：“真對不起，孩子。”

“沒有關系，小姐。謝謝你。”海倫說完深深鞠了一躬便走開了。

“現在該怎么辦？我要去哪里呢？我應該先找份工作，我可不希望自己是被餓死或凍死的。這樣就太沒有意義了……”海倫說著，漫無目的地走到了鐵銹街的告示欄處。她發覺人群正圍繞著告示欄議論紛紛。海倫由于身材瘦小便擠了進去，她看到海報——原來人們是在議論一個叫海斯的巫師啊！海倫不由自主的被上面的字吸引了：

“海斯巫師擁有一列自己建造的魔幻火車，他是個十分出色的巫師。國王穆瑞德希望盡快找到他，希望他能夠幫忙去對付黑潭魔。但海斯巫師卻無意這么做，他把自己的火車神隱起來，到處逃跑。很少人能夠看到火車的蹤跡。如果有人發現海斯巫師火車的蹤影，請到宮殿來覲見國王。倘若覲見者的消息對我們尋找海斯巫師有幫助，我們以四十金幣的問候來感謝。”

海倫讀完后便無心去想了，她在告示欄上開始尋找招聘的啟示，但尋找了半天，不是海斯的逮捕令，就是女孩失蹤的消息。海倫漸漸退出人群，她開始失望下來。走路的時候琢磨著今晚在何處露宿街頭，她想著想著，便撞到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海倫連忙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隨后她發現這是一個穿著紫黑斗篷的巫師，他拄著銀色的拐杖，低頭俯視著海倫。海倫看到他帶著奇怪的面具，便打算從他身邊繞過去。但是他卻鎮定地轉過身叫住了她，說：“孩子。”

海倫回過身去看他，疑惑地問：“您在叫我嗎？”

“不會錯了。除了你，沒有人具備那種能力。”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神秘。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海倫繼續問，看到他帶著面具，海倫竟然覺得自己很傻。

“你的心臟是黑潭魔要尋找的藥引子，你的血液是它的藥湯。”

海倫聽巫師說完這句話后，便下意識地拔腿就跑。但是巫師卻根本沒打算追，他只是站在原地說：“你想逃避？難道你忘了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嗎？”

這句話很有魔力，海倫停下來，她看向巫師。巫師慢慢朝她走過來，開了口，這次海倫感受到了他的語氣所透露出來的認真和嚴肅：“或許你的父母由于愛護你便從來都沒有向你提到過一個事實——你是唯一可以毀滅黑潭魔的人，但同時，你也是極有可能毀滅世界的人。你的心臟可以使黑潭魔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如果你不做些什么，看看這些吧——”

正當海倫發呆的時候，巫師拿出手里的水晶球。水晶球里開始顯露兩個分割的圖像：地面上的很多星星開始向空中飛去，它們貼到了懸空鐵軌上，懸空鐵軌越來越亮、它所延伸的方向也越來越長。但是地上的孩子們卻在哭泣。海倫看到這些孩子全都穿著斗篷，便明白他們都是巫師的孩子。而另一幅畫面是：在一片美麗的蒼穹下，所有的人都在贊美懸空鐵軌的神圣和光輝，他們升起篝火，跳著舞蹈。而盤踞在海岸礁石上的惡魔，正帶著猙獰的笑容盯著人們。

“黑潭魔在報復人們嗎？”海倫問巫師。

“不，它在報復巫師們。它的目的是毀滅所有的巫師，然后讓它們變成鐵軌上的芒星。這就是所以巫師的悲劇。等到所有巫師都變成軌道上的芒星，黑潭魔就會毀滅懸空鐵軌。而人們，他們無法看到巫師的犧牲。他們所感受到的就是鐵軌可延伸的地方越來越長。——只要黑潭魔存在一天，就會有大批大批的巫師被毀滅，而他們的孩子也不得不步他們的后塵。”

“我能感受到失去親人的滋味。”海倫很難過的說，她的心腸再次軟了下來。“我不希望有太多的孩子和我一樣。——我能做些什么嗎？”

巫師轉過身，敲了敲魔杖，說：“去找擁有魔幻火車的海斯吧，他是十分出色的巫師。他是唯一能夠幫助你的巫師。”

海倫苦惱地低下頭，她想到了剛才的告示，便說：“誰能夠找到他呢？國王幾百萬的禁衛軍也逮不到他。他的火車被神隱起來了？”

這時巫師放聲大笑了起來，海倫似乎覺得這個笑聲在哪里聽過……她狐疑地看著戴著面具的巫師，巫師虛假地咳嗽兩聲，繼續裝出一副鎮定的派頭。

“這件事對于我來說還不成問題，”巫師說完，輕輕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被拐杖頭敲擊的地面射出光束，隨著紫色的光噴涌射出，海倫突然感覺自己頭暈目眩，腳上似乎踩著一大包的棉花，仿佛在一個虛無的深淵里，不停地下墜。隨后墜到了真實的地面，海倫便昏睡了過去。

海倫再次醒來是在傍晚十分，她發覺巫師的身影早已經被淹沒在了熙攘的人群中。仔細環顧一眼四周的建筑，海倫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另一條巷子里了。剛才的藥店已經變成了花店。

“那個巫師是個大騙子！”海倫氣惱地想，“什么海斯的火車，我連鐵軌都沒有看到。他絕對是個壞巫師！”正當海倫氣惱地想要捶頭時，卻發現自己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紙。

海倫就著從花果店里投射出來的橘黃色燈光認真地閱讀紙上的內容，那是一張招聘啟事：

現招聘一明（名）家庭清潔工（最好是四十歲以上的老太婆），工資步（不）高——每月六個金幣，管吃管住。需要做的工作：清潔房屋、看花店、摘花果、坐（做）飯……(總之工作很繁忙)

地址：鐵銹街23號路16號

海倫讀完這張字跡潦草，錯字連篇的啟示之后，心里興奮得不得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才發現啟示上畫著的精美房子和她眼前這家花店十分相似……只不過現實比畫得更古樸吧。她對照了一下房子前面的牌號，正好是“鐵銹街23路16號“。

海倫興奮地看著招聘啟事，在看著花果店里投射出來的溫暖的燈光，她甚至暫時忘了剛才和巫師的約定。

“其實這個花果店很漂亮。”海倫快樂地看著這個店。店門掛著許多彩色的彩鈴（風一吹便叮當作響）和漂亮的塑料花。許多做得惟妙惟肖的塑料花點綴著門邊，玫瑰花、薔薇花、紫羅蘭、百合、風信子……這些花甚至還有真花的香味。海倫湊近聞了一下，心想太不可思議了。

海倫一琢磨這是個花店，便覺得這樣夸張招搖的裝飾還是很有道理的。

海倫走到花店的窗戶前面。盡管從窗戶里面投射出溫暖的金橘色光，但海倫依舊想確認一下里面是否有人存在。

屋里確實有人，那是一條穿戴圍裙，體型龐大（高出海倫半個腦袋）的狗，它全身是發暗的乳白色毛發。海倫想確認一下自己是否眼花，她蜷起拳頭抹了抹眼睛。擦亮眼睛后，海倫肯定了那的確是一條狗。它像人一樣靠四肢站立在瓷磚上，手上端著盤子，盤子里放著彩色的像糖果一樣的豆豆，他把豆豆像喂雞一樣撒到地面上，五六只貓頭鷹紛紛撲楞著翅膀上去搶食。狗看到擠成一坨的貓頭鷹忍不住彎腰笑了，他咧開嘴，露出憨厚的笑容對貓頭鷹們說：“吃東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對吧，老兄？”

“沒錯，尤其是對于一天沒有被自家的傻狗給喂食的貓頭鷹來說！”說話的是被掛在衣架上的一頂黑色帽子，它看起來像是魔術師用的帽子，說話的時候，海倫可以看到它在扭動。

“閉嘴，討厭的帽子！”那條狗很是不滿地看著帽子，似乎他們之間已經對雙方積攢了很大的不滿。

“知道了，看來誰都不喜歡聽實話。”

“如果你再不閉嘴，我就用把融化的巧克力倒在你的身上。”狗用威脅的語氣說。

“哦，不！那是最可怕的事情。”說完后，帽子就閉上了嘴。它安靜的時候，就真得很像一頂普通的帽子。

“這家花店的主人是一條狗，”海倫自言自語地說，“不過他看起來脾氣很好。”她踏上門前的石階。或許時間過得久了，隨著被踩的次數越來越多，海倫一下子感覺到臺階又硬又結實。它的棱角早已被磨圓了。海倫敲了兩下門，便聽到里面的帽子在不停地喊叫著：“有人來了！去開門！”

狗一開門便首先瞟向海倫的手，見她手里拿著招聘單，狗便直接抽過海倫手里的招聘單放到胸口充滿感激地仰起腦袋說：“謝天謝地，你來得真是時候！”未等海倫開口介紹，狗便熱情地把海倫請進屋里，挪過一個凳子請她坐下。海倫立刻聞到房子里有一股花果所帶來的春日芬芳的清新，太幸福了。

“我叫喬伊。”狗笑著說，“介紹一下你吧，我的新清潔工。”

“我叫海倫，十六歲。來自艾爾鎮，看到你的招聘單……”海倫還未說完，喬伊便又站起身往左走到一扇白色的門前。“慢著，小姐。我得去找樣東西——”隨后喬伊打開那扇門進去了。這時海倫便有時間好好參觀一下這間房子了。這件屋子除了門很多以外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海倫猜想它們或許是通往臥室或后花園。就在海倫琢磨的時候，一只貓頭鷹撲上果架叼走了一串葡萄。在此之前，它狡猾地瞪了海倫一眼。海倫也疑惑地瞪著它，它便不理不睬地走開了。好像是由于海倫親眼目睹了它偷吃的一幕而感到氣惱。

“原來貓頭鷹也是有脾氣的。”海倫心想。她再看向剛才說話的那頂帽子，突然發覺那頂帽子正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瞪著她。“真是不可思議！小姐的身上有一種很強大但是遙遠的力量。”帽子說。

海倫所作出的反應就是朝帽子熱切地鞠了一躬（海倫覺得這樣對待一頂帽子一定很傻），當她鞠完躬后，帽子竟然受寵若驚般地哭了：“還沒有人這么對待我呢！”

海倫覺得有些尷尬，便打開剛才狗閃進去的那扇白門，往里走了一步，她突然感覺一陣清涼而有力的風撲向自己，那感覺很舒服。海倫再次睜開眼，便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自己竟然站在火車的又長又空曠的長廊里。怎么可能？這是一棟房子啊，它佇立在鐵銹街23號路一動不動，而現如今打開一扇門便變成了火車。更奇怪的是，窗外挪動的景色是清晨時分的草原，原野上有一片青藍色的湖水，在晨曦下粼粼發光，呼應著蔚藍的蒼穹。湖水四周的原野上，一群綿羊正在挪動著，像極了一片片白色的云朵。海倫低頭看去，火車與接軌的地方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窗前的簾子被風吹得呼呼作響。簾子撫摸著海倫的面孔，火車弄出的震動把海倫的衣服也搞得顫抖起來。海倫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她又走回花店的屋子，明明沒有錯——花店的外面是夜晚的街路，馬車轔轔的聲響多么清晰。再回到白門后面，依舊是火車的走廊。

“我想我是瘋了！”海倫并不難過地想，她看著窗外的景色，興奮地發著呆。隨后她意識到了什么……其他的門是不是也有神奇的地方？說完，海倫帶著小孩子的快樂走回花店的屋子，然后毫不客氣地打開一扇綠門，隨后海倫就很失望了。

那是一間亂七八糟的屋子，黑咕隆咚的。海倫點上煤油燈后才看到屋子原本的面目，散落在地上的魔法師和各種長相歪七扭八的魔藥瓶、屋子的橫梁上掛著大蒜、骷髏、發餿的草藥……都是邋遢的巫師能用得到的東西。幾張不高卻雕刻著高貴花紋的桌子不規則地擺在地上，桌面擺滿了瓶子，正壓著褶皺的紙張，上面的字跡潦草，看起來像是咒語。當海倫踏進去后走了幾步便踩到一個黏糊的東西，她就著燭光才發現那是一張快要腐爛的鱷魚皮。海倫嚇得跑出了這間詭異的屋子，使勁關上了門，似乎還在擔心里面是否會冒出更可怕的東西。

“在我去找東西的這段時間，你不應該私自打開那些門。”海倫發覺喬伊正手提著拖把和水桶站在自己面前。他剛才一定是忙著找手里提著的這些東西。

“對不起，喬伊。”海倫心有余悸地說，“但是移動的火車……那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巫師的魔法在起作用。——好了，我們需要干點正事。”說著，喬伊把手里的東西放到海倫的手上,把海倫推到火車的走廊里。在走廊的盡頭，喬伊用力推開另一扇修飾的十分漂亮的門，門一打開，一股醞釀了很久的清馨香氣被濡濕在水霧中撲面而來，幾朵櫻花被霧氣卷進車廂里，海倫下意識地遮住自己。當她放下手臂時，眼前的一切才真正讓海倫呆住了。面對眼前的一切，海倫突然可嘆但不可悲的意識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遠處天際，輕舒曼卷的云彩在霞光浸染的緩緩挪動；仰望蒼穹，云朵飛速在湛藍的天空中移動，大片斑駁的云影在地面上匆匆掠過。斜陽從朝霞的縫隙中射出金光，地面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玫瑰色之中。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在不遠處的藍湖上方被溫柔的風兒驅趕著，藍湖倒映著白色的云朵，而偏偏還沒有被金色的霞光所染指，這就是海倫震驚的原因，光線的層次感那么清晰，一個空間看起來像是兩個時間段，這片仙境仿佛存在于清晨和晌午兩個時間段，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除此以外，大片大片的花海覆蓋在地面上，玫瑰花、風信子、薰衣草、櫻草......被風兒輕輕吹拂著，蔓延到看不見的遠處。遠處有一座很大的白色石拱橋，它橫跨過湖水兩岸，山岸緊傍湖水，將奔騰而下的瀑布順著石拱橋傾瀉于湖水中。

“喬伊，真不可思議。——我不明白，這是魔法的作用嗎？”

“這不是魔法的作用，而是真實存在的仙境。它被我的主人稱為——烏有鄉。”喬伊認真地說，“這里的時空有些混亂，因為那座石拱橋就是兩個時空的分割線。兩個時空的縫隙被接在了一起，所以形成了獨特的環境，看起來既不像清晨也不像晌午。這片仙境幾乎還未被人類踏足。我的主人是巫師，他第一個找到這里的。但是我們還未到達這個幻境，維持這個幻境的是我主人的魔法。”

“你的主人是海斯巫師嗎？”海倫問。

“除了海斯巫師，誰還有這么大的能力？”喬伊自信地說。當喬伊說話的時候，他發覺海倫剛要把左腳伸出去準備踩上仙境。喬伊一下子驚恐起來：“不！不！不！快回來！”

喬伊一把把海倫拉了回來，甚至沒在意她會不會被拽痛。

“你瞧！”喬伊將一根掃帚的頭伸出去插到地面上，當他再次把掃帚舉起來時，剛才碰到地面的那頭消失不見了，似乎被地面給吞噬了。“你可不能冒冒失失，否則會把命丟掉的。現在聽我的話，把這個銀鈴鐺戴在脖子上。”喬伊把鈴鐺系在海倫的脖子上。之后說：“你可以下去試試了。”

海倫這時才走出火車的車廂踏上長滿花草的地面，她提起裙子首先看了看自己的腳，發現它還存在，海倫便高興地旋轉了兩圈。“如果我不戴鈴鐺，會怎么樣呢？”

“你想變成風或水霧嗎？”喬伊嘲笑味很濃地看著海倫。海倫意識到周圍都是水霧，她突然捂住了鼻子，說：“你在開玩笑嗎，先生？”

喬伊彎著腰哈哈大笑起來：“我是在開玩笑。你放心，小姐。那些水霧和風倒不是人變成的。但倘若你不戴上鈴鐺而貿然走下去，你會消失不見的。怎么說呢？以前我雇傭的一個老太婆沒怎么注意走了進去，便變成了一陣煙霧。我可是親眼看見的，現在想想，那情景還蠻可怕的呢！”

“就像是黑潭魔的手下嗎？”海倫暗自思忖，“它們變成煙霧的時候，看起來十分痛苦。”

“別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了，我的小姐。我呢，喜歡把瞎想的工夫用在干活兒身上，這本來就是一種精明的主義。給你這個花籃，一會兒從艾爾鎮會有女伯爵的童仆來取上個星期制定的鮮花。這是一張單子，你按照上面所列的花名和數量采摘鮮花。不要多采造成浪費或采錯花種，否則我會扣你金子哦！去吧，一個時辰我會過來。現在我得去給你拾掇一間屋子，還要為你買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你尤其需要一頂帽子。”喬伊掰著手指頭開始盤算。

“真是太感謝你了，喬伊。”海倫深深地鞠了一躬。

“當然，這是要免去你的第一個月工資的。”

“不管怎樣，還是勞駕你費心了。”海倫壓根不知道什么是工資，她只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個好心人。只要有歇腳和填飽肚子的地方，還可以憑借自己的雙手干活養活自己，海倫就已經感覺十分幸福了。

“不要說這些話討好我哦，你知道我是吃軟不吃硬的。我想這是個壞脾氣，對吧？“喬伊笑著轉過身去走開了。

白玫瑰28枝、黑百合24枝、紅玫瑰2枝......還剩藍玫瑰一枝。海倫在花海中找了很久，都沒有發現一枝藍玫瑰。她彎著腰在一簇簇花中到處尋找，藍玫瑰就是不見蹤影。霧氣漸漸散去之后，海倫走得越來越遠。當她再回頭的時候，才看出剛才打開的那扇門現在看起來像是一棟普通的藍色小木屋。那扇白色的門就是剛才海倫出來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只是那么一小塊。

“天哪，我走得太遠了。”海倫暗自思忖，“但是我必須得找到一枝藍色的玫瑰。要不然喬伊該失望了。”

海倫把花籃挎在肩上，提起裙子困難地在茂盛的草叢間往前挪動。草地十分潮濕，有很多坑坑洼洼的泥水坑，蛤蟆肆意地在水坑前跳來跳去，有時濺得海倫小腿都是水泥斑點。突然一陣怪異的風吹來，把海倫手上的鮮花單子反方向吹走了。海倫剛打算轉過身去追，隨后她看見眼前佇立著一個穿著奇怪的人——海倫愣住了。

與此同時，一段段難以分析的話迅速在海倫的腦海里閃過，那像是一些早就被時光沖散的遙遠的記憶碎片。那人的眼神卻具備某種讓海倫熟悉的力量，蘇醒了海倫內心深處的遙遠思緒：

“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當風兒匆匆滑過你的耳畔時，那是與你分隔兩地的我將思念寄托在它的低語中。當你想要捕捉它時，它又悄悄劃過你的指尖溜走。薄暮時分最早升起的孤星，是我俯視你的眼神。懸空鐵軌上呼嘯而過的火車上，你我的眼神還未曾相遇便瞬間分離……”

他好美啊！海倫怔在了那里，一陣比鮮花更濃郁的香味調皮地鉆進海倫的鼻子里。但是海倫似乎被眼前的人鎖住了目光，亦或是偷走了心靈，她所能做的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那是她見過的比星空更美麗震撼的東西。那個年輕的男子穿著黑紫色的長袍，他的身材十分高大。當海倫的目光和他接觸時，他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海倫，眼神遙遠而熟悉——像是落滿星光的靜默海面。他看起來很神秘，高高抬起頭俯視著海倫，雖然沉默不語，但是眼底深處的光輝卻似乎有道不盡的話語和情感。海倫仰視著他閃閃發亮的耳墜和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在震撼的背后，海倫還感覺到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難過——像是左肋和身體被分開而隱隱作痛。似乎他們在很遙遠的以前就見過，這種感覺和初遇海斯巫師一樣，海倫還未解讀透徹。

“這是沒有被你牢牢握住的單子嗎？”那人笑著說完，走過來把手里舉著的單子輕輕放回海倫的花籃里，他看著海倫的眼神有一種很透徹的光輝。“還差一枝藍色的玫瑰？”他看了一眼花籃里的花，彎下腰去摘了一朵身旁的紅色玫瑰（順便提一下，他的嘴唇和玫瑰花一樣紅艷），這個動作打擾了停在玫瑰花上的蝴蝶，那蝴蝶并沒有離開，而是飛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用左手輕輕做了一個撫摸紅玫瑰的動作，那玫瑰花便瞬間變成了藍玫瑰，并散出濃郁的香氣。他把藍玫瑰放進海倫的花籃里，輕輕地笑了：“我剛才在花團錦簇的草叢中散步，被你的這張紙砸住，當我驚訝地回頭時，看到你在急匆匆地尋找它。——真奇怪，你這么瘦小，沒有被風給刮走嗎？”

“我有鈴鐺，先生。謝謝你。這枝藍玫瑰看起來很珍貴。——對了，先生，我是海倫。我還不知道你怎么稱呼呢？”

“莫思爾。”那人回答后用左手去摸海倫脖子上的鈴鐺，他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自言自語起來：“海斯巫師的鈴鐺？他還是沒有多大長進，咒語能夠維持的時間太短暫了。——你是海斯巫師的仆人嗎？”

“是啊，先生。這些玫瑰就是為他們采摘的呢！”

莫思爾含笑的嘴角頓時拉了下來，他瞬間變了臉，把海倫花籃里的藍玫瑰拿出來，轉過身去說：“你太不知感激了，小姐。我送你的藍玫瑰不是為了讓你轉送他人的。——難道你不喜歡我送你的這枝藍玫瑰嗎？”

“我當然喜歡，先生。求求你把它給我吧，這是我尋找了很久的。如果你把它送給我，我會很感激你的。”海倫輕輕抓著莫思爾的手臂說。

莫思爾回過頭俯視著低自己一頭半的海倫，眼底閃過狡猾的光輝。“感激？對于我來說，那不只是口頭上的敷衍。剛才我送你是覺得你很可愛，現在由于你剛提了一個我很不喜歡的名字。實話說，我變臉了。”

“這倒也好，”海倫暗自思忖，“我也不喜歡占別人的便宜。”

“那再見了，先生。我得繼續去尋找一枝藍玫瑰了。”海倫說完便轉身要走。

“還真是個固執的小家伙呢！”莫思爾低聲說道，隨后輕快地追上了海倫，彎腰盯著海倫的眼睛說道：“等等，我們做一個公平的交易如何？”

“讓我想想......好。你提出條件吧，我先看看。”

“假如我是個惡魔呢？小姐。你還愿意跟我做交易嗎？”莫思爾的眼底再一次閃過狡猾的光輝，這種光輝在他深藍色的眼睛里常常出現。海倫雖然覺得他不怎么可靠，但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值得自己信賴。

“我當然相信你。”海倫毫不猶豫地說。

“那好，讓我看看你的身上有沒有我需要的東西。”

莫思爾開始靠近海倫，海倫下意識低下了頭。等離她的距離十分親近的時候，海倫感覺他的嘴唇幾乎貼在了自己的頭發上。他低聲說：“現在，你身上幾乎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能夠與我作交換。我還要等待一段時間，或許會很漫長。——海倫，你愿意用你的心臟或靈魂與我做交換嗎？只換取一枝廉價的藍玫瑰。”

隨后一陣怪異的風又起來，海倫下意識地用手臂護住了自己，花瓣從四面八方朝自己的方向沖過來。當風停掉的時候，莫思爾已經消失不見了。海倫看到的只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和遠處的小房子，周圍安靜極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呼吸聲。奇怪的是，剛才還是萬丈陽光，現在天邊有一輪詭異的新月緩緩升起，它升起的速度讓海倫感到困惑。不久，天邊像舞臺換了幕布一樣，迅速變成了藍黑色，清輝的月光灑滿了湖面。四周樹林開始出現貓頭鷹和野狼的叫聲。一種難以描述的恐懼感在海倫的胸膛里翻騰，她拾起地上的花籃，那束藍色的玫瑰花，正安靜地躺在花籃中，它散發出幽幽的香氣，花瓣上圍繞著熒光般的星光。這證明剛才那段回想起來不現實的時光是真實存在的。莫思爾最后那句遙遠的話，還回蕩在海倫的耳邊，像微風一樣。

“他是誰呢？為什么我感覺自己似乎早就認識他？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話，我似乎在哪里早就聽說過......難道他是黑潭魔？”海倫想到最后，下意識地嘲笑起自己來。如果他是黑潭魔......海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還是熱的，心臟還在跳動著。海倫說服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她開始朝那棟在眼前看起來十分微小的白房子（現在是黑暗中的一個陰影）走去。當她在不經意間經過某個草叢時，一股力量禁錮住了海倫的雙腿。海倫低下頭，才發現那是一個小沼澤，她努力往外拔出自己的腿。但是越掙扎，腿就陷得越深。不一會兒，海倫便昏厥了過去。

她眼里的最后一片景象，是繁星閃爍的夜空。一條流星正劃過銀河的軌跡，墜落在幽暗的草叢中。它最后的光束，被水坑熄滅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