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川之外

　　山川之外

　　——讀《雪國》

　　川端康成極為欣賞纖細的美，喜愛用那種筆端常帶悲哀，兼具象征性的語言來表現自然界的生命和人的宿命?！Z貝爾文學獎授獎辭

　　雪的精魄

　　穿過縣界隧道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這是雪國開篇的第一句話，讀起來卻有一種清淡出塵的韻味，川端康成從起筆開始，大概就已經想好了自己想要描寫的就是那島國之上澄澈的冬天與鄉野深處最純真的雪國，沒錯，那雪國是純真的，它就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周身散發出來的都是動人的氣質，它又像一個已經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身上鉛華褪盡之后安詳與莊重。

　　川端康成作為日本新感覺派小說的代表人物，落筆之處的纖細柔美是無法用語言來描繪出來的，所以《雪國》才被稱為時尚最美的諾貝爾文學作品。

　　之前對翻譯成中文的日本文學作品留下的印象譬如這樣

　　“這是廣島的三月，櫻花已經憔悴成人們想象不到的樣子，那花朵的潔白好像少女不施粉黛的臉龐，而鮮紅處卻又好像即將迸發出血液似的?？諝庵械教帍浬⒅氖橇钊藨n愁的香氣，那種清理而又果敢的美好好像能使人漂浮在云端之上?！?/p>

　　這段文字本就是我自己的胡亂添撰，想如果那些已故去的老者見我這么寫一定會氣的火帽三丈。

　　可在我的印象之中，島國上的人民寫出來的文字往往都是十分精致的，溫婉之間卻不流俗，字里行間的都可以讀出作者一顆溫柔的心。

　　日本的文學是精致的。

　　我也來世幻想那雪國是什么樣子了。手里的這本南海出版公司的《雪國》封面上畫著的是大雪飄過落在小山村上，山村的背后是脈，山脈被雪染成一片片潔白之后融化在茫茫的雪野里，那村落是寧靜的，也是簡單的。

　　我努力的幻想著自己大腦能夠想象的一切，但是還是不能還原出文本之后的景象。

　　這是川端康成高明的地方，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寫出的文字，好像是一條水里的魚時刻的在紙面上靈活的游動。

　　而他描寫的雪國之中的場景仿佛一幅又一副純白油彩潑出的其妙畫卷。

　　比如

　　“電影里的疊影、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姑娘臉上閃現著燈光、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夜光蟲?！?/p>

　　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但是卻可以看出川端康成對于生活中簡單影像的捕捉，這些平淡的東西往往被執著于描寫情節的很多作者所忽視，所以一集中的體現往往就顯得分外的恬淡怡然。

　　這當然不是川端康成最高超的地方所在，會寫景的作者有很多，但是卻很少有人可以講時間空間與感官的變化很自然的融合起來，但是《雪國》卻將這些融合到了極致，比如下面這段

　　“云霧繚繞，背陰的山巒和朝陽的山巒重疊在一起，向陽和背陰不停的變換著，現出一片蒼涼的景象。過不多久，滑雪場也忽然陰沉下來。把視線投向窗下，只見枯萎了的菊花籬笆上，掛著凍結了的霜柱。屋頂的融雪，從落水管滴落下來，聲音不覺于耳?！?/p>

　　時間與空間的結合，視覺與聽覺的其妙交融，由遠及近的場景描繪，精妙絕倫的細節刻畫，川端康成將一幅冬季里常見的場景描寫的滴水不漏。

　　只是雪國的景色的美好。

　　不能想象，無法觸摸。

　　而現在我只想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到達雪國。

　　夢的靈明

　　在雪國里發生過的故事就像是一些失落無考的夢境。

　　有些人白發如新，有些人傾蓋如故，命運里的纏綿在他人的眼里總是顯得那樣的糾結。

　　雪國里的故事情節是破碎的，那些破碎的情節斷斷續續的聯系在一起，好像一個人偏偏凋落的靈魂。

　　島村、駒子、葉子、多病的師傅的兒子，以及在雪國生活的藝妓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

　　川端康成《雪國》的成功不僅在于他寫景技術的高超，令一方面對人的宿命的描寫也是動人的。

　　島村與駒子的故事可見男人與女人要想始終作為對方心里不一樣的存在就必須在一定輕度上避免男女之愛的宣泄，島村是注定會離駒子遠去的，因為他是一個有家室的男人。

　　曾經有人對我說《雪國》不過是描寫一個有婦之夫與一個**的故事，二對于他的這種說法我只是一笑置之告訴對方這本書沒有這么下作。

　　駒子之于島村應該是一種不一樣的存在，朋友之上戀人未滿，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實在是微妙，這對其妙的男女打著朋友的名義做著情人做的事情，而駒子作為一個說不清有還是沒有婚約在身的奇怪女子，對于自己情感的堅持卻是果敢而決絕的，因為覺得不相干，所以直到師父的兒子臨死前她都不愿意去見對方一面，并且還能心安理得的留在島村那里過夜。而她與島村有情之間又透露出無限的薄情，那種所謂的不用為對方負責的理想男女關系實在是令人戰栗卻又不得不感嘆妙不可言。

　　島村是一個花心的男人，所以他一直對葉子念念不忘，他不但貪圖駒子的美貌，還忘記不了葉子的美貌，包括他空靈的聲音。

　　人一旦墜入情網，就會不計后果，但是島村還是對駒子有所顧忌的，他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對駒子帶來傷害，而與此同時葉子想要決絕的與島村離開，不計后果的離開。

　　故事接近尾聲，我就已經猜到了結局，這種只能用死亡做為收尾的故事，無論是《失樂園》還是《朗讀者》都一樣，只有死亡是人最后的救贖。

　　所以在故事的結局，川端康成又拿出他高超的寫景技法，將葉子的死亡，駒子發瘋似的哀嚎，與一場場熊熊大火融為一爐。

　　火光在葉子慘白的臉上搖曳著，火光照進了島村與駒子共度的歲月。

　　她們死的死，瘋的瘋了。

　　動人的歲月

　　之前看《輝夜姬物語》里面將日本鄉村那種恬淡的生活躍然于熒幕之上。

　　之后再讀《雪國》深諳鄉野人那單純而又恬淡的生活就這樣形成一幅絢爛多姿的山水長卷，那里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春夏秋冬徐徐的更迭之間人們傾注近時光里的是宛如熹微晨光的希冀與感動。不知不覺間，時間就轉啊轉的沒有了形體，一別西風處又是一年。

　　“蝶兒，蜻蜓，還有蟋蟀，

　　在山上鳴叫啁啾，

　　金琵琶，金鐘兒，還有紡織娘。”

　　這應該是日本民間的民歌，不知道是不是作家都有這樣一種情懷，就是把自己家鄉的民謠融進自己的作品，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遙也將陜北的信天游與民眾的質樸放在一起描寫。

　　鄉野的生活總是單純而美好的，尤其是將淳樸的景象融進民俗，川端康成就這樣寫出了島國鄉野單純而又質樸的美好。

　　樹深時見鹿，溪水在古老的木橋之下靜靜的流淌，耳畔偶爾可以聽見蟬的鳴叫，遠處竹林里的歌謠慢慢輾轉成心頭的故事，這是造物主賦予大自然這浩渺寰宇里最澄澈的美麗。故事從前到后都充斥著某種被做了舊的情懷，那些已經凌亂的往事從時間的縫隙里緩緩的流淌出來，在被人反復咀嚼之后依舊耐人尋味，這世界上的愛，有多少溫柔相待，有多少遺憾作別，有多少作壁上觀，又有多少無可奈何。

　　在故事的最后，島村抬起頭望向天空，那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上傾瀉了下來，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千帆過盡，最沉痛的，最溫暖的，最放不下的依舊是煙火人間。

　　那些已經經不起歲月淘洗的風情萬種早已經凌亂在了山環水繞的芳草天涯，沉醉在春風拂過的綠柳煙霞，遠芳侵古道上荒草叢生如今卻又開滿了鮮花。春夏秋冬，日月流轉，山川之上的一花一葉，一草一木，那天邊的流嵐與地上的白雪，都已經融進了縣界人民的生命之中。

　　湖

　　川端康成的雪國是兩部分組成的，湖就是其中的第二個故事，這個故事已經與雪沒有什么關系了，只有湖與山川。

　　往事就像是一潭深深的湖水，歲月經歷之后湖面依舊紋絲不動，激蕩不起一絲漣漪，平靜的湖水就好像是無望的人生，而那看不見的湖底就好像歲月闌珊后的百舸爭流。

　　與雪國不同湖是一個能夠令人感受到溫暖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十分惡俗的故事，一個關于搶劫，關于包養，關于師生戀，關于戀童癖的故事，連續用了幾個齷蹉的名詞來概括這個故事，其實我是討厭一寫能夠顛覆人世界觀的故事的。

　　但是無論是惡俗還是人性的丑陋，在川端康成的筆下一切都讀起來理所當然，直到讀完整個故事在細細回味我才知道那源源不斷的流毒全全是因為人性，人為了活著而活著，為了欲望而活著，人性作為一個看起來龐大的概念看起來好像是無從解釋，其實它不過是人類為了活著而使自己具有的屬性。

　　銀平應該算不得什么好人，即使他算的上是好人，但也就絕不是高尚品德拾金不昧的人。

　　書里寫得是他因為宮子身上具有某種吸引他的地方，所以他就跟蹤了宮子，結果宮子還因為跟蹤而感覺愉快，但卻因為想要自己防衛而扔出了裝著二十萬巨款的包，銀平接到了宮子的包，但是出于巨款的誘惑，他把不義之財據為己有。

　　而宮子的錢是因為自己甘愿被一個老男人包養，并且通過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所以丟了錢的宮子不敢報警。故事就是一這樣荒誕的情節展開的。

　　然后作者要想我們介紹的是一段惡俗的師生戀，一個跟蹤女學生的教師與高中女生發生的愛情，我不能理解久子為什么會愛上銀平，但是無論出于什么愿因他們都在一起，并且還互相女里的排除擺在他們面前的阻礙。

　　在這段戀情之中，久子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人物，她不愿意總是呆在斷壁殘垣的深處，塔她想要防抗，所以她把銀平帶回自己的家，至于恩田，作為一個告密者她只是看不慣一個中年好色男教師對于一個無知女生的所作所為。

　　不能否認銀平與久子之間的愛都是真的，甚至通過川端康成精致的描繪那份愛已經有了圣潔的味道，但是不被祝福的愛情還是注定不會在一起的，最終久子與銀平告別。

　　最可笑的是，告別久子后的銀平又喜歡上了一個少女，并且這個少女還是宮子的弟弟水野的女朋友町枝，所以這一切都顯得那么的滑稽可笑。

　　銀平應該是一個具有戀童癖的，心里變態的中年男人，但是他身上能夠肯定的是他還能夠壓抑自己對于一個孩子的愛。

　　在那湖上，飛舞起大片的螢火蟲，那應該是屬于童年的記憶。

　　如童話般的場景描繪與人物內心的傾軋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想最后銀平應該會被那個他拒絕的饑渴女人打醒，而那驚醒一定如湖上激起的漣漪。

　　后記

　　很久以前看過這樣的故事，明明是曾經苦苦追尋的人卻終有一天發現原來自己追尋的只是一種情懷，尋找錯解喜歡的由頭也說不出，于是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個啞巴，與這個世界一起緘口不言,只是只等到世易時移時，塵世就又凄涼了許多。身邊的人，有人慢慢長大，有人日漸老去，而我自己原以為是清白白的一生，到最后被成人世界污染的骯臟不堪，從前的驕傲與冷漠，如今的奉承與不甘，我將時間錯解為年華的縮影，最后在它為我設下的歧路里迷失。我發現自己失去很多東西，赤子之心、屬于孩子的簡單的快樂，對生活最純真的向往，對浮生一段光鮮華麗的渴求，一個能想守一身的朋友。曾絕望到痛哭，后來又狼狽的爬起來，漸漸的不茍言笑，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徒步行走，不再回憶過去，也不在期盼將來。我曾期盼過時過境遷后的一場春暖桃花開，一個簡簡單單的地方，一個漫長的夜和一個突然醒來的清晨，一切都還能回到最初的樣子，哪怕從未路過這世界也心甘情愿，只是有這些想法時我才發現，我已經在這路上了，在山川之外，在歲月深處。

　　唯有文學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