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狡猾的兔子三個窟

　　藍淺西走上比賽場地，正對上林駿的目光。兩人都表情淡漠。

　　青芷瞇起眼睛，看清楚了他的球衣上畫的是龍膽花——古日本宮廷里常見的花朵，浸泡在銅制花瓶里的涼水中花瓣看起來仿佛寶石。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五分三十五秒。

　　說實話，青芷不覺得藍淺西上場能改變什么，她相信場上的一班男生也這么認為。畢竟彈鋼琴用到的肌肉數量和打籃球是完全不能比的，還有你長的再帥也不能用臉來打球。

　　藍淺西一直在圈內跑動，球經過幾下傳遞到了他手里。他和面前一班的一位隊員攻防了幾輪，就在那位隊員按捺不住要來一個大些的動作把球攬過去的時候，縱身一躍，球在籃網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一頭落了下去。

　　糟糕了。

　　這么說來世界上，“用臉打球”這個詞語確實是存在的。在漫長而無聊的青春時期，應該看過《x球王子》，《xx高手》《xx的x球》等等作品，這就是對這個詞組的最好詮釋。

　　在藍淺西面前，一班男生的攻防速度，傳球效率分明降低。畢竟英雄難過美人關，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不如說，這位坐在琴凳上指點江山的王子大人，仿佛與陽光融為一體的金發少年，只要站在這些男生的面前，就已經在潛意識上給他們帶來了壓力。從潛意識中感受到比自己更優秀，更耀眼的存在，動搖了他們的意志。這就是“刷臉打球”，更嚴肅點說是“靈魂領袖”的力量。

　　這球進了以后，四班的女生瘋狂地歡呼不已，球場旁邊也熱鬧非凡。林駿看了看計時器，用手勢對那個丟球的隊員說別在意。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三分鐘。

　　四班有獨一無二的藍淺西，可是一班的班長林駿也絕非凡人。他的坐鎮，讓一班男生在小小的躁動后安靜下來，動作穩扎穩打，他們明白只要熬過三分鐘，一切都是他們的了。

　　球又傳到了藍淺西手上。青芷發誓她看到高戎龍的喉結緊張地蠕動了一下。此刻場上萬籟俱寂，裁判緊緊盯著那個旋轉著的橙色小球……

　　然后藍淺西把它輕輕地拋給了旁邊的隊員。

　　大家都松了口氣，有的如釋重負，有的略有失望。果然剛才那個球是靠著“士氣”。就在大家都這樣想的時候——

　　所有人都聽見了鋼琴的聲音。

　　旋律華麗縈回，帶著憂郁的甜膩感，讓人想到古代宮廷下幽暗的花朵。青芷就像藍淺西說的“不懂音樂”，只是感覺到了那樣的氛圍。她還聽出這旋律音色純凈，連貫迅疾，不是一般人能即興彈奏的。硬要說的話，她的腦海中只浮現出了藍淺西彈鋼琴的身姿。

　　她敢說不止她一個，全場的人都出現了這樣的幻覺：有人望向音樂傳出的方向，有人對朋友說“見鬼了”，場上的隊員都被這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他們被裁判員的宣判拉回現實：

　　“犯規。”

　　高戎龍直接從球場走出來，拎起裁判的領子吼：

　　“你有種再說一遍？”

　　裁判也是高二的學生（還是體育部的），他沒話可說，只能拼命擺手。他是躺著中槍，籃球賽犯規這事本就難以說清，也不是什么有錄像的正規比賽。剛才大家都走神了，一個四班男生說一班男生拿球奔跑，而裁判也確實看見了。

　　林駿把高戎龍拉回來。他什么也沒說，低著頭。高戎龍這下也不說話了。他們的林班長平常總是好心好意勸他們，當他沉默不語的時候，往往是真正的火山要爆發的前兆。

　　四班罰球，中了一個。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二分十三秒。

　　一班男生瘋狗一樣的勁頭上來了。青芷看的心里一陣抖，卻聽到一個大叔的聲音：

　　“嗯，這還有點意思。”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居然是班主任。他什么時候下來觀戰的？

　　一班的班主任在對待自己班級男生這件事情上（其實吧，這個班大部分都是男生），和林班長有點像。不同的是，林駿對他們平常溫和關鍵時刻冷淡，班主任卻是平常冷嘲熱諷，真上了戰場就關切的八爪撓心。他打心里喜歡這群優秀的，驕傲的年輕男生，他們具有其他班級沒有的，熔巖一般的潛在活力。

　　一班不會輸的。成績自然不必說（這個大家都懂），軍訓，甚至群架，一班男生都會在危急關頭像瘋了一樣殺出一條血路，從荊棘中奪回榮譽的桂冠。

　　“吶，青芷。”

　　聽到班主任叫自己，青芷趕緊應了一聲，洗耳恭聽。

　　“你覺得他們會贏嗎？”

　　青芷覺得自己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了。她想也不想：

　　“會。”

　　老頭晃晃有點禿的腦袋：

　　“誒喲，我看不一定。”

　　一班男生都燃起了斗志，眼睛死死地盯著球，像鷹隼盯著獵物一樣。只要籃球在四班某個隊員的手上，他們就繃緊了神經，齊心協力地把他團團圍住，死都不讓他靠近籃筐，更別說進行投籃。

　　距離比賽結束已經只剩下一眨眼的時間了。只要他們能守住這點時間，就能以3:4獲勝。雖然比分不太好看，但都到了這分上，只能是贏了就好了。

　　高戎龍與四班隊員進行攻防的時候，那名隊員好像被他兇惡的嘴臉嚇到了一樣，偏頭把球向后拋去。高戎龍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向后扔球等于浪費時間，而這個情況下浪費時間就等于認輸。

　　他叉起腰來準備聽到裁判吹響哨子，卻聽耳邊林駿低低地罵了一聲。他不禁回頭看，籃球落在了藍淺西手里。他也不顧自己離金發少年還有很遠的距離，猛虎撲食一樣向那邊撲過去。

　　一班五個男生都轉身面對藍淺西，嚴陣以待。而藍淺西的視線卻越過他們，他的四肢舒展開來，胸前的龍膽花仿佛迎風開放。

　　糟了，這個是……

　　眼前的畫面和四十五分鐘以前重合了。觀眾們都用手捂著嘴不可置信地叫喊起來，球劃過的軌跡，和上一場比賽最終的一模一樣啊！

　　高一三班的陳星，在第三屆激揚杯第二天第一場比賽最后，以漂亮的三分球挽救危局，成為了全班矚目的勇士。

　　在這之后的一場比賽中，高二四班的藍淺西，用一個模子里刻出的方法，奇跡般地打敗了堪稱全校最強的高二一班（高三是不參加激揚杯的）。

　　林駿和他手下的隊員們，都以一種驚駭的表情看著俯下身子的藍淺西。他好像有點累，把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氣。不過沒過幾秒，就像上一場比賽結束時的陳星一樣被四班的男生舉了起來，進行繞籃球場一周的游行。

　　觀戰的女生們都為這一幕發出了興奮的尖叫。藍淺西，她們心目中的鋼琴王子（不要管肖邦躺著中槍），光是彈鋼琴時的儀容就讓人神魂顛倒，而各科的老師還都表揚他聰敏過人；現在又加上了少女漫畫中男主角必備的“體育萬能”。

　　“我的媽呀，淺西大人真是狡兔三窟！”

　　伊雨拿著一袋燒烤走回青芷身邊，很可惜她在藍淺西上場的時候還沒回來，不過最后也見證了藍淺西帶著四班完成神逆轉的瞬間。她的目光艷羨地圍繞著被“人轎”抬著的藍淺西。

　　青芷覺得與其形容一個“藝術，體育，學習”三項全能的帥哥為“狡兔三窟”，好像還不如說他是“瑪麗蘇”（其實準確點說是蓋瑞蘇）。但是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吐槽伊雨。

　　林駿和四個隊員，還有替補隊員們，靜靜地站在比賽結束時的位置。整個操場的熱鬧只和他們無關，就連平時刻薄的班主任，也看不下去這份凄涼，默默走回了辦公室。

　　這個季節學校里最多的夾竹桃被一陣狂風刮落下來，落在少年們的臉上，頭上，甚至鉆到他們的衣襟里去。

　　青芷看著林駿眉眼低垂的樣子，內心一陣疼痛。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鬢，想道：

　　是我沒有為他在球衣上縫上祝福的花，所以這些夾竹桃才會這時候來安慰他的嗎？

　　她那天又一次拋下伊雨（……），急匆匆地趕回了家。

　　她扔下書包，把還在桌上的針線都給扔到了垃圾桶里，沖進廚房，把她媽媽嚇了一跳。

　　“做啥？餓急了先去吃點水果，菜沒做好。”

　　她呆呆站了一會，媽媽看著不對，又要開口問狀況，她終于憋出一句話來：

　　“媽，我來做，你走吧。”

　　她站在灶臺前，機械而熟練地操縱著鍋碗瓢盆。這個過程中突然回想起從風華節那時候，就答應了要給林駿做好吃的，卻一直都沒行動。

　　說著要為了他的努力和成功慶賀。卻直到他失敗了，才想起來。

　　青芷覺得心里酸酸的，好像鼻子里都能聞到酸味。結果舌頭舔了舔嘴唇，感覺到的卻是咸味。她燒好了玉子燒和一些煮物，小心地把它們的一部分保持外觀裝到保溫盒里，出了門。

　　她走在梧桐樹蔭下，拐了幾個彎，按下了熟悉的門鈴。

　　過了一會，一個女人打開了門，探出來說：

　　“林駿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