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現在你可是我的了

　　詠嘆調《卡門》是一首哈巴涅拉舞曲。它有一個更長的名字，《愛情是一只不馴的小鳥》。這首曲子似乎在九年制義務教育的音樂教材中出現過。青芷記得當時音樂老師提到了歌劇《卡門》里女主角的名言：你不愛我，我也要愛你。我愛上你，你可要當心。然后她想到的是學校里那群在角落里橫行霸道的太妹。

　　現在不一樣了。因為彈奏這首曲子的是藍淺西。

　　雖然不是藝術生，但青芷也能聽出演奏和原版的顯著差異。原版灑脫而熱情滿滿，像一位在風塵飛揚的城墻外起舞的女郎。而在藍淺西的演繹下，《愛情是一只不馴的小鳥》好像只剩下了“不馴”兩字，少年肆無忌憚地炫耀著流暢的指法和琴音強弱的變幻，仿佛一只奔跑的烈馬。

　　倒是……意外地符合這個男生的風格呢。青芷不禁莞爾，卻忘了自己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藍淺西瞥了她一眼，有點狐疑。她嚇的趕緊看譜子，集中精神在他演奏完倒數第二小節的時候翻過了樂譜。

　　好，還剩最后一頁了！青芷暗暗給疲憊的自己鼓勁。等藍淺西的彈完曲子，他們給觀眾鞠躬以后就可以到幕后休息了。她覺得她第一次參加的風華節的準備活動，實在是太累人了，各種意義上。

　　她看到藍淺西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飛揚，他的膚色也是西方人的瓷白色，修長的手指就像奶油鑄成的一般。他微微皺著眉，汗水從他的額前滑落到下顎，又滴到他筆挺的襯衫領口里去。原來他也會緊張……青芷覺得她剛才莫名的笑意肯定讓這男孩更緊張了，不禁有些抱歉，在心里說：你也加油，馬上就可以休息了。

　　然而她的這句話沒有實現。藍淺西和她一起鞠躬后，還要站直了在眾目睽睽下聽教育局文化部派來的嘉賓進行點評，好不容易聽完了對青芷來說可聽可不聽的一堆評論，幕布緩緩放下以后，又是一群女生來到后臺給藍淺西獻花。他面無表情地撥開了幾乎擠到他臉上的花束，只接受了文化部一位老師獻上的雛菊。接著，他就跟在那位老師身后走了出去。

　　“唉，是文化部的人要見他吧。王子就是不一樣，”伊雨扶著青芷在后臺坐下，說著閑話，“我早就看到結局了，他不會隨意接受東西的，不然我要買一捧大大的百合花送給他?！?/p>

　　青芷表示她太累了，所以也不問“大大的百合花”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了……

　　藍淺西的鋼琴獨奏之后，稀稀拉拉的還有幾個節目，其中也包括青芷和林駿所在的高二一班三位男生的脫口秀。前排竟有一大半女生都一撥接著一撥出去了，不是去補充飲食就是提前回教室補作業，一時整個禮堂看著凄涼的很。青芷剛想感嘆現在的班級怎么變成這樣，伊雨就拉著她：

　　“走啦，我昨天的物理作業還沒做呢。”

　　“……?！?/p>

　　“真是日了狗了！”

　　回到教室沒安靜一會兒，高戎龍就帶著他的兩個小跟班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他們臉上畫的妝被汗弄花了，看起來像五大三粗的小丑，怪好笑的。但是全班都沒敢當場笑出聲來，因為大家都很明白高戎龍的脾氣不好。

　　“老大，怎么了？”

　　有個男生斗膽問了一句。高戎龍一邊擦著臉上的汗和粉，一邊大聲說：

　　“早就說了要搞掉那小子的節目，最后還是在上面！學生會還體察不體察民情？是不是學校只要他一個學生，就能拿教育局的獎金？”

　　教室里一片嘩然。要撤掉藍淺西的節目？文化局和教育局的嘉賓可是有一半是看在藍淺西的面子上才來出席風華節的。比較大膽的女生開始笑了，而男生們則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好啦，高戎龍你少說幾句吧?！?/p>

　　林駿作為班長出來息事寧人。高戎龍看是林駿，不敢亂說話，半天憋出一句：

　　“班長，你別裝清高，明明最恨他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自己！”

　　林駿迷惑不解：

　　“我怎么會恨他，我還不認識他呢?！?/p>

　　高戎龍露出猥瑣的笑容：

　　“你是不認識他，但他……”

　　最后一瞬間，林駿頓悟了什么一樣，立刻捂住了高戎龍的嘴，順便在他后腦勺上敲了一記手刀，疼的高戎龍在教室里大叫。

　　青芷問伊雨：他們在干嘛呢？

　　伊雨搖搖頭，有時候她覺得青芷的心智可能還沒發育。

　　于是，盡管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件，風華節還是圓滿地落幕了。忙碌的高中生們安靜地度過了一個午休，又開始投入到新的忙碌中去——下午第一節是體育課。老師看到大家都沉浸于上午風華節的余韻，連整隊的時候討論聲還不斷，干脆后半節課就宣布自由活動。這下男生們比準備風華節還忙了，又是猜拳分組，又是一邊打鬧一邊搶籃球。

　　伊雨去和其他女生踢毽子，青芷不喜歡這項弄堂運動，坐在花壇邊上打開速寫本畫畫。她想把關于風華節的亮點畫下來，思來想去，逐漸涂抹出了彈鋼琴的少年。

　　起落的琴鍵，被她翻過的樂譜，還有坐在琴凳上，身體前傾的……

　　混血兒還真是難畫。青芷畫出輪廓以后竟不知怎么下筆，抬頭在操場上尋找那抹顯眼的身影。不在籃球架下面，也不在跑道上。難道他連體育課都不放過要去琴房練習？青芷猜疑地回頭看了一下教學樓，又一次受到了驚嚇。

　　藍淺西站在教學樓后門門口，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和轉身過去的她四目相對。

　　青芷下意識地把速寫本合上，她慌張的反應引起了藍淺西的興趣，他走近來：

　　“你會畫畫？”

　　青芷也不能不理財他，就按住剛才畫的那頁，把前面的一些涂鴉給他看。大部分都是生活中的素描，比如蛋糕，小狗，小貓。

　　藍淺西認真地看了十秒，評論：

　　“比我弟弟畫的好?！?/p>

　　青芷：“你弟弟幾歲？”

　　藍淺西：“我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好像三歲。”

　　青芷：……。

　　藍淺西無視青芷憤怒的眼神，問道：

　　“你竟然識鋼琴譜？”

　　“竟然”這兩個字又一次增進了青芷的憤怒。風華節排練的最后兩天，青芷每次都在藍淺西彈奏到一頁最后一小節時準確地翻過琴譜，這讓藍淺西很驚訝，因為這同時需要一定程度的聽音和識譜能力，本來他打算告訴她在幾分幾秒翻頁的。

　　“什么叫竟然？你別忘了今天的‘亮點’是誰促成的?！?/p>

　　藍淺西的獨奏以后，嘉賓點評時說他技藝卓越，盡管感情方面略有欠缺，但稍作指點必成大器，又補了一句“在第二樂章最后的一點飄忽處理絕佳，堪謂點睛之筆”。當時青芷站在臺上都要驚呆了，藍淺西在演奏第二樂章最后的異常其實是因為青芷莫名地笑了一下，讓他的力度分散了一剎那。沒想到這竟成為“點睛之筆”。

　　而藍淺西卻只是無語地扯了扯嘴角。

　　“這樣的點評你都信，可見你完全不懂音樂。那一點點樂理和聽音也是白學了，可惜。”

　　青芷木然地看著金發少年走遠了。他走到四班打籃球的男生堆里，受到了熱烈歡迎；留青芷坐在原地，翻開速寫本，用鉛筆涂抹出的藍淺西坐在鋼琴前面，側臉似乎還對自己放嘲諷：

　　不懂音樂不懂音樂這你都信這你都信……

　　現在青芷相信了，藍淺西被有些同學深惡痛絕。她很難想象一個人剛和她合作過，還合作的比較愉快，驟然就不留情面地把她說的一無是處。

　　什么人啊這是！青芷現在的心情又回到了前幾天下午，“日了狗了”，還是最兇的那頭！

　　“你心情很不好？”

　　下午放學的時候，林駿問走在旁邊的青芷。青芷只搖搖頭：

　　“有點累?！?/p>

　　“那要不你回家吧，我和陳星也可以練的?！绷烛E一如既往得體貼。

　　“沒事沒事，”青芷趕緊打起精神來，“小駿比賽，肯定要陪著嘛。誒，話說陳星是誰？”

　　林駿聽到青芷叫他的小名有點臉紅：“在學校里別這么叫我了。陳星是田徑隊的低年級生，接替我參加短跑和跨欄的。”

　　青芷點點頭，掐指算了算：“這幾天放學我都沒事，可以陪著你們練習?！?/p>

　　林駿俯下身對上她的眼神，認真地說，臉上還有一絲未褪的紅色：

　　“你為藍淺西忙了三天，這下你可是我的了?！?/p>

　　突然一個男生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林駿趕緊直起身子和他打招呼。

　　“陳星，今天來的挺早啊?！?/p>

　　陳星沒有林駿那么高大，身形也顯得精瘦。他雙手拿著畫了黑白條紋的障礙物，向林駿恭敬地點點頭，叫了一聲學長，看到站在旁邊的青芷，挑了挑眉毛：

　　“你是幫淺西翻譜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