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葉青

　　元旦后，伊麗終于辭去了三個月的收銀員工作。沒為什么，只是老板一直對她有想法，還時不時騷擾她。加上和其他員工合不來。世界的潛規則就是這個樣。

　　高中未畢業的文憑實在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還是狀元呢，而如今連工作都找不到。伊麗在亭子里正將罐裝啤酒拿到嘴邊，一顆顆潔白的雪從遠處天空飄落下來，片刻演變成大雪紛飛，一時間伊麗笑的比任何時候都諷刺。

　　這亭子是伊麗常去喝酒的地方，那里本應不會有人停留。而現在卻有一個人影緩緩靠近。

　　聽到腳步聲，伊麗抬眼，眼前是一個穿得著土里土氣的女子，完全不著邊的搭配，而且穿的還特別多一眼上去極像一個酒桶。整齊柔軟的頭發不及肩膀。發型與整體也完全不搭配，提著一個寵物籠子

　　真是個奇葩打扮的女子呢。伊麗想。

　　少女也注意到伊麗，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整理一下肩上和寵物籠子上面的雪，坐到伊麗對面。

　　仔細看那女子頭發剪得很清爽，臉蛋卻意外的精致漂亮，認真打扮下肯定十分漂亮。寵物籠子里養著的是一只毛絨絨的黑兔，與四面取暖的白棉格格不入。物以類聚真是一點都沒錯，不，應該說有其主人，必有其打扮。，明明找不到工作絕望的日子還在延續，卻因前期這點小事笑了出來......真奇怪，伊麗喝上一口啤酒，重新眺望大雪紛飛的故城，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姐姐，你笑起來真漂亮呢。”那女子突然開口出聲。聲音透著十幾歲年輕人的感覺。

　　“啊...嗯...謝，謝謝。”伊麗被這突然起來的贊美搞的手忙腳亂，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以這句話為契機，兩人閑談幾句。愕然發現，眼前這打扮奇葩的女孩竟然住自己樓上。世界有時候真是小的難以想象。

　　也就這樣兩人一來二往，漸漸熟悉。

　　葉青。是她的名字。閑談下來發現她是從事寫文的，在一些雜志社里還是小有名氣。用稿費一個人旅游，走走停停，已跑遍大半個中國。

　　聽著葉青講沿途的趣事風景，伊麗不由膜拜地說。“真厲害呢。這年紀就這么有成就。”說完伊麗啞住，不由苦笑，自己不也正是這年紀莫？竟然還用年長的口吻。

　　她禮貌的微笑，手撫摸著兔子的絨毛。說：“其實一點都不厲害，我只是沒頭沒腦的一味向前邁進，厲害的是人生，它真是不可思議，明明只是不斷向前走而已，卻會有各種各樣的邂逅，幸福的，不幸的，開心的，悲傷的......而每一次的邂逅都會讓我看到一個不同的世界。等我回過神來便置身于這些文字中......或許是因為到了這點年紀總想寫點什么，過了或許就回歸平凡了。”

　　從她眺望遠方的目光中，伊麗便知道她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那晚葉青敲開伊麗的房門，捧著一堆書還提著兔子籠。

　　她打扮依舊隨和，一身黑色的防寒睡衣，穿著人字拖鞋。

　　“伊麗姐，不會打擾你吧？......一個人有點寂寞。”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那句伊麗也沒聽見。

　　伊麗打笑道：“對一個無業游民談什么打擾，進來便是。”

　　伊麗也剛從網上的工作為投了簡歷，一時無聊。看了看葉青，她坐下后很快安靜了下來，手中有本筆記本大概是記著書中寫得好的美句。她字寫地非常流暢，好看，給人一種檸檬般的清新感。一時百般無聊，便從葉青那堆書上拿起一本。是史鐵生的散文集《我與地壇》對于史鐵生伊麗沒什么好感，但又覺拿起沒看就放下不禮貌，于是硬著頭皮翻開。

　　《秋天的懷戀》剛好翻到那篇散文，那一瞬間，伊麗望著這個標題，恍然間跌落進舊日的片段。

　　那年，那個放學后的傍晚，那個已被忘了容顏地少年，緬甸的拿出一本書，說，聽說你很喜歡看書，這本我很喜歡。送給你看。那時的心跳聲如同復蘇了一般，至今捧起這本書依然能聽到那時劇烈地心臟跳動聲。

　　而那時伊麗壓根沒看那本書，這里的《秋天的懷戀》和那時的應該不是同一本，那時的懷戀多半是言情小說，或許出于愧疚，伊麗往下看了下去。

　　“雙腿癱瘓后，我的脾氣變得暴怒無常。望著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聽說北海的花兒都開了，我推著你去走走。”她總是這么說。母親喜歡花，可自從我的腿癱瘓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這兩條可恨的腿，喊著：“我活著有什么勁！”母親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忍住哭聲說：“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可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經到了那步田地。后來妹妹告訴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伊麗讀到這段時已是全神貫注，心臟感覺也隨著文字扯了出來。讀到后面文中母親離世，伊麗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差點跟著哭了出來。

　　葉青看著伊麗看地入魂的樣子，并沒打擾而是輕輕把書合上在一旁凝視著她濕潤的眸子，待伊麗看完，說：“這本書，我想你應該會很喜歡，如今看來果然是真的。”

　　伊麗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擦去揉去眼眶的淚。葉青到沒什么，繼續說：

　　“現在喜歡讀這本書的人，不多見了”一時搖了搖頭惋惜道：“可惜，明明寫的那么好。”

　　說完她伸手把兔子從籠子里引了出來，用手撫摸她的絨毛，從它的頭部開始，一路摸到尾巴，一路滑下去。

　　葉青撫摸兔子時的神情很陶醉，于是伊麗問：“你還真喜歡兔子呢。”

　　她一時沒說話，臉色就這樣黯淡下去，只低頭看向手掌心的黑兔，卻依舊掛著微笑。

　　伊麗看著葉青，心一沉——被觸及到往事的人，總是這么笑。

　　一時陷入沉默，半響后她說：“在我還是讀書的時候，我是班級里的眾矢之首。我也忘了是我言行古怪導致被排斥還是排斥導致我言行古怪......”

　　她說到這頓了下，露出不太好看的笑容繼續往下說：“那時候班里養了一只兔子，嬌小，潔白，絨毛毛地很是討人喜歡。老師分配兩人一組輪流照料它。我剛好分配到自己暗戀的男生一組。那時候我很感謝那只兔子...但那男生因安和我一組值日的關系，天天被嘲笑...終于有一天他受不了，發了狂一樣的把桌子掀翻，包或我在內全班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咆哮聲......第二天，那只兔子死了。死的前一天我落下東西在教室，回去拿，看到那男生一直站在兔籠前撫摸著那只兔子，而那時候那兔子已經一動不動了......”

　　葉青說到這視線已經模糊，她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開始時我都妒忌著這只兔子，明明只是一只兔子！比我多百倍的寵愛，卻活地比我有尊嚴...后來我喜歡它，因為它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喜歡的男生放學后獨處，再后來我恨不得它死，因為它我喜歡的男生遭受到排斥，這樣想后的第二天它真的死了，在夕陽下像一曬化的雪。再之后的后來我再也沒有去上學，也一直習慣一個人旅途，一個人養一只兔子，和那時候不同，一只黑色的兔子。”

　　葉青把故事說完已經快要天亮，她再次撫摸了一遍兔子，從頭到尾，黑色的絨毛充滿她的掌心，如同黎明邊緣地黑夜。

　　和葉青故事的結局是在春節將至的時候。父親提前出來，伊麗要回湖南。臨離前夕和葉青散步在故城的夜晚。

　　細雪從空中緩緩飄落，伊麗剛想伸手接住，一風吹起，在萬家燈火下如同漫天琉璃，美不可言。

　　兩人來了興致要拍照，葉青拿過手機拍了兩人燈光下的影子，照片里兩個影子靠在一起斜斜長長模糊地倒映在地上，她說，影子多好，不言朝夕，不離不棄。

　　在伊麗離開故城的那天，葉青也離開了故城前，前往下個地點。兩人火車站分別，葉青送了些沿途收藏的郵票給伊麗，引用了史鐵生的話：“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它們不能變成語言，它們無法變成語言，一旦變成語言就不再是它們了。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它們的領地只有兩處：心與墳墓。比如說郵票，有些是用于寄信的，有些僅僅是為了收藏。”

　　“但是伊麗姐，你是唯一一個沒問我，也沒笑我打扮奇怪的人，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將對你傾訴往事，那些故事在我心理憋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忘了那是我的心還是我的墳墓。謝謝你伊麗姐，愿意傾聽我的故事。你是個笑起來很漂亮的人，愿你往后一路漂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