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愛情
程安宇
“嘶拉”一聲,我扯下一大半截稿紙,無精打采地向婁桶里丟去。
一只手狠狠的揪住自己的頭發,然后用手掌不斷拍打,幾日里來的感冒讓我頭痛肆虐。同時也是在恨我自己在這些時日里竟然都寫不出一個像樣的字出來。
我都在替我自己同情我自己。
上個星期,去了趟二手貨電子城,準備從那里倒騰一臺舊電腦回來以繼續維持我的寫作事業,但去了之后還是咬咬牙,按下了口袋,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沒有電腦我也可以寫,順便還能培養出自己練就書法的新技能出來。呵,其實也就是自我安慰,不管怎樣,我首先得保證我的肚子不能挨餓。
手機短信狀態。又是催繳話費的。每天不停的給出版社雜志社打電話聯絡,話費嘩嘩的掉可結果卻也依舊一無所獲。
頭痛還在繼續。
“叮?!6!笔謾C鈴聲響起,眼神突然劃出一道光芒。
“喂,”
“喂,是我,王川,請問是安宇嗎?”
“是,我是,你是哪個出版社的?”迫切的口吻。
“出版社?是我,我是王川,咋啦,成了作家就天天和出版社打電話啦,我,王川!老同學!”
噢,原來是他,我高中的老同學。眼中的光芒瞬間暗淡,不留一絲痕跡。
“是你,怎么這個時候好好給我打電話?”
“哎呀,這不是老同學好兄弟嘛,我剛好回來,好久沒見了突然想起你這大作家唄,不知程大作家可有時間賞個臉陪老同學出來聚聚?”
“聚聚?”
也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叫我程作家了,仔細在腦海中一回想,想來也只有那個時候的他和她叫我程作家了。不知不覺眼中又掠過一絲光芒出來,但飄飄落落,轉瞬消失。
對,沒錯,一個作家,一個住在一個不過十幾平方的廉租房里,睡著一張破床,家具只有一臺舊木桌的“作家”。
“對啊,就聚聚嘛,又不叫多人,就我倆,咱哥倆好好說說話,聽程作家這口氣,貌似不太情愿啊”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當他把“程作家”這三個詞吐露出口的時候,其實是對我莫大的諷刺。然而他的幾句話卻也讓我懷念起了我們在一起的那段舊時光。
“當然不會,我很樂意”
“那咱倆就說好了啊,后天下午,還是我們過去常常去的那家飯店,好好找找當初的感覺,就這樣,不打擾程作家寫書啦!”
“嘟嘟”電話掛斷。
扔下手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點燃一支白沙。廉價的就是廉價的,才抽一口就禁不住地咳嗽起來。沒辦法,再窮逼的日子煙還是要抽的,其實也不是在抽煙,抽的只是我對現實的倔強,以及我被現實所掘棄的寂寞。
腦海中開始彈幕出一些關于老同學的畫面出來,我,王川還有她。本來我還打算把這些畫面一一描述出來,但沒辦法,生理上的機能迫使我感到饑餓,只得熄滅煙頭,起身泡上一碗方便面。
然后填食,忘了回憶。
開始糾結自己在后天應該怎樣才能讓自己看上去體面點,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寒酸。也順便摸了摸口袋,還有幾百塊錢,這是上個月的工資,還沒用多少,如果后天真的去了的話,至少飯錢還是能付得起。西裝。我在找我唯一的那一件西裝。那是我剛剛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所買的西裝,那時候我對我的未來充滿憧憬,對我的寫作充滿希望。
找到。穿上。沒有鏡子,但是我卻能感受得到我這一臉滄桑的模樣,邋遢的胡子,邋遢的頭發……
“唉!”我在心里把自己又瞧不起了一番,這是常態。之后又掏出一支劣質白沙,任憑一陣咳嗽,孤獨的吐著煙圈,一圈、兩圈,圈圈相扣。
后天。清晨的陽光一如平常,窗外有幾只喜鵲飛過,唧唧喳喳。還是前天的那件西裝,重新披上。帶上手機,去一家關于過往的飯店。
我沒打車,步行。這有點路,但一個人走著走著,也就習慣了。
大門,我剛推開。就聽見一個聲音:
“嘿,安宇,我在這邊!”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個摻雜著熟悉與陌生的臉龐,這臉龐瞬間帶回我一些記憶,也讓我頓時感到歲月的殘酷。呵,原來熟悉與陌生歸于一旦只是瞬間,我想,他看我的時候,也是大多如此的感受了吧!
他在向我揮手,我笑了笑,跟著他揮手的節奏,向他走去。
“嗨,程作家,你可算來啦,”他起了身,以表示歡迎我的到來。
“快坐快坐”他對我的熱情出乎我的意料,讓我有點手足無措。
坐下。之后他便一直盯著我的臉。
“川,這么看我干嘛”
“嗨,好哥們這么些年沒見,就不準讓我好好看看,你這樣子,我可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還有什么好看的”我有點被他逗樂了。
“你,變老了”說這話的實話眼神顯得有點莊重。讓我自己打心底從內心里認可這句話,當然,這句話也同樣適用于他的身上。
“都快奔三的人了”
“這話……”話說了一半,他就截住了。然后他從口袋里抽出一支煙,是中華,遞給我。
點燃。也和我之前的感受一樣,咳嗽一陣。這煙味說不上劣質,卻也不見得多高貴,抽上去竟和我那白沙差不多。
各自都在吐著煙圈,一圈,兩圈……
等到煙頭熄滅。他轉過身叫來服務員,點了幾個我們在讀書的時候最喜歡吃的菜。
“嘿,程作家,這些年可都寫了些什么書?”
這話讓我有點措不及防,沒想到他還惦記著我這個“程作家”。腦海中“嗡嗡”個不停。
“咋啦,看程作家都不說話,是玩起深沉啦”
“也就……那樣”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回答他,無可奈何的接了這句話。
“你這些年過得咋樣?和其他老同學都還有過聯系嗎?”我得轉移話題。
“我嘛,混來混去也就是那個樣子咯,不像你,都能成一個大作家。和其他的同學也還常常聯系,可就是您老忙啊,打您的電話一直都是欠費停機狀態”
聽著這句話既是嘲諷,也是感動,嘲諷的是我自己這些年來的時光,感動的是他還一直惦記著我這位“作家”。
“那……她呢……”
“誰?”
“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他沒在說話,眼神突然顯得有些悲傷。
“她怎么了?”
他又燃起一支香煙。
抽完。
“你不知道嗎?”
“你說……”
“她死了”
“死了?”
我瞪著自己的眼睛,表情看上去有些猙獰。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這種事情你可別開玩笑!”
“安宇,你別……別這樣,我是認真的?!?/p>
他撥開我的雙手,將我按下。
“真的,兩個月前的事情了?!?/p>
我的目光陷入呆滯,我的情緒不由自主地使我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你之前難道都沒和她聯系過嗎?”
目光呆滯。
“要是她當初和你在一起的話,也許就不是這樣了?!?/p>
目光依舊呆滯。
“唉!”他吁了一口氣,“她始終把你當做一個作家,一個成功的作家,自從我們高中畢業以后她都一直在期待著你把你自己所寫過的書寄給她,因為在她看來,你寫的書,是她對我們三在一起的時光的物證和念想,但是她卻從來都沒等到過你,到后來,她以為你已經徹底把她忘了。那年畢業,她去了她所心儀的那所大學,你也知道,她是個聰明的娃,所以考上一個名牌大學對她易如反掌,而我們就不一樣了,那時候你拼命寫作,而我,卻每天在學校里無所事事。最后,她金榜題名,我倆名落孫山。再然后,我們倆就幾乎沒有聯系過了,而她卻還是習慣和我打電話,跟我說她和你之間的事,看你這樣子也許是真的太忙了吧,這或許也怪不了你,你很忙,忙著寫作,忙著出書……”
他又點燃了一支煙。
“一直以來,學校都公認你們是最搭的一對,才子不都是和佳人相配的嗎?可是她去了大學之后你為什么就不和她聯系呢?要知道,那個時候你的作家夢,已經在值根在她的心中。而你在她去了大學之后所表現出來的冷漠,冷漠,冷漠讓她對你的幻想越來越變得像那一碰即破的泡沫,可是我覺得你并不是冷漠,因為在我們讀書的時候只有我最了解你,所以我也總是向她解釋說你太忙……”
呵,冷漠。
“最大的希望往往蘊藏著最大的絕望,有些悲劇在未開始之前就在醞釀。你走了,在他看來,你是真的走了,消失了,不留一絲痕跡,大學,她為你堅守了三年,再加上高中的三年,安宇,六年啊,再加上她讀完大學后又三年,三個三年,時間在悄悄的改變我們多少??!
大學畢業,她對你的心到了徹底的冰點,不再有暖陽替她融化。她開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有了他,一個如你般模樣的男人。她開始重新戀愛,開始同居開始結婚并且懷孕。然而她所選定的那個他,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讓她失望他工作上進,又富有同情心。但是安宇,你要知道,所有的感情在時間面前都是一件偽裝,一開始,對這件偽裝你會迷戀,你會渴望,然而最后這件偽裝卻也可以直接將你葬送。剛開始的時候他寵著她,哄著她,讓她暫時性的忘了關于你的所有的所有,她開始逐漸迷戀上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并且懷上了關于他們愛情的結晶。唉!可偽裝總有撕破的那天。
他開始逐漸在她的身上施加關于暴力的因子,他開始罵她開始打她,他喜歡上一種征服,一種對女人的征服,對欲望的征服,以讓自己的精神世界變得更加飽滿和滿足,然而這種征服一旦開始就預示著更大的滿足。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會給我打電話,她會在電話里痛哭,還會告訴我她又開始懷念你們之前在一起的時光,哪怕你已經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但后來,她慢慢就和我聯絡變少了,與其說變少,倒不如說她的心正在這個世界慢慢的死去。沒辦法,我不能為她做太多,因為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們都是各自的犧牲者,誰也逃避不了,而我的犧牲,呵,也許就我自己能懂。
他喜歡喝酒,喝完之后就會發瘋,然后變本加厲的打她,其實她也知道,這并不能完全怪他,他骨子里的征服,輸給了現實的無奈,也只能在她的面前逞逞威風。他在他的領導他的上司面前一次次的把自己的頭顱壓得更低,而他的領導和上司,又在政府面前把頭顱壓得更低。沒辦法,以強凌弱,自古都是這樣。
然而她不一樣,她曾經是多么優秀,全校人所傾慕的對象,學習與她的容貌與她的性格都可以堪稱完美,但最后她怎樣?也還是輸了,輸給了你,輸給了他,輸給了這可怕的現實。
她沒有反抗,因為對抗現實是沒用的,她太弱小了,其實你我也都一樣。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她不想虧欠任何人,她寧愿自己一個人內疚一個人哭到歇斯底里,這可能是她自己的吶喊,但很可惜,她失敗了。所以,
她選擇了自殺,順帶著愛情的結晶在腹中的夭折。這可能是個明智的選擇,因為這世界沒有人會同情一個弱者,哪怕她之前多么榮光閃耀。
安宇,你得愧疚,因為至死,你欠她一份物證,一份關乎于我們學生時代的種種美好?!?/p>
不知不覺,菜已上齊,川呷了一口酒。
我看了看擺在桌子上的菜,呵,都是我們三個,準確來說,都是她,在那個年紀所愛吃的。
“你以為我不想?這么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做一件事,就是不停的寫作,投寄,寫作,投寄……如此反反復復。然而我在這方面卻又是極其的失敗。投寄,退稿,投寄,退稿……自從我們畢業以來,我就已經是個loser了,直到現在。你以為我對她不惦記?呵,你可真會開玩笑,曾有多少次我都夢想她和我一起步入結婚的殿堂的模樣,但現實又是怎樣?現實就是一間十幾平方的廉租房以及一張破舊的床。我們在一起的記憶其實就是個避難所,我們在這所避難所里相遇擁抱、浪漫激情,然而可悲的是現實無時無刻都在我們的高空,時不時的就丟下幾枚**,在經歷過幾番轟炸之后,我們的記憶支離破碎。畢業之后,我戀著她,惦記著她,這么些年來能唯一能支持我不停寫下去的動力就是她,可是有動力又怎樣?九年了,所有她給予我的動力,也如那些泡沫,一碰就破。我想找她,可我又不能找她,畢業之后,各自的生活讓我從心里覺得,我配不上她的優秀。雖然直到此時此刻,她都是我唯一的惦記。
川,你點湯了”
“你哭了”
“哦?是嗎?”
“那你這些年來也應該給她打個電話”
“對不起,我在現實面前一直沒有勇氣?!?/p>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她走的時候你怎么不通知我”
“我以為你知道,但我也打你電話了,停機狀態”
“呵”無奈的一笑。
因為我的生活,永遠欠費
停機。
“你就一直沒發表過嗎?”
“沒有,我所寫下的美好,永遠抵不過現實的殘酷,可能這就是原因?!?/p>
川拿出他的手機,是最新的iphone,下意識的我,摁緊了自己口袋里的那還停留在功能機時代的諾基亞。
“你結婚了嗎?”我問他
“還沒”
“你呢?好吧,我知道了”
對視。很無奈的笑了笑。
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他遞給我他的iphne。
“這是她走之前發給我的”
我劃到她的照片,
“手機不錯”
“要個臉,其實山寨”
又是很無奈的笑了笑。
照片里的她,一如我記憶中的那般美麗。
而她,儼然不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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