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舊時

　　6、少年舊時

　　天變了臉烏云陰沉下來，天地的明潔被遮去一半，灰暗的天空像一口龐大無邊的袋子將地球裝進去。暴風順著每一處空落的黃土卷起，彈指一揮碾碎了的細土混入空氣里，密麻的如淡黃色的網，籠罩了整個大地，星球上的一切生靈都成了它的獵物，樹木晃動，電線顫栗，窗來去搖擺。還有拿袖子遮住臉部倉皇失措的零散的人。繼而隨天空裂開一道口子，從天際線投射進來的光點亮了模糊了的鋼鐵城市，小雨點斜斜的排列整齊地一長串刮落下來，又是一片驚呼中的雨海。

　　無心聽講的思維像心電圖波動的細線，春雨來的驚喜打破了沉穩安靜的快要睡著的我。

　　猶如洪荒宇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流星掠過，一星點的火花拉著長長的尾巴一路照亮諸如銀河系一樣廣袤的星系，美麗而神奇的。

　　你還好嗎！還記得中學時代我們被暴雨困在教室里一點也不擔心的日子，學校好久不用的廣播突然播出令人驚叫的前仰后翻的消息，被封閉式管理和學習壓力強迫的如機器一般運轉的我們激動的說著臟話罵草，然后揮舞著書包冒著大雨如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尋找一度丟失的歡樂和精神深處的經久不見的狂歡與刺激。

　　友誼是種植在心底里的爬山虎，越久越長，長到幾乎把持了自己的理性，只是因為聽不得別人說你的壞話。那些少不經傳的你濃密葉子，在我們一日挨著一日地度過無聊的讀書生涯里逐而生長成遮天蔽日的森林，把自己也迷失在里面。

　　是春來，看花曉，夢已年老還在彈琴撫蕭。

　　青青草，夕陽多好，長河盡頭是黃昏來到。

　　少年如柳，也不老，哪怕歲月飄搖也比風妖嬈。

　　7、晨如風，夢如幻

　　不知是愈發敏感的緣故還是其他，心中隱約出現的想法總是在夢中呈現，如幻燈片打在屏幕上一幀一幀地連續上映，有時從噩夢中掙脫，眼前一片漆黑，仍然無法相信自己，是真是幻。

　　連虛幻都在逐漸變成現實，閉上眼睛就是一件困難的事，神經慢慢衰弱，連自身的安全感也無從保重，掙扎醒來的時候，汗水濕透睡衣，全身冰涼，看一看時間，凌晨兩點，一夜漫長。怕打擾到熟睡的舍友，在陽臺上抽一根煙，黑夜如潮水鋪天卷地，街上偶爾飛奔的車輛肆無忌憚的漂移出一個漂亮的轉彎，帶出一聲吼叫。然后再歸入要死的靜謐。

　　等侯天明，昏沉睡去。

　　一到春末夏初，白天的長度拉伸，夜晚便短的可憐。早晨陽光充沛，透過明亮玻璃和窗簾的縫隙，在屋內穿插出刺眼而又溫涼的光來，像是一把白色而薄如蟬翼的鋒利劍刃渾身散發著逼人的劍氣。掙扎著反復關掉鬧鐘，脾氣很壞的把被子蹬在一邊。很多的人不喜歡睡夢被打攪，我也希望沒日沒夜的睡到心滿意足。若除去懶的定義，這真是自然欲望的本性，身體的困乏得不到調整，精神的疲憊也隨之而來，于是變得貪睡。

　　起床，洗漱，背上書包匆匆的往教室趕，晴朗的一天總是以清涼的晨早作為開頭，潮水瀲滟，柳條新芽，天空如水清洗過一樣潔凈，舒適而安然，如置身在心靈的那一汪源泉中，風和景麗，生機勃勃，即使昨天殘留的困惑依然健在，明朗的心境卻昭然若揭。

　　8、讓心靈緩緩入睡

　　想睡又睡不著，看書又沒有興致，拒絕和別人的交流。塞了耳機，音樂的流動在心靈深處淌過，如小時候脫了鞋子在河邊戲水，沁人心脾。

　　往往是這樣的情境，就越是懷念。洋洋灑灑的記憶順著筆挺的軌道流向遠方，大腦跟著去追逐。

　　從第一次坐火車時激動萬分情不自禁的欣喜若狂，而后司空見慣見怪不怪慢慢的新奇感褪去后剩下抵觸，狹小的車間與座位，連腿也完全舒展不開，各種各樣的人里琳瑯滿目的口語混雜，貨物欄上塞的滿滿的箱子，還有泡面要毒殺人類嗅覺的味。

　　我從手機屏幕里反射進視網膜的自己的面孔上，看到此情此景在我身上刻制出的疲憊虛弱無力。

　　由于悶熱，車內的氣流不通，每個人的皮膚上裹上了層薄薄的汗，血管凸出，頭發油膩像是在行走了很久的旅途來不及洗澡留下的污垢。

　　實在是沒有心情去打量這樣的自己和身旁的人。隧道里驟降的涼風舒適，把書包墊在腿上，彎下脖子閉上眼睛假裝睡去。一遍一遍的重復《夢中的婚禮》，聲音開到最大，抵擋住外界的言談。

　　如赤身**的漂浮在海水的中央，湛藍的天空起起伏伏，看著海鳥撲打著翅膀在頭頂盤旋，唱著動人的歌謠，光的顏色在你身上投影出渺小而耀眼的白，你隨著太陽落下的地方一直漂流，像是奔赴一場自己從來不曾知曉，但是它確實實實在在的存在的海天盛宴。

　　就是，前所未有前所未聞的驚喜，或是上古世紀遺留下來未曾被人類踐踏的奇特的城池，或是如蓬萊一樣仙氣升騰的絕妙佳境，亦或是，一個在哪里守望了你千年的愛人依然風雨如晦的站在懸崖上日日夜夜的期盼你的到來，還有被你遺棄的部落里成千上萬的人民等待著你鑲嵌王冠，乘風破浪披著勇士的鎧甲凱旋歸來。

　　總而言之，那里一定有你所值得去的東西。

　　在奉賢海邊打工的幾日，工作之余，不管瞌睡與饑餓怎樣逼迫，總要在第一時間去看看海，生怕它突然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蒸發干剩下望不到邊的海灘。雖然不是電視里藍的透徹的如撒了藍色染料的海，反倒是渾濁的，退潮后留下黑色的泥把堤岸染的骯臟，海面上漂浮了許多雜物，枯萎的蘆葦大片大片的倒下去?？墒侵灰煌姾Ｆ骄€上太陽光下升騰的氤氳的氣息里氣勢磅礴的海浪撲打著漁船消失，心里的崇高的敬意升華。轉而煥發無限吸引力。

　　有一日下了晚班，精神像是得到了莫名的恩賜鼓舞，潦草的吃了飯，和同事成群結隊趁著明媚的陽光沿著海堤走，那看似很近的漁港，竟不知不覺花費了三個小時才到，到處碼的整齊的魚網散發著濃烈的腥氣，破舊的船上插著五星紅旗，開動的時候冒著黑色的煙，有幾個穿著短袖的人說著地道的上海話我們聽不懂。坐在菱形的混凝土做的石頭上，海水一波一波的翻涌，稍不注意，就打濕了鞋子和褲腿。很少見海的朋友都因為近距離接觸到海水的體溫，激動的揚起水花往對方身上。

　　當海水漫過你的腳丫，水的體溫浸透進你的身體，你只會想到，安然的閉上眼睛，生活的一切雜事都見鬼去吧。

　　心境于是被洗滌，被冶煉。在不知不覺之間。

　　9、青石紀

　　年后的雪在暖融融的陽光下化為透明的水滴，順著屋頂上的青瓦滴落在干燥的起了皮的院子里，漸漸地，屋檐下一排分布整齊的如螺絲帽的小坑飛濺出四分五裂地水花。我靠在東廂房的墻角上，百無聊奈瞇縫著被陽光灼烈地疼痛的眼睛，打量著院子里的一切：空氣中稀薄的塵沫炫舞出美妙的姿態，花壇里梅花正鮮紅欲滴，父親不知在什么地方搗騰回來的半米高的水晶石暢快的吸收著暖分十足的水，媽媽在廚房忙碌著晚飯，煙囪上空青煙徐徐，房子四周高大的柏楊與柳樹要刺穿天空一樣。

　　如此靜謐的時光，在十七八歲的眼界里熟稔的如家常便飯，卻在無聲無息的歲月里飽含溫馨。

　　此刻即使你不懂得什么是幸福，也絕對不會擁有悲傷的念頭。

　　這些數千個日子沉淀出的安好，恰如一江春水，流過干涸的心田，開出秾艷的花朵。

　　原來終有一日，在翻越過無數悲痛曲折的荒山野嶺之后，那藏在茂密的森林深處美麗的城堡緩緩打開城門，善良的人們將會為你接風洗塵，褪去你襤褸的外衣，拭去你睫毛上不堪的羸弱，洗去你長途跋涉的勞累，賜予你無上光榮。

　　成年后的我們，面對長大所帶來的忙碌的生活，漸漸忽略了幼小年齡的美好記憶，在有朝一日突然想起的時候，才發覺記憶像是被一股魔力撕毀盡似得，甚至于連中學時代的往事也遺忘掉十之**。而依然殘留在腦海中的那些難忘的片段，如涂了髹色的漆，即便時光再猛烈沖洗，刀刮劍削，也斑斕繁豐的存在于逐漸成熟的身體內，風雨如晦也一動不動，它不關乎年紀的大小，記憶的強弱，情感的輕重。

　　鄰家的奶奶去世后，年幼的我躲在小房子慟然的哭，如今她家的后人搬走之后，偌大的庭院里長滿了青苔，像遺棄了很多年無人涉足的人家隱秘在遙遠的大山里，獨自沉睡著無人叨擾。當我叩開她家那被雨水沖刷的泛黑的木門，那一聲綿遠的吱呀，猶如老人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走很長的路為發燒的我找醫生時吃力的喘息。

　　我們在時間的潮流里一步一步的向前，記憶里深藏的那些往日時光，是心酸也好，歡樂也罷，但總有你為之感動的一點。而這些感動就像雕鏤在青石板上一樣，刻骨銘心，熠熠生輝。

　　10、斑點

　　給光亮一面鏡子，它便在目不暇接的黑洞里反映出光明的樣子，我從這光明里看到了距離自己更遠的我。

　　坐在階梯教室容納一百二十人的空間里，讓臉龐緊挨著余熱未盡的胳膊上，在困意與全身軟綿的沒有一絲斗志的缺口里，合上眼睛，像是眨眼之間回到了夏季濃密的貪戀海洋中，那松懈的安眠快要形成橙色的蛋殼，將渴望休憩的生靈安放在天堂的真實里。

　　像天使或者惡魔一樣。

　　冰潔的臉龐和銀色的戰袍還有手中緊握的長矛，形容不出來他們是完美世界的守護者還是用以襯托丑惡最迥異的形象代言人。

　　海浪一陣一陣的撲打著堤岸，在海水迅疾而又退去的短暫時間里，那剛被潤濕的石頭塊又懷以焦急干渴的張牙舞爪的靜默中靜候液體的再次覆掩與吞噬。稍微隆起的沙灘上，淤積的細泥和沙，好像是被大自然的雙手安撫的肌膚紋理，我光著腳，逼仄的走出一條扭彎的腳印，那漸沒入視線的過去和視線之內的現在與將來，是單純的不出于任何目的的旅行。

　　一個人，一個世界，陪伴著山川草木，沐浴原始森林的風光，傾聽與觀察血液涌動時血管里如藏了一頭怪獸允血時螞蝗全力以赴喂飽饑餓的驚心動魄。

　　后來我想，在精心算計的若干計劃里，從來就沒有遠行的定義與軌跡，不是它不存在，只不過還在生長著天然仍未成熟，我知道它必然會成形的面目非同尋常，也會早早的被愈發強烈的知覺喚醒。奮不顧身攻無不克的沖撞開我底線的牢門，以如養虎為患入侵者的角色撰取我的統治權。

　　可是有一種感性，即使對事物的認識清醒的再明白不過，卻還是焦灼執著的要索求一個結果，才罷休。例如十八歲的愛情和三十歲的事業，因為還有回旋的余地和扭轉局面的可能，放手一搏后狼狽為奸也好，或是終成眷屬錦繡山河。

　　講臺上老氣橫生的教授大力的拍著黑板的聲音驚醒了我，緩緩抬起頭，整張臉由于被擠壓的僵硬，在完成活動筋骨的過程里才緩緩的舒展開來。

　　很多的晚間課程，我都是如此混沌的度過。在丟失，在尋找，在恐懼，在向往，在美好，在丑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