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蒙羞

　　一

　　“我被未來捆住了。”

　　有時我會這么想。就像古時候的結繩記事一樣，大結小結統統綁在一條繩子上，但我并不記得我什么時候綁的結以及綁住我的是什么。幾乎可以用‘未來’來涵蓋它，但‘未來’一詞并不準確。或者我可以說，我會這么想其實是出于情緒化。

　　你知道，情緒化時的感受很多。其中最顯著的就是，你突然變得文藝起來，但這些文藝的詞匯如果被一個幼稚青澀的你掌握，往往會顯得不倫不類。也許你自己感覺良好，但它事實上只是一句類似于‘云朵瀲滟的為我憂傷’之類的句子罷了。

　　在這里我不得不說，我是一個幼稚青澀的我。而‘我被未來捆住了’這句話勢必會進入到我的筆記本中，然后上鎖。盡管它的出現只是因為情緒化。

　　但你仔細觀察我，比如我剛剛敘述完的上一大段話。‘情緒化’這個詞語簡直就像是諷刺。

　　我有大把的時間來跟你解釋為什么。好比我之前花費一周的時間寫一篇只有一百多字的詩，用一個周末來把老師布置的一篇名為‘我渴望xx’寫的另類起來，比如‘我渴望淘寶’或是‘我渴望神仙’。但結果確實糟透了，我把這歸根結底為我的不成熟。

　　二

　　“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姥姥這么問過我。姨媽也這么問過我。更加荒誕的是，他們在同時期還問過我媽。我覺得無比可笑，因為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具體可以看看你媽，那個時期理應是在嘆惋光陰的故事才對。然而問出這句話的人一本正經，又是見多識廣的長輩，就讓我想起了電視劇里時常出現的劇情。譬如我是個養子或是我媽是個繼母，其實真實年齡也就比我大十來歲。

　　我越想越怕。這種怕對于一個青春期的少女來說，猶如在午夜觀看午夜兇鈴。而這種怕，轉而異變成了一種沒來由的怕。也就是說，我怕久了，對什么都怕。好比看到一節影子，我會把它形象化。這些導致我到現在睡覺時都要嚴嚴實實裹著被子。即使夏天會被熱醒。

　　但真正摧毀我心理防線的，現在想來也許不是一句話，也不是很多句話。它很可能是許多句話加上我對什么都怕的心理，再加上我是一個青春期的女孩兒共同導致。此后也更加使我堅信了‘我的姥姥非比尋常’。

　　之所以非比尋常，就是因為摧毀我心理防線的人是她。

　　也許我的姥姥有著一顆天才的心，但像所有懷才不遇的天才一樣滿腹經綸愁施展。她經常為此扼腕。

　　也因此，別人家的孫子歡歡喜喜到姥姥家，歡歡喜喜的被寵著鬧，我秉著一顆決一死戰的心，大概從九歲那年起，真的開始決一死戰。

　　我從沒想到，我們家的故事串聯起來，其實比小說劇本還豐富。并且與《藍色生死戀》有一種說不出的契合感，同時又互相排斥。

　　姥姥問我：“你想給咱家爭光么？”其實姥姥的臉上泛著智慧的光，只是歷經風霜，智慧的光全都淹沒在了一個時代‘重男’的口號里。

　　我突然覺得我生活在一種比混沌時期的天地還雜亂的空氣中。

　　我莫名覺得這是對我的羞辱。

　　我沒有回答。

　　三

　　在這個年度的冬季到來之前，我還要度過一半夏季以及一整個秋季。我仍然有大把的時間解釋為什么，但我仍不知道從哪里下口。這種心情可以理解為：一只餓極了的蝸牛不知道通過什么方法扳倒了一只鱷魚并把它制服。

　　但這樣又能如何呢？

　　我不想讓時間消磨掉我的青春，但我仍騰挪出一大部分時間用來感傷。我一直認為，這是青春所該經歷的。

　　其實我也渴望絕地反擊，但那么閃亮的東西離我暫時還太遙遠。

　　“我被未來捆住了。”

　　我又開始這么想。

　　但我仍然記得，哪位哲人說過，或者是許多位哲人共同總結出的道理。總之他們說，未來由你創造。

　　我不是未來的，未來是我的。

　　我只屬于現在。

　　但這些衍生的想法往往轉瞬即散，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將他們記錄進我的筆記本。

　　說到我那個帶著鎖的密碼本，曾經我給他安排過許多種密碼，譬如我的生日以及我的陰歷生日。但后來發現它們太過庸俗，并且被打開的幾率非常大，就毅然換了。重要的是它里面的內容，我認為它們羞于啟齒，但往往也就是看了讓人一笑、諸如上文提到過的‘云朵瀲滟的為我憂傷’罷了。

　　我心里大概是有鬼的。

　　這個周末，我又去了姥姥家。

　　去的次數其實是非常頻繁的，但我并不能接受過夜。黃土高原的鄉下，加之姥姥喋喋不休的勸教，仿佛我原本身處的環境，連黃土高原的鄉下都不如。

　　沒有遇見干柴和烈火，但我預想這就差不多了。

　　前院和后院的狗狂吠。我心里怨恨自己的軟肋是委屈，但眼淚掉的像串珠子。我不能接受，九歲決一死戰前和藹可親的姥姥如今指著我的頭說，你跟你爸媽一個德行。

　　我爸媽什么德行啊！

　　我狂躁的想。

　　他們蠢得像我，還是我蠢的像他們？

　　四

　　我安靜的趴在窗前，看著樓下的灌木窸窸窣窣。那種由對于身世擔憂的怕異變而來的全都怕瞬間席卷了我。來勢洶洶的撞擊。

　　我不想就此屈服。

　　但旁邊的衣架突然被風吹下來，發出哐當的聲響。那種聲響的突然性，嚴重使我的原本就不大穩定的心理失了衡，繳械投降。順理成章的，我快步沖向床上，拉著被子蒙住全身，開始不可遏制的幻想。快速沖進腦子的畫面，讓我干渴的想喝水，但卻沒有水。或者說，這種溫暖暖的水，因為我沒有努力爭取，所以一直在蔑視我。

　　我氣的掀開被子，在一片黑暗里尖叫。

　　爸媽驚醒，我便止了聲，至少要讓他們以為，剛才的尖叫只是一個夢。這個夢要做的沒頭沒腦。但說到底，還是我的膽怯，我的步伐中從沒帶過一丁點堅決。

　　我卻盯著他們的房間看了許久，眼里的空洞與無奈中夾雜著憤怒與不甘難以平息，但終究淹沒在漆黑里，我仍舊嚴嚴實實的裹著被子，久了便睡去了。

　　五

　　“我被未來捆住了。”

　　我再次想到這句話。至于他是什么時候被我提出來的，已經是模糊不清的云里霧里了。我不需要為我指點迷津的人，我覺得這是好事。

　　我是說，我覺得被未來捆住是好事。至少你擁有未來。畢竟我經歷了一番掙扎，踱過去的歲月不可更改，蒙羞的歲月已成往事。如今我只渴望著，破光的黎明是我，想姥姥說的那樣，但又不是。